32 喜房
喜房
一聲軟糯的“夫君”叫得仲玉心神微亂, 他又有些面讪,別過臉去緩緩道:“最……最後這一個叫得早了些。”
“哈哈,”青鸾突然發笑, 倒在仲玉身後,抱着絲被心情頗為不錯, “不過是頑笑話, 驸馬爺別當真呀。本宮急着嫁人不過是想躲禍, 這幾年便先委屈先生做這個驸馬, 少不得要忍受本宮的壞脾氣。等躲過禍事,先生那時候想合離另娶都沒問題,就別想着還要帶個拖油瓶罷。”
又是這般生疏的話,仲玉變了臉色,轉過去看她。
“躲禍?躲什麽禍?”
“不可說……總之這也是本宮夜觀天象所得, 不可明說, 驸馬只知曉本宮的對策即可。”
前世他害自己和親慘死, 今世就借與他的婚事躲過和親, 也算一報還一報。
這樣一想, 她已經算是饒他一命,積福攢壽了。青鸾醒來有些餓, 看桌上放着酒壺和糕點,起身去拿。
仲玉看着她的背影, 神情凝重。
難道她也與自己做了一樣的夢, 夢到将來大袁必有一敗,而那時她将作為和親公主遠離故土, 走上異鄉?她當真與從前的自己一樣, 有占星觀象之能嗎?
青鸾吃了一塊紅豆糕,瞧見桌上的酒壺, 剛巧有些口渴,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仲玉回過神見她正準備喝桌上的酒,沖上去抓住胳膊制止道:“喝不得。”
“不就是酒嗎?本宮聞着甚是清香,一兩杯無事的。”
兩人一站一坐,仲玉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臉色不自然。
“殿下不是受過教習嬷嬷的教導,怎麽會不知道這洞房裏的酒輕易喝不得。”
教習嬷嬷教過?
啊,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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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臉頰倏然燒紅起來,仲玉放開手,她将酒杯放回桌上。
“是……是那種酒嗎?”
無聲點頭,仲玉的臉也有幾分燙。
“此酒名為春光繞,新婚夫妻同飲之,可助身……身熱情動,夫婦歡好。”
青鸾如鲠在喉,手擱在膝蓋上抓起自己的衣擺,有些手足無措。
“是……是喝不得,假戲真做可不行……本宮要睡了……啊!”
仲玉一彎腰将她抱起來,大步流星又把她抱回床上,俯下身,青鸾才看見他黑臉。伸手撫上花苞苞瓣,仲玉還在仔細回想他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吻時的感受。
人一旦接觸過那花朵般的美好與甜潤,就會食髓知味。曾經無數次,他瞧着她的紅唇入神,想一嘗這唇瓣的滋味,如今嘗過,更是令他欲罷不能。也許還有別的什麽,他更為之傾倒瘋狂的東西,他不敢細想。
“臣可沒把這場親事當做兒戲。”
少女還沒來得及從床上爬起來,郎君高大身軀将她籠罩,接着一個微微泛着酒氣的唇瓣将她吻住。
少女并不願意配合他,抓扯之間揪住他的頭發不放。
“嘶……姩姩做什麽?”
這是青鸾第二次聽見他叫自己的小字,卻也是第一次當着自己的面,叫得如此親昵,帶着情/欲和寵溺,幾乎叫她神魂颠倒。
再看仲玉,英俊的面容滿是緋紅,眸子好似一汪深潭,墜不到底,一旦陷入根本無法呼吸,帶着令人窒息的深情,讓人只知道往裏跳。
“不……不要了……好不好?”
知道他想要什麽,可她心裏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不可以,不能是他。
就好像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絕不可以重蹈覆轍一樣,玉清宮的那次錯誤,也絕不可以再來第二次。
這一句求饒半帶哭腔,能聽得出她真的不願意。仲玉仿佛被人一桶冷水從頭澆到腳,眼中泛起波瀾,不再動作。
“為什麽?”
