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ter 13
Chapter 13
入冬後,青城下了兩場雪,都不成氣候,雪花飄飄灑灑地落到地面上,還沒堆積起來,很快便化了。不過天氣是越來越冷了,江城的冬天還常有明媚的太陽,但青城的陽光無論怎麽燦爛,照在身上總是沒那麽暖和。
聞月到底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到了青城,難免不太适應。冬天室內供了暖後,她睡醒總覺得口幹舌燥,有天和任骁視頻的時候,正說着話,她的鼻子裏忽然淌出了一股血,觸目驚心,把他給吓了一跳。
聞月以前去倫敦交換學習的時候不僅需要适應地域氣候的差異,還要适應飲食上的不同,相比起來,在青城生活已經很幸福了,至少這裏的食物是好吃的。僅是半年,她就已經受不了英國的餐食了。
受寒流影響,青城的第三場雪下得格外地大,不過一個下午,整座城市就改了面貌,目力所及之處俱是白雪皚皚。
聞月上完課,直接去圖書館裏寫論文,資料看到一半,忽然接到了任骁打來的電話,他興沖沖又神秘兮兮地讓她猜自己現在在哪兒,聞月從他難掩得意的語氣中就猜出了一二,一時愕然。
從圖書館裏出來,聞月直奔校門口,遠遠地看到任骁揮着手興奮地和自己打招呼。盡管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十分驚喜。
“你怎麽沒和我說一聲就跑過來了?”聞月走到任骁面前,問。
“想給你一個驚喜。”任骁抱着聞月轉了一圈,問:“怎麽樣,你高興嗎?”“嗯。”聞月笑着點了點頭。
任骁像是得到表揚的小孩一般,憨憨地笑開了:“本來今天中午就應該到的,但是青城大雪,航班延誤了。”
“今天天氣不好,你還飛過來,不安全。”
“我不放心你,就想過來看看你。”任骁說着捧起聞月的臉,關切地問:“怎麽樣,最近還流鼻血嗎?”
聞月搖搖頭,說:“就是供暖後太幹了,不是什麽大問題。”
“那也不能大意。”任骁彎腰,提起放在地上的一個箱子,說:“我給你買了個加濕器,這個功率不大,可以放在寝室用,你一會兒帶回去。”
“好。”
上回見面到今天,差不多又是一個月,雖然任骁每天都和聞月視頻,但線上到底和線下不一樣。好不容易見了面,他迫不及待地拉起她的手,說:“走,帶我進你學校逛一逛,順便把你的室友都喊出來,我之前說過有機會請她們吃飯,就趁今天把這事兒落實了。”
青大進校需要刷卡,不是本校的學生和職工必須掃碼登記才能入校。聞月帶着任骁去保安室門口登記,忽然一輛車右轉過來,準備進校。
任曉掃了那輛車一眼,忍不住感嘆了句:“這車,這車牌。”
聞月回頭,看到熟悉的車身,心頭莫名一跳,還沒等回過神來,後車窗就降了下來,露出了前一秒才在她腦海中閃過的臉。
紀則臨的目光先是毫無感情地掠過任骁,接着看向聞月,颔首致意:“聞小姐。”
聞月只好也客客氣氣地打了個招呼,寒暄般問:“紀先生怎麽會來青大?”
“你們院長過幾天生日,老太太讓我來送份禮物。”
聞月點點頭,正猶豫要不要給任骁介紹紀則臨,沒想到他先一步沖着車上的人興奮地喊道:“是你啊!”
