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搏命（六）

搏命（六）

秦铮明明已經占盡了天時，若他直接派門下弟子以車輪戰強攻，怕是蕭辭和溫言都沒有活路。可是蕭辭一開口，他便不自覺回應了對方。“殿下請講。”

蕭辭右手背後，朗聲道：“你我都清楚，落亭山只憑道長一人一劍，能屹立至今，五分靠着武功精妙，五分是借了我長公主府的光。如今我打算給泰山派找一棵更大的靠山，可保泰山派百年不倒。”

秦铮沒有回應，他還沒有天真到以為天下有如此好事。

果然，緊接着蕭辭便說：“當然，我也要你做一件事。我要你舉全派之力，保全驸馬的安全。”

秦铮此刻真的沒有聽懂。

“不用急着答應。我要的不是今天一天，而是未來十年。無論任何人對驸馬有加害之意，你泰山派弟子都要盡力相護。”

秦铮方正的國字臉全是不信。“殿下，今日泰山派已經将長公主府得罪了個幹淨。若是今日殿下下了山，日後泰山派怕是再沒有活路，何談十年百年？”

“下山？我可沒說我會下山，我說的只有驸馬。”蕭辭的表情不似有假。“我知道我活着，你必然不會放心。所以秦铮你給我聽着，我可以死，但是驸馬必須活着。”

秦铮越發不信。她竟然為了溫言，給自己留了一條死路。

可是蕭辭一字一句言之鑿鑿。“你應該知道，我身邊帶的那位帶劍女官，乃是淩風将軍遺孀。此刻她已經帶了人在趕來落亭的路上，等到大軍一到，你泰山派便再無活路。”

“但是如果今天之後，驸馬無恙，他便會将這一切都推在鄭全身上，你泰山派不過是受此人蒙蔽，甚至在我不在山上時，你們還幫忙保全了道長屍身和落亭山一衆大小弟子。到時候陛下知道的，是泰山派如何拼死保護本宮未果，驸馬會請求陛下為泰山派親筆禦書牌匾一塊，屆時泰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如何不言而喻。”

蕭辭話鋒一轉。“但若驸馬今日有個三長兩短，那便再沒有人能說服她，屆時陛下知道的，就是落亭山上真正發生的事情，包括泰山派的所作所為。溫闕是什麽人，如何利用你和你身後的弟子，你也都看到了。秦國公去年因貪墨江南稅款，已被貶出京城，他在陛下面前什麽分量，你也該心裏有數。秦铮，與我交易，你泰山派不虧。”

蕭辭早就把秦铮所有的路都計算好了，說是交易，卻由不得秦铮選擇。

但是秦铮這樣的老江湖，尤自不信。“我如何知道，驸馬到了京城，不會反咬我泰山派一口？”

蕭辭頓了一下，突然有些悲涼地一笑。“秦掌門，你好好想想就會發現，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比起那些朝堂上的老狐貍，驸馬才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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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只是個泡在書齋裏的書呆子，內無親朋，外無黨羽。控制他，比起控制朝堂上的老狐貍，總要容易一萬倍。何況無論如何你還有秦國公在朝，你還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驸馬？”

秦铮的臉色似乎有了一絲猶豫，但他并未這麽快答應下來。

知道沒這麽簡單就能說服秦铮，蕭辭了然一笑，繼續道：“秦铮，此刻你雖占了天時，而我也有地利。在這懸崖之上，我若真背水一戰，你泰山派未必能讨得便宜。是折損數位弟子後，多取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性命。還是保留門下弟子的性命，換泰山派百年興旺，你可自己來選。”

秦铮不是嗜殺之人，他的目的只是要蕭辭的命，同時為的也不過是泰山派的興旺榮辱。但是就這一點點貪婪，卻被溫闕反複利用，秦铮心裏不是沒有火氣。于是相比之下，他也不得不承認，蕭辭說的有她的道理。

終于，秦铮道：“好，在下就相信殿下一回。”秦铮右手三指朝天，發誓道。“我秦铮在此盟誓，若未來十年間，有任何人對驸馬不利，泰山派願舉全派之力，保驸馬周全。此諾既成，百死不悔。”

腳下憤怒的山風突然發了狂，瞬間将蕭辭的長發瘋卷起來。蕭辭長袖一甩，朗聲道。“好！秦铮，別忘了，我蕭辭會一直在你背後看着你。若驸馬有一絲一毫損傷，我必化為厲鬼，屠你泰山派滿門！”

秦铮亦是高聲回複道：“好！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複，蕭辭坦然一笑，長袖一震，轉身朝向巨石之外。那塊如同神來之筆的巨石其實不過五步，上是萬丈青天，下是無間地獄。五步之間，生死之隔。