四目相對,青鸾眨眼,看得出膽怯和恐懼在她眼裏徘徊。
“我……我還沒準備好……”
“可我們之前已經……”
“那是喝醉了,”青鸾搶過話頭,将他頭發松開,“喝醉以後我什麽都不記得,這次不一樣。”
“是不一樣。”
仲玉随着她的話喃喃,眼神稍稍恢複清亮,情欲逐漸消散。
無妨,來日方長,她要準備什麽,準備多久,他都等得起。
自己已經設計強行娶了她,此刻若再強行要了她,只會将她推得更遠。
輕輕靠在她身上,兩人喘息片刻後,仲玉撐起上身,将滾燙撤離少女肌膚,伸手擦去她眼角暗含的淚水。
“殿下哭了?”
吓哭了?是因為怕他?還是厭惡他?
散去情欲,他動作輕緩,溫柔至極,青鸾呆愣地瞧着他如畫的眉眼,只恨上天為什麽不給她的死對頭一副差一些的容貌。
下一次,她可就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還能開口拒絕他了!
“沒有,只是……只是燭光有些晃眼。”
這蹩腳的理由,她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仲玉不拆穿,卻輕輕将她的手握住。
“既然不怕,那還請殿下也給臣一個安然入睡的夜晚。”
話音剛落,她低頭一看,忽然懂了。臉有些羞紅。
“要如何做?”
“教習嬷嬷這個也沒說嗎?殿下不妨好好回憶一下……”
自然說了。
成親當夜的事,她已經學了兩次。
執筆需要用手腕和指尖的力氣,更何況眼前這支筆不同尋常。從長度上來說,握住這支筆需要更大的力氣,雖然筆身堅硬,卻因為天生的緣故有一點微微彎曲,以至于少女不得不更專注些。再說闊度,她雖然沒見過其他的筆,眼前這支的闊度卻是驚人,她不敢想象他往後提筆寫字的時候自己會有多吃虧。
“若是本宮不肯呢?”
“那就……”
見他又湊過來,青鸾只能妥協。
執筆過程詳略不計,知道燭火都要燃盡。終于結束。
“啊!”
這這這也太那什麽了!
少女慌張掙紮,奈何被他抓住動彈不得,片刻後,他終于安靜松口,眼神逐漸明亮起來。接到少女遞來責備的眼神,郎君反而一臉餍足,心情甚好。下榻随意揀了件衣服将她随意裹住,随後抱起來,就從卧房的另一扇小門拐至浣室。
“要臣幫殿下洗麽?”
“不要!……不用了。”
青鸾避如蛇蠍,伸手奪過他手裏幹淨的沐巾,遮遮掩掩邁步跨進沐桶。仲玉此刻看她做什麽都是極賞心悅目的,促狹地笑笑,轉身提着熱水桶去木質屏風的另一邊浣洗。
少女磨磨蹭蹭,有意拖到他離開再起身,穿好衣衫回來,看他已經重新将床單鋪好,收拾幹淨卧在外側。
“先生……不對,褚修……額,驸馬,驸馬你挪進去些。”
“殿下不喜歡睡內側?”
青鸾撅嘴,一副驕縱霸道的嘴臉:“本宮喜歡睡正中間。”
說完,仲玉默然,挪移到床榻正中間,雙臂舉過頭頂,閉上眼睛道:“殿下若是不嫌天熱,臣身上也躺得。”
誰要睡他身上啊!
少女吃癟,俯身去推他。此時夜已深,仲玉也不願再跟她糾纏,順勢翻身睡到內側,不再言語。青鸾躺到床上才發現燭火還沒熄,沒忍住又抱怨道:“往常還有竹之在本宮睡着之後再替本宮剪燭,如今成了親,凡事還得親力親為,真是……”
仲玉背對着她,一動不動。
“殿下非要睡外側。”
“哼。”
下榻剪燭,室內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公主府的一切都透着陌生,她望向窗外斑駁的樹影,突然生出一絲畏懼,趕緊轉身上榻,将臉貼在仲玉背上,不敢睜開。
夏夜無風,窗外的月光卻極為明朗,屋外蟬鳴蛙叫聲不斷,不時還傳來幾聲貓叫。對于陌生的環境,青鸾總是要習慣很長一陣,況且自她重生回來後,精神時刻緊繃,睡眠很淺,一點點聲響都極容易醒來,此刻仲玉背對自己,讓她平白生出幾分害怕。仲玉一動不動,青鸾便以為他已睡着,手腳悄悄貼近那個堅實的後背。
暮春入夏的時節,動物也都開始求偶□□。不知哪裏來的貓咪突然長長嘶叫一聲,好似嬰兒的啼哭,青鸾顫抖幾下,不顧悶熱将絲被蓋過頭頂,悶在被子裏不出聲。
“唔……”
該死的貓咪,等天亮了,她一定要逮到它,将它送去醫館閹割掉,看它還怎麽求偶!