紀則臨看向任骁,對他沒有任何的印象。
任骁卻激動地和聞月說:“我之前幫你從青城借來的那本絕版書,就是這位先生借出的,你之後還寄還給了他。”
“啊?”聞月愣了下。
紀則臨經提醒,才想起是有這麽一回事。
這還是前年的事,王瑾珍偶然間在網上看到了一則借書帖,知道江城外國語大學一位學翻譯的學生急需用到一本絕版書,就在底下回了帖,說自己有這本書且願意借出。本來她是打算把書寄過去的,但是對方不知道是連快遞寄送的時間都等不了還是怕出意外,當即說要親自來青城取書。
老太太那時候身體不好,不便出門,就把這事交給了紀則臨去辦。她老人家交代的事,紀則臨向來是親力親為的,他和對方約了個時間,在公司樓下碰面。
前來借書的是一個男大學生,看上去稚氣未脫,拿到書後他千恩萬謝,還特地說明這本書是為了心上人借的,能不能追到那個女生就在此一舉了。
紀則臨當時對這種借花獻佛的行為不以為意,直到不久後的一天,他收到了一個快遞,那本絕版書被寄回了,此外包裹裏還有一本文學刊物,裏頭夾着一張紙條,言盡了感謝之意。
夾着紙條那頁的文章紀則臨認真看過,他從不專業的角度,可以給出一個上等的評價,因此他還特地看了作者的名字。看到聞月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腦子裏短暫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這個姑娘,有沒有被那個男生千裏借書的行為打動?
此刻,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那個聞月竟然就是眼前的這個聞月。
紀則臨沒想到自己早就參與進了聞月的人生,只不過是把她推向了別人。命運之箭在兩年前的那一天射出,今天才正中靶心。
“月月,你怎麽會認識這位紀先生?”任骁問。
聞月如實說道:“我之前不是和你提過王瑾珍老師,紀先生就是老師的外孫。”
“那真是巧了。”任骁拉着聞月的手,對着紀則臨感激道:“紀先生,多虧了你,當初要不是你把那本書借給我,我也追不到月月。”
紀則臨眉間微緊,莫名覺得胸口發堵。他看向聞月,半晌才開口不辨情緒地說:“沒想到我和聞小姐之前就有過交集。”
聞月當初只知道書是任骁向青城一個收藏家借來的,但怎麽也想不到會是紀則臨,現在知道了實情,訝異之餘,只能禮貌地當面再道一聲謝。
紀則臨繃着臉:“書是老太太借出的,感謝的話你去了莊園和她說吧,至于借書之外的事,那并非我的本意,你不需要謝我。”
聞月抿了下唇。
任骁似乎沒聽明白,還上趕着說:“要謝的要謝的,紀先生舉手之勞幫了我大忙了。你算是我和月月的半個媒人,等以後我們結了婚,請你來喝喜酒啊。”
紀則臨的眉頭更緊。
青大校門口的保安認識紀則臨,看到他坐在車上,便問也不問,直接放行。紀則臨克制着情緒,極有教養地向聞月和任骁點頭道別,升起車窗後才沉了臉色。
李特助開車進校,從後視鏡中觑了紀則臨一眼,他沉默地坐在後座上,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他揣摩着老板的心思,試探地問道:“紀總,需要我去給小小姐重新找個家庭教師嗎?”
紀則臨當初聘請聞月确實是有私心,但也是看紀書瑜和她相處得不錯,他現在不至于因為她不是單身,就把她換了。說起來,他一開始給紀書瑜找家教,就希望對方是有家庭的人,這樣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煩。目前這情況,聞月反倒成了最合适的人選,只是他怎麽也不能滿意。
紀則臨閉上眼,想到剛才聞月和她男友手牽着手,心中就一陣煩躁。他擡手,按了按鼻梁骨,過了會兒才極輕地嘆了口氣,說:“不用了,紀書瑜喜歡,讓她繼續教吧。”
……
任骁在青城待了一周左右的時間,這次來,除了看聞月,他還去見了幾個在青城工作的朋友。他下定了決心要創業、開公司,最近這段時間就辭了他叔公司的工作,到處奔波,拉人入夥。
聞月詢問過任骁的計劃,他只有個初步的設想,說要學以致用,開個科技公司,專門開發軟件。他沒有更加長遠的打算,聞月擔心他沒有做好規劃會走彎路,但他卻很樂觀,始終堅信船到橋頭自然直。
任骁現在滿腔熱血,幹勁十足,聞月不想在剛開始的階段就潑冷水,打擊他的積極性,便沒去幹涉他的決定。再者,臨近期末,她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每天早出晚歸的,更加無暇去關心任骁的創業工作。
元旦後,學期就到了尾聲。研究生大多數課程的期末考核都是論文,沒有幾場考試。結課後,聞月基本上白天都泡在圖書館裏寫論文,就是周末去了落霞莊園,也是請王瑾珍給自己的論文提修改意見。
