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年初一
第20章 大年初一
晏溫說躺的舒坦,可黎江白卻沒那麽舒坦,他沉在夢裏,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冷,他想問問晏溫是不是忘了關窗戶,但他卻睜不開眼。
興許是今天玩的太瘋,上下眼皮就像是糊了一層膠,身體也像是被灌滿了鉛,黎江白試着擡手,他想推推晏溫,卻移動不了半分。
風很大,吹着黎江白裸露的脖頸,冬天的風像是裹着數萬根針,剮的人骨頭都疼。
“晏哥哥,”黎江白閉着眼睛嘟囔,“電熱毯…沒電了…嗎?”
身下也很涼,黎江白試着摸了摸,他沒摸着電熱毯,只摸到了一些冷冷的碎硬塊兒,黎江白睡着皺了皺眉,覺着自己可能是睡迷糊了。
“你別…別搶我被子…”
黎江白好冷,他又嘟囔一句,濃濃的睡意幹擾了他的聽覺,他沒聽見晏溫回話,卻又好像聽見身旁有人輕輕的“嗯”了一聲。
時鐘平靜的走着,可這一夜注定熱鬧,各家各戶睡去又醒來,談笑聲延續了昨夜的歡愉,清晨的第一挂鞭炮叫醒了城市。
東邊兒漸白,西方還有剩餘的黑夜,大院大門上的紅燈籠蕩了一晚上,橙黃的光最終也被日光遮擋。
倆小孩兒睡得很沉,除了柳殊,沒有人還記得那兩坨幹在茶幾上的面劑子,柳殊睡了沒多久便起床準備早飯,準備新年的第一頓餃子。
柳殊一眼就看見了黎江白沒捏完的兔子,屋裏太幹,兔子已經龜裂,黏在桌子上不成形狀,柳殊想把兔子揪下來,卻不想捏扁了兔子的肚子。
裏面的面還沒幹,聞着有些酸,柳殊蹙起眉頭扔掉面團,思忖着明天去超市買套橡皮泥回來補給黎江白。
柳殊還沒睡醒,起得太早眼睛有點幹,他半眯着眼去洗漱,路過晏溫的卧室探頭進去看了一眼。
都睡着,柳殊也沒叫他們。
大年初一是個好天氣,今天的太陽的也似乎要比往日亮上不少,熾熱的陽光抵不過朔風,落到床沿時已經被吹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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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白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睜眼,便瞧見了窗簾縫隙裏的太陽,他扯了扯衣服,趿着鞋走出卧室,他揉了揉睡得有些紅腫的眼,迷糊中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媽?”黎江白一下子愣住,他眨眨眼睛,确認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覺。
——
這是黎江白第一次坐警車,并不像他印象中的那樣一直鳴着警笛,車頂的紅藍燈也沒有亮,大年初一的街道空曠至極,只有極少的車安靜的開着。
秦茉俞帶着黎江白坐在後座,前面坐着兩個警察,副駕駛上的那位拿着一個夾子正在翻看,黎江白瞧了一眼便偏開目光縮了回去。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懵,他坐的筆直,雙手局促的放在膝蓋上,一動也不敢動。
車窗外的禿樹襯得街道凄涼,即便樹杈上挂了燈籠,也無法将這凄涼沖淡一點,黎江白扭頭看着無人的街道,偶爾有麻雀停留,卻又在下一秒飛走。
紅燈亮了,警車停在一個路口,開車的警員剎車踩的有些急,黎江白身子猛然前傾,他扶了一下車門,動了動腿,然後接着坐的筆直。
路口也沒有車,只有風吹過。
“我讓你去你妗子家你為什麽沒去?”