嗚嗚嗚……要是竹之能進來陪她睡就好了,身邊這塊死木頭,一點用也沒有,還不如讓他睡外面,趁睡着把他一腳踹下去才解氣。
正胡思亂想,身邊人忽的翻身過來,胳膊腿開始無意識伸展,搭在青鸾身上。少女掀開被子,瞧他還閉着眼,方知他尚在夢中。
沒想到這個臭書生平日裏一絲不茍,私下睡相如此差,青鸾別嘴,掙紮幾下仍然被他無意識的摟着,只得放棄。
不過被他這麽護着,倒是沒有方才那麽害怕了。
精神漸漸放松,眼皮也越來越沉,青鸾聽着頭頂傳來起伏均勻的呼吸聲,閉上雙眼。
聽見懷裏傳來小聲鼾息,郎君在黑暗中睜眼,将腿從她身上撤下來後,又替她仔細蓋好被角,方安心入睡。
**
翌日,日光浸透窗幾,灑在仲玉臉上。
他睜眼的一瞬間被日光刺痛眼瞳,下意識伸手擋在懷中女娘側臉,以防陽光将她喚醒。
青鸾睡眠淺,時不時被門外的聲響驚動,昨晚他睡得迷迷糊糊,總感覺她偶爾會渾身一顫,于是翻身又睡到外側,用身子将她完全擋在裏面,才讓她少了些動靜。
看來這卧房外的院子,還要好好打理整頓一番。
竹之聽見動靜,站在門外輕聲開口道:“殿下和驸馬醒了,可要奴婢們進來伺候?”
她的聲音将仲玉思緒換回現實,他下床穿衣,不忘将紗帳放下。
琉璃是宮裏新撥來公主府伺候的婢女,此刻和竹之一同站門外候着,忐忑不安。來之前她就在宮內聽說驸馬爺很早以前就是長公主的面首,打着授課的旗號随意出入玉藻宮不說,夜夜留宿更是常有的事。
她還聽說原本長公主近日有了新寵,這驸馬爺是輪不到仲玉來做的,怎料天文院一紙卦簽将兩人捆在一起,其中到底隐藏多少糾葛與謀劃,不得而知。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确認的,那就是長公主嫁得不如意,驸馬爺心思也頗重,兩人成親後指不定生出多少事來,都不是好伺候的主。
偏偏她是最新進宮的一批宮女,跟各宮主子都沒什麽交情,既然沒人要她,就只能被撥出來,進了公主府。
仲玉穿戴好打開門,聲色清朗。
“進來伺候小聲些,切莫吵醒她。”
這才過了一晚上,“殿下”就變成“她”了,竹之心裏偷樂,帶着琉璃應聲,與其他婢女端着一個個木盤魚貫而入,伺候仲玉洗漱。
琉璃一邊替仲玉穿衣,一邊不停的用餘光偷瞄床上之人。青鸾自睡夢中翻身,絲被掉落一邊,露出微微敞開的衣領領口。粉面香腮,雪肌玉白,饒是隔着紗帳,也能隐約看見帳內女娘絕色的容姿。
原來這驸馬私下也并非外界傳言那種谄媚攀附的嘴臉,他始終神色淡然,目光遠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床上長公主的臉琉璃也是第一次見,揭開蓋頭,竟是如此嬌媚明豔的一張臉。
這樣的美人,也會需要不停地招募面首來将自己環繞嗎?
