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火起

火起

薛晴山賄賂縣令張印和濫用職權，掃除異己的事證據确鑿，待抄家查處，便可将案子板上釘釘。

離宮前，皇帝暫命五皇子為晏州節度使，全權處理此案。

處決張印和并非難事，但五皇子意不在此，尤其當穆尋點醒澤仙坊的東家後，總想将事鬧得再大些。

最好能将永德城裏的髒事牽連到東宮太子，方才不虛此行。

故而，自回到永德城後，五皇子并未打草驚蛇，暫且按兵不動，百般衡量。

這期間，穆尋始終都相伴左右，以摯友的身份幫他出謀劃策。

五皇子沒有表露身份，只報出節度使的名號，讓穆尋不疑他的動機。

不得不說，穆尋看問題目光犀利，提出的建議時常讓五皇子醍醐灌頂。

越是相處，就越是離不開他。

兩人友誼漸深，夜晚把酒言歡時，穆尋舉杯躊躇，倒也對他吐過些苦水。

穆尋痛苦道，家中老父年邁昏愦，乖戾執拗，欲做些天地不容的錯事。

他這個做兒子的百般勸說，想勸父親回頭是岸，反被痛罵斥責，趕出家門。

自古忠孝難兩全，穆尋坦言，他已下定決定，大不了舍去這條命，也要力挽狂瀾，阻止父親的荒唐行為。

五皇子聽得發愣，沒想到穆尋私底下還有這般苦惱。

因着對方沒詳述，五皇子也不好追問，只得婉言勸解，并再三保證，若有需求，他定會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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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勞五哥費心了。”穆尋喝得醉醺醺的，仍覺不夠，喚小二又抱來兩壇女兒紅，連杯都懶得倒，直接舉起豪飲。

“诶诶诶，慢點慢點！你這又是何苦！”五皇子奪過酒壇，見穆尋失神醉倒，趴睡在桌，不由感慨萬千。

“都言百善孝為先，聖賢書教得道理，有時卻讓人掣肘難行。”

“即便父親有罪，天底下的兒子大多也都會愚昧幫襯，能胸懷大義，尊法而滅親的又有幾人？”

“賢弟能堅守底線，做出以命相抗的決定，實屬不易，如此忠厚賢良，仁義堅韌，果真難得。”

“待此事了結，本王必保你平步青雲。”

五皇子新開一壇酒，敬了敬沉睡中的穆尋，仰頭海灌。

聽着對方陣陣嗟嘆，穆尋埋進臂彎裏的腦袋微動，調整到更舒服的姿勢，繼續假寐。

得此一言，事也該起了。

* * *

月末，琵琶部競演的最後一天，南曲出了亂子。

五皇子正與穆尋在雅間議事，前來送菜的小厮忽然暴起，從托盤下抽出匕首，兇猛刺向五皇子頸間。

他沒防備，反應不及，眼看就要命喪黃泉，萬幸穆尋迅速搭救，在緊要關頭掃腿踢落利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才還幽靜平和的雅室，剎那間又湧進十幾號人，各個身手不凡，殺氣騰騰，集體圍剿五皇子。

五皇子驚慌，忙拔出佩劍抵抗，急聲呼喊外頭的護衛幫忙。

誰知喊半晌也不見救援，反倒是對方的人越聚越多，五皇子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能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所有護衛，這顯然是場蓄意已久的謀殺！

