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花臺

花臺

張念藍是張印和的千金，美豔動人，乃永德城內數一數二的婵娟。

奈何自幼被嬌生慣養，性情跋扈，若遇到不順心事鬧将起來，連張印和都束手無策。

每逢此刻，唯有薛晴山能勸解一二。

張念藍對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漸生好感，心裏也早把他當做未來夫君看待。

近些天，有關白瓊音的事傳到她耳朵裏，張念藍深感不快，憋着股氣在家裏亂打脾氣，動辄打罵家仆，讓張印和頭痛不已。

故而張印和此行，一是要親眼确認白瓊音與其可有私情，二來也是想敲打敲打薛晴山。

薛晴山臉色微變，正欲解釋，張印和卻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

“晴山吶，老夫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世間情動最難抑。”

“可凡事都有主次，同前途相比，那些醉人的溫柔鄉又算得了什麽呢？”

“薛張兩家聯姻，百利而無一害，甚至連你父親也是點過頭的，偏你苦尋借口，推三阻四，依我看，關節就在此處吧。”

“哎，說實話，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想娶那白姑娘做妾也無可厚非。”

“可你要知道，我家念藍是獨女，從小就眼裏不揉沙，遇事也半點不知退讓，将來你若真帶人回來……保不準，那姑娘的命就沒了。”

“你的确慣會哄念藍，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依我看，你倆還是早斷為妙，讓那白姑娘太平安穩，總好過将來造孽啊。”

張印和苦口婆心，說得薛晴山喉嚨發緊，無意識地不斷飲茶。

話到這個份兒上，若他再顧左右而言他，恐怕會徹底激怒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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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張印和明确要他答複，薛晴山有心順應，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出不了口。

便是暫時哄騙面前這個老雜碎，他也不想講跟白瓊音決斷的話。

冥冥中，他心裏湧現一種不詳的預感。

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話，或許會覆水難收……

眼見薛晴山遲疑不定，張印和面上逐漸帶了怒氣。

他知道薛晴山欲利用白瓊音讨好鎮江王，所以這些年才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瞧這情形，薛晴山非但情根深種，且色令智昏，已經極端不理智。

哪怕将來真混進王府，沒準也會因這份孽緣惹出什麽禍事來。

倒時再得罪鎮江王，或許連張家都要受牽連。

思及此處，張印和心裏動了殺心。

其實，張印和對薛晴山如今的地位和財富已經很滿意了，從沒指望他爬得太高。

他是個務實的人，眼界也窄，只想在永德城這一畝三分地做個逍遙自在的土皇帝。

若薛晴山飛得太高，難免無法掌控。

與其看未來女婿在險路上越走越偏，倒不如他這個老丈人當機立斷，先行除掉那白瓊音。

兩人各自陷入沉默，飲茶如飲酒，思緒紛亂。

正僵持間，人群忽然傳來陣不小的騷動，從南曲的方向逃來不少男男女女，慌亂大嚷：“走水了！走水了！”

這廂白瓊音等三人已開始演奏，看客們也不再吵鬧歡呼，樓內略靜，正好将那些嘈雜聽得一清二楚！

火光與黑煙競相而至，滿樓看客登時慌神，拼命推搡着身邊的人往坊口奔逃！

薛晴山霍然站起，一臉不可置信。

他明明沒下命令，火怎的就燒起來了？

“糟糟糟，快跑啊晴山！你愣什麽！”張印和萬分焦急，扯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出拽。

薛晴山被拉了兩步，忽然撥開張印和的手，急道：“您快走，我随後就到！”

