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象姑館

象姑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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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春館中, 人聲鼎沸。

男倌們個個衣袂飄飄，仙姿卓然。有的一身白衣，谪仙出塵, 在年齡各不相同的女娘注目下翩然踮腳起舞，媚眼宛轉, 道不盡柔情, 說不完纏綿；有的黑發高束, 正襟危坐, 随着伴奏的樂曲一句句唱來，猶如芙蓉泣露，嬌莺動人，聽得衆人無不暗自垂淚；還有的簪花戴玉，人比花嬌, 一身彩衣流紗好似蝴蝶飛舞, 他們穿行在女娘之中, 偶一停下腳步, 便引得那些個夫人們面紅耳赤, 嬌羞不已。

因着官服多有不便，仲玉追出來的時候, 換了一身常服。

墨青色的袍子低調得緊，但是邁步進扶春館時, 仍引來衆人眼前一亮。

好俊的郎君！難道也是扶春館裏的男倌？

此刻風塵仆仆, 面色匆匆，難道是才陪了哪位夫人出游, 剛回來？

一時間, 館中無論男女，都将目光落在仲玉身上, 膽子稍大些的女娘更是直接起身，欲走到仲玉面前撩撥一二。

還好有位眼尖的夫人認出這是幾日前騎馬走在送親隊伍最前面的驸馬爺，趕緊一伸手将那個大膽的女娘攔住，低聲說道：“別去，那是驸馬爺！”

此言一出，方才還悄然無聲的大堂立刻響起陣陣議論之聲。

“驸馬爺？就是娶了那個妖孽長公主的仲大人？他怎麽會在此處？”

“難道是來尋長公主的？”

“我就說今日頭牌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出來，掌櫃只說在接待貴客，多半是在樓上陪長公主罷。”

看着仲玉清俊無雙的面容，跟扶春館裏這些濃妝淡抹，在不同程度上都施了粉黛的男倌比起來，仍是勝出許多，女娘們面泛桃花，想起仲玉已經娶親，懊喪不已。

“這麽俊俏的郎君偏偏娶了那個不詳的妖孽，還要跑到這男倌衆多的象姑館裏來找她，真是一塊美玉陷落泥濘之中，枉費了仲大人天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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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瞧他的臉色，分明帶着幾分薄怒，莫不是來逮長公主回去的？”

一旁被冷落了的男倌們自知被比下去，心有不甘，插嘴說道：“他哪裏敢？長公主是皇上長姐，連皇上都要給幾分薄面。再加上今日長公主來的時候，我可瞧見了，竟比那天上仙女還要美上幾分。他區區一個驸馬，哪裏管得了長公主想去哪？即便是來尋她，等下見了面，也少不了劈頭蓋臉挨一頓罵的。”

“柳倌只知道長公主美，卻不知這仲大人除了是驸馬以外，早早就入朝做官，如今已是官拜侍郎，娶你們那個美如天仙的妖孽公主不過是為了安撫百姓的恐慌罷了，他大權在握，自然敢教訓長公主。”

“那咱們就走着瞧，看看是誰教訓誰。”

“瞧就瞧，到時候柳倌可別輸不起。”

“哼。”

霎時間，扶春館裏的人分做兩撥，女娘們等着看仲玉如何收拾那個不知好歹的妖孽公主，男倌們等着看青鸾如何教訓這個敢找上門來的驸馬爺。仲玉環視一圈，不見青鸾人影，順勢擡頭看向二樓，轉身上了樓梯。

衆人心照不宣的給仲玉讓出一條路，看着他一步步走上臺階，來到二樓。

突然安靜下來的扶春館，讓仲玉頗有些不适，他冷眼回望，衆人立刻收回目光，又假意相互寒暄暢聊起來。

伴着歌舞聲和吵鬧聲，仲玉在二樓唯一一間關着門的房間門口停下。裏面燈火暄明，靠近聽來，還能隐約聽到裏面傳來纏綿悱恻的歌聲。靠在一邊打瞌睡的五福瞧見仲玉瞬間驚醒，剛要開口，被仲玉伸手制止。

難道她獨自和那些男倌在裏面，還請了人唱曲？

青鸾面前，一青一紅兩個粉面郎君正在她面前又舞又唱，尤其是着紅衣的頭牌月棠，聲音最是魅惑柔情，一字一句好似纏綿的情意娓娓道來，聽得人神魂俱無。聽見有人推門，二人歌聲戛然而止，青鸾坐起身，見門被打開後，仲玉淡漠的面容出現在門口。

“先……驸馬，你怎麽來了？”

無視房中兩個妖嬈男子略帶哀愁的怒視，仲玉緩步上前，蹲下身瞧她答道：“臣來接殿下回府。”

回府？不知道回府的又哪裏是她？

青鸾聞言躺回席上，目光落在月棠身上，神色慵懶。

“時候尚早，本宮還想聽完這一曲。”

這時，門口有幾個膽大的好事之人已經悄然來至門口，聽青鸾這話，以為仲玉注定要吃癟，躲在門口偷笑。

卻不料仲玉一點也不生氣，又靠青鸾更近些，伸手撫過她額間紅印，最後落在少女脖子上的印記上。

那是洞房那日，他情難自禁時，咬住她釋放自己所留下的證據。

“楊太醫送了新制的祛疤油來，據說加了養膚美顏的花汁子進去……他說，此藥油于就寝前兩個時辰擦最好，晚了在睡夢中不易吸收，且塗抹在臉上一旦暈開，容易弄髒被褥。”