行蹤洩露，定然是東宮做的手腳。

什麽兄弟至親、血濃于水，背後捅刀這種事，那位做得比他絕多了！

五皇子自幼養尊處優，會的都是些花拳繡腿，沒支撐幾下就差點被挑飛劍。

若非穆尋擋在他前面咬牙硬撐，恐怕早已被亂劍砍成肉泥！

到最後，他累得雙臂酸麻，連擡起來禦敵都做不到，全靠穆尋以命相博，辛苦護他周全。

眼看穆尋屢添新傷，鮮血四漸，五皇子雙目血紅，既心疼摯友，又怨恨要置他于死地的太子。

若此番能逃出生天，他定然……

桌椅翻倒，碟盞破碎，兩盞燈燭摔落在地，骨碌碌滾到門口屏風處，未熄的火苗剛挨着點邊兒，瞬間高高蹿起。

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屏風燒成了一面火牆！

穆尋格開兩柄利劍，察覺到火勢，頓覺可疑。

那屏風太過易燃，似乎被誰動過手腳。

此地危險，左右戲也演得差不多了，還是撤走為妙。

思及此處，穆尋給屋內殘存的八名死士悄悄打了個手勢。

死士們即刻收起攻勢，劍法由強轉弱，很快在穆尋劍下依次送命。

“走！”穆尋一劍劈開愈燒愈烈，冒着黑煙的屏風，架起驚魂未定的五皇子，沖出雅室。

離開之際，他在嗆人的煙味兒中，聞到股濃濃的山茶花香。

難怪火勢起得那般快，莫非是有人在屋裏抹了香油？

* * *

當霜語蝶發現四樓起火，不由大吃一驚。

前幾日，薛晴山命她與另外四人尋機在坊內各處塗抹香油，為的就是将來放火時，能将火勢以最短的時間擴到最大。

可迄今為止，薛晴山并未跟她敲定過動手的時機。

今兒是琵琶部競演的最後一日，中曲這會正在宣布比賽結果，薛晴山怎的這般着急，選在這麽個要緊的時候？

霜語蝶思緒混亂，悄悄握住藏在袖子裏的火折子，百般糾結。

薛晴山手下的暗哨共有五人，且彼此之間少有聯系，從來都是跟孫銘單線往來。

或許是別人領到了命令，即刻動手？

霜語蝶在南曲混跡多年，遇到過很多臨場變故，都能憑借才智化險為夷。

做事靈活不死板，便是薛晴山最看重她的地方。

猶豫片刻，霜語蝶逆着奔逃的人群，走向預定好的放火點。

那裏潑灑的香油最濃，只要一燒，整個南曲不出半炷香，就會變成一片火海。

三曲相臨，即便有人救火，短時間內也根本撲不滅，水量若少，反而還會助油火燒得更旺。

薛晴山究竟作何考量，從來都不是霜語蝶操心的事。

她要做他手上最有用的一顆棋子。

這便夠了。

* * *

中曲，掌聲經久不絕，所有人都在呼喚着白瓊音的芳名，恭賀新一任首席誕生。

比賽結果毋庸置疑，白瓊音以超過其他兩人五倍的成績勝出，實至名歸。

盡管落選，蘇妙蓉和秦茹也沒太過沮喪，一如既往地笑着跟看客們親密互動。

比起其他琵琶伎，她們也算名聲大噪，身價亦在坊內成功跻入最高層。

白瓊音早晚會被薛晴山接走，屆時，坊內便是他們的天下。

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能被某位多情公子贖身接走，做個富足美妾。

對于深陷泥潭的女子來說，這便是不錯的歸宿了。

前一晚，水玲珑和夏都知跟三位姑娘通過氣，要她們今日合奏一曲，作為歷時整月的競演壓軸曲目。

屆時使盡全力烘托氣氛，定能讓那些看客再狠狠地出一次血。

三人領命，認真排曲的同時，也悄悄為合奏時的特別舞臺捏了把汗。

按照慣例，她們要登的是“飛天花臺”。

作為最後的撈金時刻，澤仙坊自是費足了功夫，以紅綢相吊，在三樓的高度挂起三個鋪滿花卉的鼓面圓臺。

三臺以兩小輔一大的形式，成“山”字懸挂，四周與樓欄皆有一段距離，即便看客們伸長手臂也碰不到。

此等凡人不可觸的瑤臺，正式澤仙坊想要達到的效果。

飛天花臺搭建不易，每三年才展現一次，稀有神秘，自然成了這場盛事的噱頭。

待白瓊音獨奏一曲，完成對滿樓看客的答謝後，合奏終于拉開序幕。

随着水玲珑的示意，三位姑娘蓮步輕移，穩穩踏上各自的圓臺，斜抱琵琶規矩坐好。

夏都知揮手，衆多夥計即刻賣力拉動紅綢，将三個花臺緩慢吊拉到三樓中空。

白瓊音竭力保持身形穩定，笑容優雅，後背卻在控制不住地出汗。

其他兩人的狀況好不到哪去，尤其是秦茹，神色驚慌，連濃厚的妝容都沒能掩蓋住。

“那些紅綢真的結實麽？別他們拉不住一個松手，把咱們摔下去了！”蘇妙蓉臉上挂笑，不安的聲音卻低低傳來。

“放心，這花臺吊了那麽多次，從未出過岔子，夥計們更是經驗豐富，哪裏會輕易松手。”白瓊音盡量讓語氣鎮定。

慌亂的情緒傳播最快，若三人都吓得手腳冰涼，這壓軸戲恐怕就要砸了。

“阿、阿音說得對，反正只彈一曲，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下去了，沒、沒什麽可怕的。”秦茹咽咽口水，不知是在勸旁人，還是勸自己。

待位置終于固定，夥計們将紅綢綁在結實的頂梁柱上，暫且歇了歇力氣。

不過眨眼間，三樓的位置就擠擠挨挨圍滿了人，盡是想趁此機會，近距離一度風采的浪蕩子。

薛晴山仍留在一樓，坐在角落裏，不疾不徐地給身邊的縣令張印和倒茶。

官員不便随意出入煙花之地，張印和此番受邀前來，并未亮出身份，還特意喬裝改扮了一番。

“晴山吶，你這孩子還真是慧眼獨具。”張印和接過茶，滿眼贊許，“能在此女年幼時就看出其潛質，不易，不易啊。”

薛晴山客氣自謙。

“不過，最近阿藍也不知從哪兒聽到些風聲，對你跟這女子的關系，似乎有點介懷。你若得空，還是盡早跟她解釋清楚得好，免得生出嫌隙。”張印和捋着胡須，語重心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