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搏命（四）

搏命（四）

不管蕭辭在外的名聲如何，她本質上并不是個嗜殺的人。她雖然在江湖中長大，但是直到十九歲才第一次殺人，甚至在聞到血腥氣時，會不自覺覺得惡心。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明槍暗箭，對于他們來說都再尋常不過。

于是她給了溫言袖箭，卻沒想到這麽快就讓他手上染血。

蕭辭看到鄭全的臉色突然就變了，那雙令人惡心的眼睛瞬間圓睜，充滿了不信。他無法相信自己會傷在一貫順從甚至懦弱的溫言手裏。

趁着鄭全未來得及反應，蕭辭一個箭步沖上去，左手一把捏碎了他扼住溫言脖頸的左手腕骨，同時在他慘叫松手的瞬間接住往前倒下的溫言。

鄭全已到強弩之末，但是仍不甘心。他鉗住溫言的右手卻迅速變掌，狠狠拍在溫言後心。

而蕭辭接住溫言的瞬間，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出手反擊。

已經一片狼藉的落亭山頂再次被掌力波及。所有人都以為蕭辭已經是強弩之末，卻不想她憤怒之中出掌，威力卻比剛剛只增不減。

溫言只覺得有一股大力拍在背上，緊接着五髒六腑好像要裂開一般，意識也被這股力量沖得七零八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跌到另一個懷抱，更沒看到蕭辭在接住他以後出了如何一掌。

他可以看不到，可是周圍人卻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掌與她的劍法一脈相承，力道綿而不斷，交手便是萬鈞。一只素掌，可蘊萬物。

江湖人都知道無胤道士自己功夫雖好，但是教徒弟卻一貫稀松，是以有人敢在他剛走就欺上門來。但是看了蕭辭的功夫，才知道落亭山後繼有人。

有這位長公主在，便沒人能動落亭山。

鄭全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飛出，胸前血窟窿裏流出的血灑了一路。他狼狽地躺在地上，臉上還帶着不信。最終給他致命一擊地明明是蕭辭，但是他的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溫言，口中虛弱道：“你……你怎麽敢……”

他四肢抽搐了幾下，終于一動不動了。

“溫言！”蕭辭沒功夫在意鄭全的死活。她抱着眼中還帶着恨意的溫言，一心都在他身上。“溫言你看着我！”

溫言襟前全是他吐出的鮮血，更襯得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是一層細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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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帶着執着的恨意，依然直直地看向前面，對蕭辭地呼喚充耳不聞，好像思維還停在被挾持的那一刻。他右臂不自覺擡起，右手還在不自覺得抽動，好像還想掙紮着再射一箭。

蕭辭抓過他冰涼的手一看，果然八只袖箭全都空了。

“好了溫言，冷靜一點。人已經死了，沒事了。”蕭辭緊緊抱着溫言，感受到懷中的身體慢慢安靜下來，一直抽動的右手也終于乖順地由着她握着。

“別……別因為我……受這種人的威脅……”溫言氣若游絲，意識不住地下沉，眼神越發渙散。“這種人……他不配威脅你……”

“別想他，專心看着我。別睡，看着我！”蕭辭抱着他的臉，強忍着眼眶中的淚水。

看着近在咫尺的蕭辭，溫言忍不住扯出一個帶血的笑來。他貼在蕭辭耳邊，用虛弱的氣聲道：“殿下，哭出來吧……哭過了，溫言陪你一起回家……”

溫言閉上眼睛，感覺到蕭辭緊緊抱着自己，溫熱的臉頰貼在額邊，滴在自己臉上的眼淚還帶着灼熱的溫度。她的手貼在自己後背上，溫熱的內力緩緩地流進來，沖散了填滿身體的疼痛。

痛苦沒有了。

糾纏他多年的噩夢也散了。

茫茫天地間，好像就只剩下他和蕭辭。

而她在抱着自己。

全心全意地，只抱着自己。

真好。

這樣的結局，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蕭辭就那樣抱着溫言，大腦空白成一片。她茫然四顧，卻只聽到拔劍的聲音。

“你還要殺我？”她看向秦铮。

秦铮的黃瓊劍已經碎裂，此刻手中換上了一柄普通的長劍。他靜靜地看向蕭辭，沒有回應。

“我蕭辭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跟落亭山争劍法第一，你便争去！你就是要當武林盟主，我蕭辭也不曾攔你半分！即便我在朝堂之上與人相争，又關你泰山派鳥事？！你口口聲聲說着江湖大道，難道你的江湖就容不下我夫婦二人，非要趕盡殺絕才能成你的道嗎？！”