就寝前兩個時辰，那不是晚了就得熬夜？

青鸾知道他的意圖，卻也十分在意自己身上的疤。脖子就算了，不會留下疤痕，額間的紅印她卻是做夢都想早日去掉的。無奈，青鸾嘆一口氣，雙手朝着仲玉張開，嬌滴滴開口。

“我腿酸了。”

當着外人的面，這時候突然撒嬌，倒讓仲玉有些措手不及。他愣神片刻後，意外紅了臉。

郎君強壯，堅實有力的臂膀攬過青鸾腰身，輕而易舉将她抱起走出房門。一旁竹之見狀，趕緊跟着出來，與候在門口膽戰心驚的五福一同跟在仲玉身後，慢慢下樓。

被仲玉抱在懷裏接受衆人注目，青鸾悠然自得，伸手不忘摟住他的脖子。

三天沒見，看着他這張肅清淡然的俊臉，倒生出幾分想念。

“驸馬這幾日在外面可有好好吃飯？本宮瞧着怎麽瘦了？”

“不過是偶一得空随便吃吃，自然比不上府裏廚子做的。”

“那你不知道回來吃，抑或是知會一聲，本宮讓五福給驸馬送去。”

仲玉低頭，瞧着她輕笑。

“才三日不見，殿下已經和五福如此熟悉了？”

指尖輕輕纏繞住仲玉垂下的發絲，青鸾目光流轉，憨态盡現。

“驸馬再多出去幾日，府中上下怕是要忘了還有你這麽個主子。”

仲玉專心走路，目不斜視，只是眉目舒展，溫和平順，沒有被這話影響情緒。

“難得殿下的人都肯把臣當主子。”

兩人一笑，直叫樓中最亮的燈籠嘩然失色。大堂裏男男女女看着容色傾城的長公主被玉樹仙姿的驸馬爺抱下臺階，兩人親密耳語時，紛紛怔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下，不管是想看仲玉笑話的，還是想看青鸾笑話的，通通閉上嘴，直到他們一行人走出大門，消失在衆人視線，才有嘆息之聲此起彼伏，随後，扶春館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一行人回到府上，琉璃見兩人都面帶笑容，想來應是無事，松一口氣迎上去，替青鸾捏肩捶腿。

兩人洗漱沐浴後，青鸾合衣坐在窗前，看仲玉給她擦藥油。郎君洗去三日的浮塵，面龐清朗如月。雖然她在宮裏時對于前朝之事從不過問，也不愛打聽，但到底是何重要之事，能讓他于兩人成親第二日就選擇三天不歸，青鸾實在好奇。

仲玉将藥油點在少女眉心，以指腹的溫度将其揉散，緩緩滲透少女肌膚，她感覺到這抹溫柔撤離，睜開眼忍不住開口問來：“驸馬這幾日都在忙什麽？能對我說嗎？”

他正收拾東西，聽見身後青鸾問話，從瓶瓶罐罐裏擡起頭來。

告訴她也無妨，只是她心思單純，他也不希望她知道的太多，平白生出許多不必要的擔憂來。

“左不過還是那些貪污受賄的官員，趁近日長公主大婚，在背後肆意妄為起來，已經處理妥帖。”

就只是這樣嗎？青鸾見他不再開口，也沒再問，仲玉将桌上一只罩着燈籠的燭臺拿起來，起身離開卧房。

“傍晚一回來便出門接殿下，此刻還有些手頭上的信件未曾看完，殿下請先就寝，臣晚些時候再回。”他關門轉身，屋內的光線霎時間暗下下去一半。青鸾看着空蕩蕩的屋舍，額頭藥油淡淡的茉莉花香暖人，勾起她的睡意。

方才在象姑館裏還好好的，一出來就冷淡不少。夫人剛成親就去聽男倌唱曲，仲玉就算再有容人之量，到底還是有些生氣的吧？

竹之推門進來，看見青鸾還坐在椅子上發呆。

“殿下，驸馬爺他這是……奴婢先伺候殿下就寝。”

青鸾輕哼，起身進了內間躺下。

“在外面給本宮留些薄面，也算是給他自己也留一絲體面罷了。分明生氣又裝沒事，只知道私下甩臉色。你們都說他較從前有所不同，本宮看來倒也沒怎變，還是那麽心高氣傲，目中無人。”

轉過身去，青鸾背對竹之，合眼吩咐道：“剪燭罷，等本宮睡着了你再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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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裏，燈火通明。

大批黑衣蒙面人聚集在前院，等候指令。

張弈端坐太師椅上，打開茶盅吹吹，正準備飲下，一衆黑衣人身後又走出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穿墨黑披風，将面容隐在鬥篷下，施施然站立其間。

看見她來，張弈第一反應先是皺眉，随後揮手讓黑衣人準備出發行動。

“即刻出發，按計劃行事。”

黑衣人得令，紛紛彎腰抱拳，還沒來得及從地上起身，鬥篷下的女聲響起。

“不可。”

這……怎麽是個女人在說話？

黑衣人面面相觑，礙于右相都還沒有開口，他們也不敢說話。

張弈臉色更黑，揮手示意黑衣人先在外候着，他與墨黑色鬥篷先後走進屋。待房中只剩他們二人時，女人将鬥篷摘下，露出一張妩媚妖嬈的臉。

“貴妃娘娘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肖氏明麗邪魅的面龐在燭火搖曳之間顯得格外美，時值夜半，她還頂着一張濃妝豔抹的精致臉龐，只是為了不發出聲響，拆卸了頭飾耳飾，素淨與華麗同時出現在她身上，有些怪異。

她眼神傲慢，盯着張弈緩緩開口。

“我若是來得再晚些，右相這些部下恐怕就要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