言罷，他強硬地攔住幾名欲逃的夥計，讓他們先把白瓊音的花臺放下。

若在往常，這些人自然會給薛晴山面子，但眼下生死關頭，再多的賞錢也沒有自個兒命重要！

薛晴山攔人不成，更焦頭爛額，招過孫銘，想憑二人之力拽住紅綢。

“不成啊，這花臺太沉，非得十人同拽才能拉動，您貿然解開，白姑娘可就摔死了！”孫銘忙按住自家主子。

薛晴山急得腦脹，竟要孫銘提醒才反應過來，立即當場開價，大喊所有幫他的人均賞銀百兩。

他喊得脖頸鼓青筋，倒真叫住幾個貪財的，但拖拖拉拉始終湊不齊人數。

眼見耽擱太久，沒等他攔住新人，留下的也開始往外跑。

人群越來越慌，哭喊怒罵亂似一鍋粥，把薛晴山擠得頭昏眼花，險些栽倒在地。

“晴山吶！你、你這又是何苦呢？”張印和終究是放心不下他，去而複返，見薛晴山雙眼血紅，狀若瘋癫，忙命随身護衛将他架住，不顧他的意願硬往外拖。

薛晴山嘶吼掙紮，反抗激烈，張印和一個眼神過去，護衛立刻心領神會，用手刀将人直接砍昏。

眼前一黑，薛晴山無力地倒了下去。

“走！”張印和咬牙看了看那擴散過來的火勢，又看看仍懸在三樓的花臺，狠心下令。

其實他帶來的暗衛，遠比薛晴山看到的還多。

若一齊上手，或許真能拉放下那花臺。

但，他得為自己的女兒打算！

* * *

架着五皇子逃出澤仙坊外，穆尋長舒一口氣。

他身上的刀傷看着吓人，實則都避開要害，潛心休養半月便可恢複。

這些五皇子自是不知，連連垂淚，以為穆尋怕是要不行了。

“郎中呢？賢弟，撐住！本王這就帶你去找醫館！”五皇子慢慢從方才那場刺殺中回神，生怕穆尋就此命絕。

穆尋裝得虛弱，正打算演下去，忽聽坊內慘叫連連，擡頭再看，火光四起，偌大的澤仙坊竟燒成一片！

“賢弟呀，你可莫要抛下為兄，你……”五皇子凄凄慘慘正哭到一半，忽見穆尋暴起，健步如飛，毫不猶豫地往坊內跑。

“阿音有危險！我去救她！”穆尋怒聲喊道。

“诶，你……”五皇子愣住，不過眨個眼的功夫，居然連穆尋的人影都瞧不見了。

他錯愕，極度震驚之餘，心裏只浮現出四字。

生死相随。

他這位賢弟，果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吶。

穆尋跑得極快，橫沖直撞，一路不知踹翻多少攔路者，拼命往中曲跑。

他記得那個飛天花臺，前幾日夥計們搭建時，他還幻想過白瓊音衣袂飄飄在其上演奏的模樣。

昨日線人來報，提及鎮江王與王妃近日氣氛緩和，似已約定會面，大有和解之意。

穆尋恐有變故，不敢再拖，萬般無奈下只能選今日事發。

他遺憾錯過親眼見證白瓊音奪得首席的時刻，卻沒想到當時掉落的燭臺，會釀成這麽大的後果。

一想到白瓊音孤立無援，穆尋五髒俱焚。

若她出事，他如今争的這些，又有何意義！

奮力開路間，穆尋與一夥往外逃的人擦肩而過。

他沒空留意路人，而被擊暈的薛晴山，也不知道有人在逆流而行，去救他救不了的心上人。

* * *

白瓊音想憑自己的力量跳到三樓，但花臺的位置太遠，當初看客們夠不到她，現如今她亦是如此。

若無人在梯欄處接應，拉她一把，她定然會中途摔落。

就像剛剛的秦茹那般。

火勢如同最恐怖的夢魇般瘋狂彌漫，如今已然燒了過來，攀爬至各個樓層。

死亡氣息強烈，不久前還對她趨之若鹜的看客們如鳥獸散，惶惶奔逃。

沒人将他們放下，更沒人願意停下來，冒着被她們牽連着一起墜樓的風險，拉她們一把。

當薛晴山在底下試圖營救她時，白瓊音心都要蹦出胸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斷哭喊，只想什麽都不顧，即刻撲入他的懷抱。

可随後，她的情郎被人帶走。

一起消失的，還有她生還的希望。

秦茹膽子最小，眼見無人搭救，抱着拼一把的念頭自行跳臺。

最後直摔而下，掉落一樓，成了朵毫無生氣的血花。

白瓊音與蘇妙蓉皆被吓住，再不敢亂動，卻也沒其他辦法，只能一邊呼救，一邊看熊熊火焰靠近花臺紅綢。

因臺子大小的關系，綁住白瓊音的足有八條，蘇妙蓉那邊卻只有四條。

眼見其中一根即将要挨上火苗，蘇妙蓉徹底崩潰，不斷揪着頭發大喊大叫。

珠釵滾落，琵琶摔斷，曾屬于她們的榮耀時光如流砂般易逝，只留下摔死或被燒死這兩種選擇。

“阿蓉！你冷靜一點，先跳到我這邊來！我這裏臺子大，足夠支撐我們兩個人的！”白瓊音焦急地站在臺邊，努力朝蘇妙蓉伸出手。

她綁在一樓的紅綢仍然無恙，雖然只是暫時，卻也能延續下她們的生命。

“嗚嗚，我、我害怕，我可能跳不過去！”蘇妙蓉雙腿發軟，光是從花臺上站起，已是鼓足了勇氣。

“能跳過來！咱倆的臺子挨得很近！還記得以前玩的跳格子嘛？就像游戲一樣簡單！”白瓊音的手也在發抖，安慰蘇妙蓉的聲音甚至由于驚恐徹底變了調。

“那你可要拉住我！”蘇妙蓉胡亂擦擦淚，将精妙的妝容揉成小花臉，哆嗦着後退幾步蓄力。

“快跳！快！”注意到火苗已經攀上一條紅綢，白瓊音急得不行，嘶聲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