仲玉穿戴好衮服,想起今日之事,開口道:“吩咐管家,待會兒帶人去院子裏把那些知了、池蛙都捉走,野貓、野狗也趕遠些,日後入夜,切不可再有異聲傳進來。另外,讓阿洛備馬車。”
聽起來是這些雜聲擾了二人的酣睡,驸馬爺如此重視,當真與外界傳言截然不同。琉璃低頭應“是”,轉身出去。
**
司府裏,陸明愁眉苦臉地坐在內閣,看着眼前逮捕令發愁。仲玉突然推門進來,一襲紫袍,神清氣爽。
“你怎麽來了?長公主殿下那邊不用陪着?”
阖宮內外都知道長公主驕縱任性,如此新婚第二日,他倒一大早就出現在這裏。
仲玉走上前來,看陸明還坐着,面露不滿:“知道你今日有要事去辦,為何到現在還沒動身?”
“喏,”陸明一伸下巴,讓仲玉看桌上放着紙箋,“驸馬爺自己看吧。”
他奇怪的反應引起仲玉疑惑,拿起信箋看來,郎君眼神瞬間變得淩厲。
“吳正?吏部掌管司封司的那個權侍郎?”
司封司主管官封、按等級贈官、承襲官爵等事,掌握着大多數六品以下文武官員的差遣和升遷,是容不得一點馬虎和私心,若此事牽扯到他,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原來自工匠一事之後,右相收斂了在京中的勢力,蟄伏已久。仲玉與陸明、方冷雖然盯着他,卻遲遲不見他有什麽大動作。想着這段時日長公主與仲玉的婚事必定叫宮內宮外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仲玉等人無暇抽身,說不定張弈此時會趁機有所動作。
幾人便商議好,仲玉明面上一心備婚,無暇朝政,方冷則帶着陸明暗中繼續盯梢張弈,看他還跟哪些朝臣私下來往密切。
這吏部的吳正便是其中職位最高的一個。
“你們要去抓他?可有确鑿的證據了?”
“那是自然,不然哪裏敢下逮捕令?”陸明起身,臉上的苦惱卻未減分毫。
“可惜他官職遠高于我,若是我帶人貿然闖進他府裏抓人,他肯不肯屈服不說,萬一中間得了機會,偷偷給右相遞消息,這段時日的一切努力便付諸東流。”
“所以我這不是來得正好嗎?”
仲玉狹長的眉眼神色凜然,将逮捕令揣進懷裏,轉身走出去。
鳳陽城地處山坳,三面環山,一旦入夏,猶如蒸在籠屜裏一般悶熱難耐。
加上夏季容易幹旱,要麽就是大雨頻發,小則旱澇,大則山體滑坡,大袁百姓才會如此依賴天文院和太史局。
此次栽贓長公主的計謀被半路殺出來的嚴若林截胡,還讓仲玉趁機娶了長公主,與皇帝親上加親,張弈憤憤不平,只得将此事作罷。
好在吏部權侍郎吳正受他示意,今年又在新選的一批朝臣之中安插不少自己的黨羽,還有不到一月就要進宮面聖。皇帝要培養新勢力,他又怎能落後?
卻不想此舉正中仲玉等人下懷,方冷将新的一批任用官員背調個個做來,察覺到了其中的微妙聯系,順藤摸瓜,果然牽出吳正這個右相麾下官職最高的左膀右臂。
仲玉帶人沖進吳□□上時,他還悠哉悠哉地吃着今年新進供來的葡萄。
銀白色刀身絲絲冒着冷光,吳正将親眷護在身後,走上前神色坦然。
“這不是驸馬爺嗎?怎麽昨日剛娶親,今日不在長公主身邊,還有心思來吳某府上?”
仲玉面容冷峻,負手立于官兵最前,目光比官兵手裏的刀更鋒利。
“若不是吳大人犯了事,仲某也不願趁這好日頭底下來叨擾大人。來人吶,将吳正拿下。”
“慢着!”吳正出言阻止,還在強撐,“驸馬爺拿吳某也要有個說法,吳某到底所犯何事?可有證據?”
“沒有證據哪裏敢來拿人?吳大人非要仲某當着你親眷妻兒的面,将你的罪行一一道來嗎?”
“還請驸馬爺明示!”