蕭辭幾經大戰，體力精力都耗至極限，但聲聲質問聲嘶力竭，字字句句将秦铮釘在當場。

“殿下沒有一點對不起泰山派，在下也沒有不敬之心。但是如今既然已經卷入這場亂局，除了殺你之外，再無他法。”秦铮的劍緩緩擡起，直指蕭辭眉心。

他眼中曾經只有劍術，只想讓泰山派登頂武林第一的位置，為此他甚至想要仿效落亭山，與朝堂重臣搭上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認，他既高估了自己的劍法，也高估了自己的心智，即便他只是一把用來殺人的劍，為了整個泰山派考慮，他也不得不殺了蕭辭。

日頭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但是卻照不暖心頭三尺寒。蕭辭曾經以為離開京城，就能躲開那些險惡算計。可是身在亂局，便處處皆是惡意。

那個朝堂上打滾的蕭辭，何曾輕易認輸過？

她俯身又抱了抱溫言，嘴角習慣性地勾起一抹冷笑，眸子中的恨意甚至比陽光更亮。“我乃堂堂大俞護國長公主。殺我，你也配？”

她左手一擡，突然無數牛毛小針飛向秦铮。

“唐門春雨針。”秦铮迅速提劍格擋，現場一片金屬交擊之聲。

就着這個機會，蕭辭長袖一揮，帶上溫言，迅速掠起。那身影快到幾乎成了一道白光，在所有泰山派門人反應過來之時，現場早已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秦铮看向蕭辭離開的方向，冷靜命令道：“搜山！”

山上一片天翻地覆，但是山腳下卻安靜地過了頭。

上山的路上都有泰山派弟子把守，包小壯帶着天陽等弟子從後山小道摸下了山，再繞道到山前的一處林子裏。

包小壯其實沒明白為什麽要帶上這些道士，和這個豆丁大的小子。他自己功夫不算高，出了事也夠嗆能保護誰。天陽雖然已經成了內家高手，但是真正跟人動手的經驗幾乎沒有，打起架來估計也不好使。

他們一路小心翼翼地下山，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這群道士驚魂未定，對包小壯這個半大小子居然言聽計從。

包小壯在心裏估摸着淩玉和妙歌最快也要再有一天才能來，不如先去找唐毅。但是唐家兄妹到底在哪，包小壯實在是沒有頭緒。

他昨晚離開的時候，唐嬌還和泰山派的人在一起，那此刻如果泰山派的人已經上山，唐嬌無非是選擇留下或者跟着一起。

包小壯看了看山頂，心想反正蕭辭不讓自己上去，不如去找找泰山派在山下的營地，或許能找到唐嬌。找到了唐嬌，她說不定能找到唐毅。

主意拿定了，讓這群道士繼續在小樹林裏藏着，包小壯自己摸了棵樹就蹭蹭往上爬，登高望遠，果然看到裏一個類似營地的地方。

營地是找到了，但是營地裏卻一個人都沒有，連溫言坐的馬車裏都是空的。

包小壯和天陽連藏都不用藏，直接大大咧咧地站在馬車前的空地上各自撓頭。

“小壯哥，咱們還要再去別的地方找他們嗎？”天陽愁眉苦臉地問包小壯。他極少下山，更沒有這樣跟着人東躲西藏一夜的經歷。此刻灰頭土臉，滿身狼狽。

“不用找了，你們來晚了，你們那位驸馬大爺已經被抓上山了。”

包小壯一驚回頭，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唐毅。只見他抱着手臂站在包小壯面前，身後是他找來地數十位唐門好手。

“唐少俠！”包小壯得來全不費功夫，一顆激動的心“嘭”地落回了肚子裏，激動地簡直要哭出來。

“哎哎哎行了。”唐毅吓得趕緊摸摸這半大小子的頭。“這裏的泰山派弟子都被我迷暈了關柴房了，阿嬌剛剛才醒過來，說是你們家驸馬被那個什麽管家帶走了。我們正準備上山看看。”

他才剛剛從得知溫言蕭辭的真實身份的震驚中緩過來，原本叫來自己弟子是為了幫朋友，但如果是朝堂争鬥，他唐門也不願意趟這渾水。

“我就是為此事來的。”包小壯喘勻了氣。“我家殿下有信給你。”

唐毅将信将疑地接過了信。

“落亭一行，結識唐門少俠，機巧驚豔，足慰平生。然世事翻覆，朝堂風雨難料，江湖事多兇險。如今泰山派勢強，請唐兄千萬避其鋒芒，切莫與之為敵。日後兄歸于唐門，勿與旁人提及此段交集，以免卷入朝堂紛争。蕭辭不才，仍盼兄能将弓弩圖紙寄于博州帥府，以全我大俞弓弩改進之法。”

再看落款，赫然是蕭辭兩字。

山頂上，蕭辭帶着溫言一路飛馳，毫不留戀地掠過落亭山層層屋檐，将一切都甩在身後。那些練功場、大殿以及她居住的獨立小院，都或多或少曾經充斥過她的年少時代。可是此刻，她帶着溫言飛身而過，甚至都不願意再看他們一眼。

欠落亭山的，我用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