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登仙（一）

登仙（一）

包小壯一勒缰繩，停在路邊。

那女子又急又怒。“我叫你快跑，你停下來幹嘛？”

包小壯：“我要不停下來，你怎麽跟我主子說話？你不跟我主子說清楚，誰知道發生了什麽？是誰在追我們？”

“……”

包小壯跳下車，打開身後的車門，溫言第一個下車，見追來的竟然是唐嬌。“唐姑娘，是出了什麽事嗎？誰追我們？”

唐嬌以極快的語速極解釋道：“無胤道長今早羽化，山上有人說昨晚見過你們進到他的卧房，懷疑道長的死跟你們有關！現在一群人正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追歸來呢，你們快跑啊！”

蕭辭從車裏探出身來，臉色冷得幾乎結了霜。她皺着眉頭緊緊地盯着唐嬌，問道：“你剛剛說……誰？”

那眼神過于鋒利，幾乎要将唐嬌看透了。

唐嬌沒來由打了個寒顫，連帶着缰繩也被拽地緊緊的。“無……無胤道長啊……今早離山的賓客走時，便沒有見到道長。後來他身邊伺候的小道童去叫他，才發現人已經在床上羽化了。我哥檢查過，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可是那幫人不信啊。還有人說……你們就是最後見過他的人……要抓你們回去問話呢！”

“領頭的是誰？”

“泰山派的秦铮。但是同行的還有其他門派，我哥也跟在裏面。”

她缰繩拉得太緊，馬兒不适地扭動了幾下身子，帶着唐嬌原地轉了個圈。“不是，你們到底走不走啊，我哥拖不住他們，你們還不趕緊走！你下車幹什麽？跑啊！”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他們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在蕭辭身上。

而蕭辭的視線卻盯着唐嬌。或者說，她只是表面在看唐嬌，心裏在快速地對這個消息下一個判斷。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眼前所有人的打扮并與他們第一次相見并沒有太大不同，但是唐嬌隐隐覺得她身上有什麽不太一樣了，好像身上一下子就多了一層厚厚的的殼子，拒人于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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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側身看向蕭辭，眼裏是濃到化不開的擔憂。

但是蕭辭眼裏的情緒只有片刻，緊接着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甚至開口的聲音比平時更冷。“妙歌去最近的州府調仵作上山。淩玉執我令牌，去附近的秦國公府調一千府兵上山。”

她将腰間玉佩一把摘下，擡手扔給淩玉。

淩玉：“是！”

妙歌：“是！”

兩人迅速調轉馬頭，立刻就要動身。

“等等！”蕭辭突然喊停。“別去秦國公府，去越州，讓他們調兩千弓弩手給我圍了落亭山，山上的人一個都不許下山。”

淩玉少見地提出了質疑。“随州軍太遠，一來一往，即便是輕騎最快也要兩天的時間。”

蕭辭沒時間解釋，所有地命令都簡潔清晰。“去随州，繞開秦國公。一路小心，別留尾巴。”

淩玉和妙歌前腳走，蕭辭便轉向面前正在發呆的唐嬌。“唐姑娘，事出突然，兩件事需要拜托姑娘。其一，我夫君并不會武，身邊只有一個小孩子，落亭山上狀況不明，勞煩姑娘護送他到雲歸鎮。其二，我要返回落亭山，拜托姑娘借馬一用。”

“我不走。我和你一起回去。”溫言瞬間抓住蕭辭的手臂，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蕭辭的安排。他不是妙歌和淩玉，不願意二話不說服從蕭辭的命令。

“溫言，你聽我說。”蕭辭轉身，看着面前的溫言。“落亭山上必然有詐，但我無論如何也要上山一趟。我自己上山來去自如。但是帶着你和包小壯，我必然分心。”

這是溫言無法拒絕的理由，他抓着蕭辭的手松了一下，卻被蕭辭瞬間握在手裏。

蕭辭壓低聲音，靠近溫言。“你聽着，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我絕不會讓你跟唐嬌走。但是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之前跟着我的人，我已經提前讓他們撤到了雲歸鎮。你去跟他們會和，他們自然會保證你的安全。”

她解下腰上懸着的銅制小球，塞到溫言手裏。“你見過我用。如果遇到危險，就發信號給他們。你和包小壯一起，在雲歸鎮等我。”

“殿下……”溫言低聲念了一句，卻說不出那句“別去”。

蕭辭知道他所想，反而更加語氣堅定地告訴溫言。“不會有事。聽話，等我來接你。”

唐嬌跳下馬來，兩步沖到蕭辭和溫言面前。

“喂喂喂你瘋了。他們已經懷疑你們了，這種事你說不清楚的。一旦被他們抓住，絕對不會有好結果的。”形勢危險連唐嬌這種初入江湖的雛都能看明白。但是蕭辭竟然想要自投羅網，那她跑來報地哪門子信啊？

“唐姑娘，報信大恩先行謝過。等到事了，再送重禮到唐門。我夫君就拜托姑娘了。”蕭辭朝着唐嬌一抱拳，幾個跨步便上了她的馬。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蕭辭一夾馬腹，朝着落亭山的反向飛奔而去。