“好。”
仲玉從懷中掏出逮捕令,展開一字一句念道:“吏部權侍郎吳正,涉嫌私收賄賂,擅自篡改本屆晉升及贈官的人員名單,阻撓地方官員正常晉升,私自将收受賄賂的官員加入名單之內,現證據确鑿,對吳正實施抓捕,其餘親眷仆從一律監管禁足于府中,無诏不得出府。一切抓捕及相關事宜由大理寺、門下省協同京城衙門一同督辦。”
“我不認!”吳正被官兵擒住,幾番掙紮不願跪下,朝仲玉吼道,“驸馬爺說的名單現在何處?名單上的人今可都在?吳某要與他們理論清楚!欲加之罪,就想把我帶走!我不服!”
“到了公堂之上,吳大人自然會與涉案之人一一相見。”
“不行,我不跟你們走!誰不知道刑部大牢是吃人的地方,進去容易,就算無罪釋放,出來也得丢掉半條命!我不去!”
料到他會反抗,仲玉擡手讓官兵将他放開,緩緩從袖中掏出一塊牌子。
不大的四方小牌金光閃閃,一看就是皇家敕造,看清上面的字,所有人臉色大驚,齊齊跪下,口裏喊着“參見皇上”,俯身磕頭。
吳正呆愣地瞧着仲玉手上令牌,明白過來。
有皇帝的令牌,難怪他要親自跑一趟。
吳正肩頭一松,整個人失了魂似的垮下來,跪在地上,不再說話。任由官兵重新将自己押着站起來時,他朝身後管家遞一個眼神,後者立刻退後幾步,轉身欲走。
仲玉眼冒寒光,一把奪過身側侍衛手中刀,沖上前去一刀劃在管家脖子上,瞬間噴濺出來的鮮血沾上仲玉面龐,陰狠之中透着寒氣。管家眼神驚恐,雙手捂住脖子上的刀口在地上掙紮幾下,沒了動靜。
一旁跪着的女眷被吓得不輕,幾歲的女娃躲在嬷嬷懷中,驚叫痛哭。
吳正看着仲玉轉過身來,帶血的面容好似地獄閻羅,他将刀擱在吳正脖子上,悠然開口道:“仲某剛說完親眷仆從一律禁足不得出府,吳大人轉眼就忘了,看來這記性不好,有時候也是挺害人的。”
親自将他帶回刑部關進大牢,陸明神色舒展,拍了拍仲玉肩膀,長舒一口氣。
“驸馬爺今非昔比,真是叫陸某人刮目相看。”
仲玉清水洗臉,從水中探起頭來,神色仍是凝重。
“我從未改變,心中的志向也一如從前,只不過将這世道與官場看透,換個活法。”
占星觀象,既是喜好,也是心系天下百姓安危,如今身陷官場,為皇帝所用,也只不過是将天下與正義放在了首位,擯棄喜好,也無可厚非。
陸明挑眉,看刑部大牢烏煙瘴氣,一絲陽光都照不進來,邁步正準備離開,卻瞧見仲玉還在往回走。
“回去幹嘛?審問吳正的事兒交給他們就可以啊。”
仲玉沒打算離開,轉身邁步朝刑部內閣走去。
“你忘了當初那個人為殺人滅口,是如何放火的嗎?”吳正被捕的消息,不消片刻一定會傳到張弈耳中,他能派人刺殺陸明,劫獄放火,能讓遠在宮中的匠人自盡,此番若對吳正起了殺心,必定會在他将自己供出來之前對吳正動手。他必須時刻盯緊吳正,一方面防着他自盡,另一方面也要留神右相派人來。
陸明反應過來,想起當初遭劫,自己死裏逃生,仍是心有戚戚。
“那你也不能就這樣留在此處,若是右……那個人故技重施,又來殺人放火,你又不會武功,留在這裏豈不是死路一條?”
