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江湖（七）

江湖（七）

看着尚在顫抖的門板，蕭辭忍不住疑惑道：“這人到底哪來這麽大火氣啊？”

溫言搖搖頭，有些不安地往周圍看了一眼，只覺得四周昏昏暗暗，重重婆娑樹影莫名透着陰森，層層紅綢在黑夜中呈現出一種染血的黑紅色。溫言背後突然無由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緊了緊蕭辭的手，道：“道長自然有他的原因，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蕭辭的手還握在溫言手裏，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在意。“怎麽了？剛剛來的路上我便看你頻頻回頭，是看到什麽了？”

溫言自己也說不上來，只能半是自嘲半是安慰地笑笑。“沒什麽，就是一出來就莫名覺得不自在，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們。但既然你都沒發現，應該是我多心了。”

蕭辭瞬間心生警覺。雖然一般來說習武之人會更警醒一些，但她也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如果對方真的武藝高強，她不曾察覺也是正常。

當下她不再猶豫，拉着溫言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妙歌在屋內鋪床，聽到聲音出來。“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蕭辭外衣的衣角沾了夜間的露水，涼冰冰的。妙歌看到，趕緊過來幫她脫掉，換上一身寝衣。

蕭辭坐在床邊神色有點沉重。她簡單地說了今晚無胤告訴她的事。“該問的都問完了，但是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跟包小壯說，今晚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們下山。”

妙歌将安神茶端給蕭辭，同時臉上疑惑更深。“一早就走？這麽着急？這落亭山上還能出什麽事不成？”

蕭辭接過來一口氣喝光，然後在床上躺成個大字。“今天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老頭，他讓我們趕緊走的，而且今天溫言也覺得不對。讓淩玉和包小壯今晚都別睡太死，咱們帶的人都撤到雲歸了，今天晚上要是有什麽事讓他們及時喊人。”

蕭辭不是一個靠直覺下決定的人，但今晚的談話處處透着的不正常，讓她不得不心生疑慮。

她盯着床頂，心思繞了幾個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罷了。反正我們明天一早就走，有什麽事回京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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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辭一路上都頗為懶散，這一刻卻眉頭緊皺，連身體也微微開始緊繃，看得妙歌都有幾分不安。

蕭辭一回頭看妙歌正坐在床邊，眉頭緊皺着看向自己，雖然自己心裏還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是拉着她的手安慰她道：“沒事，也許只是我多心，早點睡吧。”

第二日一早，朝陽還藏在晨霧裏沒有露頭，淩玉便讓人備好了馬車等在山口。按說往年無胤總是要來送她一送，但是這一次，蕭辭和溫言在馬車外等了半晌，都沒有等到無胤的人影。

溫言見蕭辭神色依然緊繃，便出言勸道：“或許道長并沒有想到我們真的會這麽早走。”

蕭辭還是執着地望着山上的方向。“也許是吧，但他不來，我心中總覺得不踏實。”

他們沒有等來無胤，卻等來小道童天陽。

看到蕭辭他們還等在山口上，天陽快步跑過來。

他把手裏的一只灰色的小布包塞給蕭辭。“太好了，師傅就說你們還沒走！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師傅來找我，讓我一早去摘後山山崖上的枇杷給你們帶着。他還讓我不要着急，晚點兒也沒事，反正你們不會走，一定會在山口等我的。”

他跑得着急，額頭起了一層薄汗，胸口一起一伏，袍角上還沾了一點露水。

蕭辭疑惑地打開包袱，果然是一袋黃澄澄的枇杷。

持續了一晚的陰霾突然就散了，蕭辭嘴角一挑，笑着問道：“輕功不錯啊。他還有別的話留給我嗎？”

她之前從沒注意過這個小道士，但是看他這般年幼，居然已經能躍到那棵陡峭崖壁上去摘枇杷。看來老頭這兩年終于是開竅了，自己教徒有方，小道士資質更是上佳。

天陽拍着肉嘟嘟的腦袋。“別的話？指什麽？百年好合嗎？師傅沒說過。”

小道士傻乎乎地看着蕭辭，倒是把她逗笑了。

她從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沒說就算了。幫我跟他帶句話，明年我還來給他過壽，管他樂不樂意。你要是喜歡什麽，也可以讓人寫信給我，京城裏有的是好玩的東西，我都可以帶給你。”

蕭辭一笑，抓着一兜枇杷，向山上的方向行了個禮算作辭別，然後便帶着溫言上了車。

他們來時蕭辭和溫言兩匹快馬狂奔而至，離開時卻選了輛馬車緩行。包小壯駕車，妙歌和淩玉另外策馬在外，寬大的車廂裏只有蕭辭和溫言。溫言時不時就要摸摸那只袖箭，可見真是喜歡的緊。

蕭辭把枇杷塞給溫言一個，自己抓了一個，又轉身從車廂裏找出了一本書來。“這書你從藏書閣裏找出來就沒怎麽動過，我索性給拿回來了。”

溫言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會這樣關注自己的喜好。“殿下不問自取，非君子所為。”

蕭辭咬了一口枇杷，然後用帶着枇杷香氣的食指抵在溫言唇上。“第一，我留了銀子，不是白拿；第二，這書放在那個藏書閣落灰也是浪費；第三，你介意就別看！”