看着馬蹄揚起的塵沙，唐嬌呆呆地立在原地。明明前路兇險，可是那女人身上卻有一種天崩不倒的氣勢，仿佛有千軍萬馬站在她身後。

他們是什麽人呢？

“那……我們……”唐嬌沒了主意，只能轉身問身後的溫言。

溫言看着蕭辭的背影，他無法否認，蕭辭此刻的安排，的确是最好的。他跟着她，不過是個沒用的累贅。

“上車吧，去雲歸鎮。”溫言鎮定下來，淡淡說了一句，轉身便上了馬車。

依然是包小壯駕車。唐嬌沒有坐進去，而是和他并排坐在了車轅上，跟着馬車一起駛向雲歸鎮。

馬車裏一下子空了下來。

溫言一個人坐在車裏，将那一小包枇杷輕輕地抱在懷裏，生怕擠破了一個，同時口中不停喃喃道：“不會有事的，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蕭辭回到落亭山時，日頭已經漸西。

變故來的突然，山門外早已無人把守，甚至連原本迎來送往的幾個年輕道士也不見了蹤影，所有人都集中到山上。從外面看過來，仿佛是一座空山一樣。

山上的情況比蕭辭想象地更糟糕。喜慶的紅綢還沒撤，遠遠看過去，好像壽宴還沒結束。

全山大大小小的道士在無胤房外院子裏一直跪到外面。平時不覺得，一湊在一起，居然有近百人。每個人都穿統一的深藍色道袍，烏壓壓一片，哭聲吵地人腦仁疼。

山上但凡年長一點的，都早被無胤遣送下山，剩下的都是些年輕人。平時不覺得，此刻無胤一走，竟然連個能撐得起主心骨的人都找不到。

四周有些江湖打扮的人遠遠地站在人群周圍，臉上并無悲戚之色，倒更似觀望。

“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們也有臉哭！”蕭辭只身一人出現在院外。

她還穿着下山時的淡紫色煙霞錦長裙，長發束起未施脂粉。但是此刻她的臉上，既沒有離開時的疑惑和不舍，也沒有剛剛聽到消息時的難過和悲痛。她冷靜的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

六神無主的小道士們看着這個脊背挺直的女子，不自覺都往旁邊挪了一下，給她讓出了一條路來。

蕭辭面無表情地跨過地上一片哭得找不着北的小道士，步伐無聲卻堅定。

在山上這些時日，他們雖然得了吩咐不得打擾，但多少也隐約知道她身份特殊，于是一個個看向蕭辭的眼神中便不自覺帶上了期待。在這種師傅剛死，豺狼環伺的環境中，所有人像是終于找到了新的主心骨一樣，哭聲竟然真的小了下去。

蕭辭就像一柄劍鎮住了晃動不安的深藍色海底。

周圍還沒散去的祝壽的人也打量着她孤拔的背影，眼神中充斥着警惕和提防。

可是蕭辭卻仿若未聞，目不斜視地徑直進了無胤的卧房。

這屋子昨天她和溫言等了半晚，一筆一墨都紋絲未動。

唯一變了的只有無胤。

此刻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還穿着昨晚那件紫色的道袍，胸前斜放着他用慣的那只拂塵。蕭辭環顧房間，有三四個年紀稍長的道士跪在屋內，另有幾個陌生人在屋內或站或坐。

果然所有留下的都是蕭辭并不熟悉的江湖人，那些曾經給她遞過拜帖的，都沒有出現。

只是不知是湊巧他們都已經下山，還是有人特意布局呢？

她無意間看到她拿來的金拂塵的錦盒高高地放在書架頂端，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跡。

不知那柄拂塵是否還在盒中？蕭辭心思一動，但此時不是查看的時候，她也并未上前取出。

蕭辭走到床前，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在，對着無胤最後一次行了弟子禮。

看不出有任何外傷，無胤就如同睡過去一般。

她還沒起身，便聽到身後有人說道：“平時不見人，這會兒想起師傅來。”

蕭辭行完禮站起身來，轉頭看向剛剛說話的男人。此人名叫方萬，年紀約有三十歲，但上山其實也不過三四年，在衆人中算是年長的。但是他哭地上氣不接下氣，眼睛還腫成了魚泡。

落亭山上不少徒弟是挂名混日子，此人就是典型之一。平時幹點雜活混混日子，根本沒有學到師傅的半分本事。此刻軟趴趴地趴在地上，沒有半分樣子。

蕭辭不屑地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山上弟子來去不定，便沒什麽大師兄可言。但是能跪到跟前的，在山上多少都還有點威信在。

蕭辭一指旁邊一個年紀大點，跪的還算板正的小道士。“你，去帶幾個人，把這院子裏的壽字、紅綢都換了。然後将正堂布置好，給賓客吊唁之用。”

再從旁邊另挑了一個哭得不算太失态的。“你帶幾個人下山一趟，選一副好的楠木棺材，不論價錢，今天就送上山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蕭辭說話的姿勢語氣全都不容拒絕。被點到的二人一愣，但是很快便朝着蕭辭欠了欠身，領命而去。

“你是何人？為何再此發號施令？”問話的人原本坐在角落裏還不太顯眼，但是一說話便站起身來。他身量高得有些駭人，往屋子裏一站，一個人便占了半間。

他頭頂锃亮，兩側卻各有一撮紅發倒豎，怒目圓瞪，脖間挂着一串小兒拳頭大的念珠，手中提一把禪杖，倒是有點金剛怒目的意思。正是怒和尚賽雲長。

“各位大俠，要不都先退出去吧？”此人的話還沒落，天陽端着一盆水進了房間。“你們要打要殺，還請去外面。我師傅剛沒，不管有沒有人害他，我都要給他淨身更衣。”

他把水盆放在一邊地上，拿了毛巾給無胤道長擦手。“賽大師，我們這山上沒什麽值得惦記的，您就別看着我師傅剛沒，就欺負他沒用的徒子徒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