可是蕭辭才一動身，裙角便被拽住了。那力道分明不大，卻将蕭辭瞬間釘在了當場。

“我不同意！”

在巨石之上，能拉住蕭辭的，除了溫言，還能有誰？

溫言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他呼吸間胸口裂開一般疼痛，可是他渾然不覺，硬是撐着一口氣爬到了蕭辭腳邊，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溫言拉着蕭辭的手在顫抖。他費力地仰着頭，死死盯着蕭辭的背影，字字泣血地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感激？是不是覺得我可以一個人好好活下去？那麽現在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你不能這樣決定我的命運，我不同意你去赴死，我不同意你替我做的決定……”

溫言每一呼吸便覺得胸口裂開一般疼痛。他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也不在意自己傷得有多重，這些加起來，都抵不過失去蕭辭的痛苦。

蕭辭心裏瞬間潰不成軍。可是若她活着，秦铮如何會放溫言一條生路？

她的餘光看到秦铮。只見對方手中劍光一閃，臉上是清楚的警惕和威脅。她心一橫，左手運起內力，以指代劍，劃斷一片裙角。

溫言手上力道一空，重新跌落在塵土中。他眼前一陣發黑，但還是吃力地開口道：“唐門……唐毅已去找人了，我們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還未到絕境……”

蕭辭心中苦笑，哪裏還會有什麽唐門。

可是溫言并不放棄，他強忍着痛，硬是又往前爬了幾步，抓住她的腳踝。那雙手剛剛還被蕭辭小心地捧在手心裏，可是轉眼便染上了髒污。

可是蕭辭看也不看，只左腳微轉，輕輕一跺，以內力震開了溫言。

溫言措手不及，被她內力震地翻了個身，一口血吐在地上。

即便如此，溫言還是跟在蕭辭身後。她每走一步，他就爬一寸。

可是即便他拼盡全力，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蕭辭走到了崖邊。“殿下……不要……蕭辭……蕭辭！你若敢死，我便讓顧梁帶上博州十五萬大軍，将他泰山派夷為平地！讓他徒子徒孫全部淪為地獄餓鬼，永無輪回之路！我要讓泰山派上下，三族之內，永無寧日！”

溫言那一貫溫和的臉上滿是絕望而瘋狂的恨意，連那平和的五官都跟着扭曲起來，切齒痛心，目呲盡裂。

他再也顧不得什麽體面儀态，因為蕭辭根本不聽他的任何威脅或者祈求，已經站到了懸崖邊上。

“你若敢死……”溫言趴在地上，一點點接近蕭辭。他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留住蕭辭，他不知道要怎麽說蕭辭才能停下。

“你若敢死……我便殺了我自己！你說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那黃泉碧落，我便都要追着你。”

指甲在地上摳出了血痕，眼淚一滴滴砸下來，可溫言卻渾然不覺。

他就要追不上她了。“你怎麽能丢下我自己去死……”

他的聲音漸漸顫抖着低下去，像是從骨頭縫裏一點點擠出來的，再一字字鑽進蕭辭的心裏。他的聲音帶着顫抖，幾乎是哀求道：“求你……別丢下我……我求求你……別死……”

蕭辭腳下的風瘋狂湧上來，她耳邊幾乎聽見了深淵裏餓鬼的哭號，心裏卻再也沒有跳下去的勇氣。

她知道，有溫言在身後，她心便軟了。

可是她哪裏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呢？

秦铮的劍終于再次擡起來，劍尖直指蕭辭。蕭辭的腳步停了，則意味着他們剛剛所有的交易都不再作數。他和蕭辭都知道，如果蕭辭不死，那他們之間，便只有一戰到底這一條路可走。

如今站在懸崖邊的人是蕭辭，可是真正被逼到極限的，其實是秦铮。他心頭越來越憤恨，右腳已經微微撤了半步，只要蕭辭多說一個字，他立馬就能飛身直上，取了蕭辭和溫言的性命。

“火龍？山下有火龍！”一個泰山派弟子突然說了一句。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弟子注意到了。“動起來了。往山上來了！”

火光越來越亮，真如一條蜿蜒的火龍向山上移動過來。那所謂的火龍，其實是每個騎馬的人手持的火把彙聚的，他們包圍了落亭山，遠遠看去，竟像一條龍在山下游動。一同到來的，還有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幾乎讓整座落亭山都在震動。

在場的泰山派弟子都知道，這是任何一門一派都不能有的實力，是執六合者才有的底氣。

越州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