溫言撓撓頭，亮晶晶的眼球轉了兩個圈，臉上分明是按耐不住的好奇。他這次來時心緒不寧，又忙着陪蕭辭，這書借回來在桌上擺了幾天，竟然沒翻過幾頁。

蕭辭往他身邊靠了靠，把書往他膝蓋上一攤，終于不再逗他。“說說看，這書到底有什麽好？”

“別的倒也罷了，這本裏面涉及的毒經部分，卻是少見。”溫言邊說邊翻開幾頁。他指着上面畫的一張草藥插圖道：“此書作者不詳，但是看序言所說，此書所記皆是出自西南。”

蕭辭極快地吃完了一顆枇杷。“西南？唐門也是在西南，你沒問過唐毅？”

溫言低頭淺笑着搖搖頭。“中原大夫強調固本培元，用藥更為謹慎，較之西南的大膽卻略有不及。不管是以前溫府中的藏書，還是秋筠館地，我都沒見過這樣大膽的記載。所以當時上山，我便想着再找來看看。”

“溫府中很多草藥相關的藏書？”

“嗯，偶爾也會見到幾位藥店掌櫃模樣的人來府裏。”

蕭辭對這些一貫不上心，要不是看到溫言房間裏遺留的這本舊書，或許她一輩子也不會從落亭山帶什麽醫書回去。

馬車疾馳在寬闊的官道上。或許真的是因為他們動身太早，車外除了妙歌和淩玉的馬蹄聲，竟然沒有聽到其他同性人的聲音。

蕭辭對醫書沒有興趣，便自然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昨天老頭兒所說，你有想到什麽嗎？”

“嗯？為什麽問我？”溫言柔和的眼中滿是不解。

“我總覺得不對，但是一時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聽聽你的說法。你想到什麽但說無妨，錯了也沒關系。”

蕭辭鼓勵的眼神似乎真的讓溫言生出了勇氣，他略略一低頭，問道：“太後每年都會給道長送禮嗎？”

蕭辭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有此一問。“有時會有，但是也不一定。怎麽了？”

溫言也說不清楚。“我只是覺得，昨天道長拿到那拂塵的表情有些奇怪。”

“誰看到那麽一柄金光閃閃的拂塵都要吓一跳吧？”蕭辭噗嗤一笑，長腿一伸，雙手抱臂向後倚在車壁上。“你可不要看老頭兒現在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其實對錢看得緊着呢，光靠香火錢可供不起這麽一山的人。以前我父皇就知道，所以也送了不少好東西給他，算是我上山學藝的束脩。估計太後是知道這個，今年又正好是整生日，所以送了這麽一個東西來。”

溫言原本低着頭，聽蕭辭說話便慢慢擡起眼來，側着頭看她。“我就是覺得，道長在拿到拂塵後，好像不是驚喜，而是驚訝。好像是突然就想到了什麽，甚至突然間推翻了他原來的某些決定。”

蕭辭也不由得慢慢回想當時的情況。“你是懷疑太後給的拂塵有問題？可是我裏裏外外都檢查過了，除了值錢一點，沒有任何特殊的記號或者是暗示，實在是沒有什麽特別的。”

溫言微微一笑。“殿下，有些東西，只能當事人自己才能看出來。在外人眼裏平平無奇的物件，對某些人來說，也許視若珍寶。”

蕭辭總覺得溫言話裏有話。“你想到什麽？”

溫言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太後會不會就是梅玉寒？她給的拂塵，讓道長認出了她的身份。”

“什麽？”蕭辭一驚。

“道長讓我們往宮裏找，太後也在宮裏，我……”

蕭辭食指放在他嘴唇上，打斷他的推測。“溫言，那是當朝太後，當今陛下的生母，這些話說出去，我都保不住你的小命。”

吓唬完，蕭辭又耐下心來解釋道：“當今太後出身颍州馮氏旁枝，以王妃之禮嫁給我父皇。所有嫁入皇室的女人，出生來歷都由宮內專人反複檢查，絕不可能造假。”

“馮氏一族雖然不是門庭冷落，但也曾經是書香世家，可不是無名無姓的小門小戶。你這猜想未免太過離譜。”

溫言眼睛再次垂下去。其實他也自知想法荒唐，他嘴角還是勾着，也沒有什麽失望，只是點點頭，再不争辯。

皇宮內的是非，他本來就不懂。

蕭辭一把捧起他的臉。“別低頭，看着我。別一句話不對就縮起來。”

溫言被她捏着臉，無辜地看着她。

“你去過京外西山嗎？”

溫言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蕭辭一笑，放開他自己坐好。她心裏自然多少也有猜測。“我昨晚想，既然線索指向皇宮，又跟我父皇當年欠下的那筆糊塗賬有說不清的聯系，那便先從知道當年內情的人查起。當年我父皇還是皇子時，身邊有一個老太監一直跟着他。如果有人對父皇年輕時的情況有所了解，那估計只有他了。”

溫言與宮內人接觸極少，唯一一次便是之前在文徳殿外的小太監。往事不堪回首，他剛剛習慣性地低頭，又想到蕭辭不喜歡他這樣，便重新坐直了看着她，等着她說下去。

“那人年紀大了，前幾年便由太後做主放出宮去，在西山賞了他一處宅子和幾個奴仆，讓他頤養天年。等回去後我們先休整幾日，然後就去西山。對了，山上風景不遜于落亭山，到時候帶你小住幾日，如何？”

溫言也被她的樂天感染，忍不住勾起嘴角。可是還沒等他點頭，忽聽車外一聲馬嘶，一個女子的聲音追着他們喊道：“溫公子，他們追來了，你們趕緊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