但是再忙,聞月晚上都會抽時間去青水灣,給紀書瑜上課。雖然紀則臨當初說過,按她的時間來安排,但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份工作,她既然領了薪水,就該盡職盡責。她并不想欠紀則臨人情。
小寒那天晚上下雪,聞月陪紀書瑜看完書,走出別墅一看,雪勢沒有變小,反而越下越大,雪花不再姿态飄揚,而是像白色的碎石,密密麻麻不間斷地往下落,把道路都給掩埋了。
李媽見雪下得這麽大,擔心聞月回校不安全,就勸她留宿在別墅,說紀則臨之前交代過,給她備一間房間,這個房間她一直有打掃,随時都可以住。聞月起初仍是想回校,李媽放心不下,就喊來平時接送紀書瑜上下學的王叔來送她。
聞月是不愛麻煩人的性子,王叔送她回校,自己還得折回來,今天下暴雪,路況肯定不好,這一來一回,容易發生事故。她權衡了下,最終還是答應在別墅裏留宿一晚。
李媽給聞月準備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連睡衣都有,還特地說明是新的,之前紀則臨囑咐留房的時候,她就備了一套。
暴雪無聲,層層堆積的雪像是吸音棉,把人世間所有的聲音都吸收了進去,徒留下讓人心慌的安靜。
聞月認床,之前在落霞莊園就适應了一陣子才睡得習慣,今天在陌生的床上,是怎麽也睡不着。失眠,越躺,反而神志越清晰。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她聽到了汽車壓在積雪上的嘎吱聲。聲音很近,似乎就在底下。聞月猶豫了片刻,掀被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從縫隙裏往樓下看,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她就知道是誰回來了。
但是車上的人卻一直沒有下車。
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聞月等了會兒還不見人下來,心裏頭惴惴不安,唯恐有什麽意外。她顧不上那麽多,披上外套匆匆下了樓,打開別墅大門跑出去,到了車旁,用力地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紀先生,紀先生。”
紀則臨降下車窗,看到聞月的那刻,他眉頭微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自從上回在青大校門口遇上後,他們已有一個多月沒見過面了,當然,這是他刻意控制下的結果。
他以為她也應當會想方設法地避開他才對,但此刻,在深夜裏,她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聞小姐?”
“今天下暴雪,回校不方便,我就借住在了別墅裏。”聞月簡短地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再看着紀則臨,問:“紀先生,你沒事吧?”
紀則臨緩緩搖頭。
“那你怎麽不下車?”
“我在想事情。”
自從回國進公司後,紀則臨就鮮少有自己的時間,他每天都忙于工作、應酬,跟個陀螺似的在轉。漸漸的,就有了個習慣,晚上回到住處,他會在車上獨自待一會兒,完全放空自己。
密封的私人空間能讓他放下警惕,全身心地放松下來,但今晚,有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想到剛才聞月焦急關切的神态和語氣,紀則臨心頭一動,看着她問:“你不好奇我在想什麽?”
紀則臨的眼神比這個雪夜還深邃,瞳孔的深處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暴雪,随時都會降下。聞月像是自然界中的小動物,預感到了極端天氣的發生,竭力地想避免這場災難。
“應該是……工作上的事吧。”聞月含糊道。
紀則臨見她目光閃躲,便知道她什麽都懂,只是不想面對,也不敢回應。
這麽多年,他在商場上浮沉,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麽手段都用過。他想要的,即使費盡周折,最後也能如願。但面對聞月,他居然會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明明他們才認識不久,可他居然對她有一種渴望。
暴雪已經停了,只剩下零星的雪花在漫天飛舞。
紀則臨看着落在聞月眼睫上的一片雪花,想伸手幫她拈走,最後又克制住了。
半晌,他下了車,低頭對聞月說:“外面冷,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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