細細想來,不無道理。兩人眼神交換,開始謀劃對策。
長公主大婚,文武百官旬假三日,不用上朝。京城之中守衛松懈,刑部大牢門口連守衛都少了一半。整個鳳陽城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得知仲玉近幾日都要留在刑部不回公主府的消息,青鸾不高興。
雖然本來兩個人也沒什麽情分,但外人看來,這個驸馬成親第二天就躲到刑部去,指不定是有多嫌棄她這個新婚夫人。少女仰頭,将一把魚食灑在池塘裏,表面上仍是一臉輕松。
“不回來就不回來,沒了他,本宮夜裏還睡得香些。”
琉璃不明白,早上驸馬爺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吩咐要清理後院,別擾了長公主清晨酣眠,怎的此刻又毅然決然說好幾天都不回來。
竹之替青鸾擦擦手,擔憂道:“早上奴婢看驸馬爺還好好的,殿下若是不放心,奴婢陪殿下去刑部找驸馬一問緣由罷。”
“有何好問的?本宮即便是得罪了他,也該是他遷就着本宮才對。走,換身衣裳,出去喝茶聽曲去。”
她回房換了一身素淨衣裳,帶上竹之和兩名侍衛,坐上馬車準備進城。
往日不得出宮,除了每年去麒麟山那幾日可以偶爾外出,在山下集市裏閑逛一陣以外,京城中她還是第一次踏足。
哪家茶肆的茶好喝,哪家藝坊的舞好看,青鸾啞然。晃眼瞧見門口站着的五福,少女眼神一亮,招手将他喚到近前。
早在知道仲玉要迎娶長公主的時候,五福就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那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雖然被傳喜好男色、身傍不詳,卻也掩蓋不了人們對她不盡的仰慕之情。自己主子原本就是朝中重臣不說,如今又當上驸馬爺,風光一時無兩,他這個看門小厮算是跟着沾光,一只腳邁進長公主府,吃上了皇族賞的飯,也算是光耀門楣。
見青鸾沖自己招手,五福欣喜若狂,略回頭确認她就是在喊自己之後,忙不疊跑到她跟前行禮。
“長公主殿下。”
“叫什麽?”
“回殿下,小的叫五福。”
“五福,你對城裏可熟悉?”
城裏?就是鳳陽城中嗎?
當初他被買進仲府之前,輾轉在好幾個茶館酒肆做工、跑堂,對城裏大大小小的鋪子和吃食也算了解,不過難得長公主問到自己,十四五歲的少年挺起胸脯,決定對自己的過往稍加潤色。
“回殿下,小的以前在城裏最高的酒肆和最大的茶坊做過工,尤其是臨芳街一帶,都十分熟悉。”
那正好,青鸾在馬車上招手,示意他坐到馬夫和侍衛身旁。
“那你上來,這幾日帶本宮去到城中各處,有什麽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通通帶本宮去見識見識。”
“是!”
五福喜笑顏開,生怕青鸾會後悔,吭哧不疊地爬上馬車坐好。車夫一甩缰繩,一行人朝着城中最熱鬧的臨芳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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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三日,仲玉吃住都在刑部,白日看公文,盯着刑部的人審問吳正,到了晚上再将審問所得悉數寫于紙上,派人送進宮去。
吳正一向知道右相鐵血手段,自己落了難,在他那裏便如一顆廢棋,随時都會被丢棄。
加上鐵證如山,他辯無可辯,悲戚之下竟生出赴死的念頭,只求右相能放過他的家人。仲玉抓住他即将全面坍塌的心理防線,以三日不出刑部的實際行動證明自己一定會護他周全之心,要求他将幕後主使供出來。
直到三日後,朝中一切恢複正常,巡邏與看守的官兵都結束旬假回來,仲玉才得了半日空閑,于黃昏落日之前回到公主府。
成親第二日便抛下她一人,後知後覺,仲玉也知道自己此舉不妥,心裏想着若是她真生氣了,該如何勸慰。
講道理?她聽得進去嗎?
邁步進了公主府,卻是安靜得慌,不但不見門口五福,連往日裏迎出來那個臉熟的婢女都不在。難道她真生自己氣了?
仲玉四下找了一圈,沒見青鸾人影,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長公主呢?”
管家老尤戰戰兢兢,弓着身子汗如雨下。
“長公主殿下……殿下她……她去扶春館了!”
扶春館?聽名字就不是什麽好地方,仲玉攢眉,臉色冷下來。
“扶春館是何去處?”
這這這……這可叫他一介老漢如何說得出口?管家汗顏,咽了咽口水,唯唯諾諾答來:“是……是城裏最大的象姑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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