秦茉俞突然發問,打破了警車裏的安靜。
紅燈倒數三十五秒,翻看文件的警察聞聲回頭,他看看秦茉俞,又将目光移到黎江白身上,黎江白似是有所察覺一樣倏然回頭,撞上了警員的目光。
小孩兒像一只受驚的小貓,驚恐的看着警員。
警員眉頭一跳,擱下文件對秦茉俞說:“好好說話,別吓着孩子。”
他的語氣有些嚴肅,像是準備審問犯人,可秦茉俞卻絲毫沒當回事,她瞥了警員一眼,接着問道:“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聲音很疲憊,卻叫黎江白聽的渾身一抖,他不敢看秦茉俞,低着頭搓着手指,他知道秦茉俞現在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他很怕這樣的秦茉俞。
雖說在警車上秦茉俞不會也不能對他動手,可這份恐懼已經刻進了黎江白骨子裏,他拼了命的壓住自己抖動的腿,拼了命的才沒跳車逃跑。
紅燈倒數二十秒,秦茉俞在等他的回答,副駕駛上的警員嘆了口氣回過身去繼續看他的文件。
開車的警員檢查車鎖,四個門都鎖的好好的。
紅燈倒數十五秒,秦茉俞合眼捏了捏眉心,厲聲說道:“說話。”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黎江白的開關,迫使他把頭低的更深,黎江白下意識的張開了嘴,到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他只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啊”。
音未落,秦茉俞倏然咋舌,她并不滿意黎江白的回應,揚了揚手又落了下去。
紅燈倒數五秒,警員松了手剎,他在後視鏡裏看到了一切。
“不能動手啊。”警員擡手敲了敲後視鏡,示意秦茉俞注意言行。
秦茉俞沒有擡頭,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動,她無聲的嘆了口氣,身子一歪靠在車門上,頭發垂在胸前遮住了半張臉,看着很亂。
綠燈亮了,車緩緩啓動,黎江白慢慢擡起頭來,他調整着呼吸,極為小心的向秦茉俞看去。
目光掃過後視鏡,他看見了後視鏡裏的自己,他看見自己微紅無神的雙眼,以及那仿佛要受審的姿态。
黎江白不是個膽小的人,但他現在真的怕極了,不只是怕秦茉俞,還怕未知的前路。
“我不想去妗子那,”黎江白小聲說,“我在柳叔叔家比較自在。”
話畢,秦茉俞似乎呼吸一停,她撩開頭發睜開眼,神色複雜的回望過來。
秦茉俞的黑眼圈很重,眼窩深深的陷了下去,臉色蒼白,她每次喝多了都是這個樣子,黎江白瞧着不禁生出一股擔憂。
黎江白試探着摸了摸秦茉俞的手,解釋道:“我只是比較喜歡柳叔叔和晏哥哥,沒有不聽你話的意思。”
秦茉俞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她就這樣一瞬不瞬的盯着黎江白。
過了很久,黎江白覺着自個兒後脊梁都在打顫,他慢慢收回手,坐直身子接着看向窗外,警車剛好路過一個岔路口,黎江白一下子瞪大了眼。
大年初一,一片平和,可這個岔路口像是将平和隔絕。
一輛黑色的車翻倒在路邊,車頭已經變形,車門凹了進去,無數的碎玻璃在日光下變成了白日的星,晃動的光影落在牆上,像是昨夜煙花殘留的痕跡。
地上還有一灘水,黎江白抻了抻脖子想要看清楚些,但身後突然伸來一只手,一把将他拉了過去。
黎江白落入一個并不溫暖的懷抱,鼻尖萦繞的是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黎江白被秦茉俞箍在懷裏,眼睛被遮住,視線一下子變得很黑。
“別看,”秦茉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沒了方才的嚴厲,倒是多了些溫柔,“看多了小心做噩夢。”
臉頰旁是秦茉俞的發絲,掃得黎江白有點癢,他撓了撓,撐着座椅想要坐起來,但秦茉俞卻将他箍得愈發的緊,不給他一點掙脫的空間。
這個姿勢很別扭,整個人向後仰着,秦茉俞的腿頂在他的後背,腰是懸空的。
黎江白掙脫不開,只能稍微動一動讓自己舒服一點,他輕輕地拍了拍秦茉俞的胳膊,叫了一聲“媽”。
“嗯。”秦茉俞應了一聲,沒說別的話。
下一刻車裏又安靜了,就像黎江白剛上車時那樣,車輪滾過柏油馬路,發動機的轟隆聲從身下傳來。
車身晃了晃,黎江白身子一偏,他察覺到車應當是拐了個彎,緊接着秦茉俞松開了手,一把将他推了起來。
陽光慢慢穿過車窗,正好落在黎江白臉上,本就幹澀的眼睛受不得突來的刺激,黎江白低下頭躲着陽光,稍微揉了揉便揉出眼淚來。
緩了一會兒,再擡頭時警車已經駛出一個了路口,方才的岔路口已經被甩到了看不見的地方,路邊是一個小賣店,在這初一的早晨還開着門,厚重的門簾拖在地上,沾了點兒土,變得有些髒。
黎江白扭回頭,企圖從後玻璃再看一眼那個岔路口,可身後卻是一條寬闊無人的大路,綠燈閃爍熄滅,紅燈開始倒數。
“媽,”黎江白看不見,只好坐了回來,他攪着手指微微垂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是爸爸的車。”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撞的秦茉俞心口驟疼,心跳停了一拍,她的手細微的顫抖,一夜無眠本就讓她頭腦不太清醒,黎江白這一句話,就像是一個帶刺的小錘,毫不留情的敲着她的神經。
黎江白不知道秦茉俞的驚慌,他問道:“爸爸出事了嗎?”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可若是仔細聽來,還是能聽出些微的哭腔,“我看見他的車翻了,地上還有碎玻璃,還有一灘黑乎乎的東西,那是血嗎?”
畢竟還是個小孩兒,他還是很怕的,可深入骨髓的反應讓他不敢哭,他不知道他如果哭了,秦茉俞會不會動手打他。
冬日的風很涼,涼的可以吹冷太陽,可這會兒秦茉俞覺得自己的手好像要更涼一點,她搓了搓,擡手捂住了臉。
“過會兒見到爸爸,別害怕,”言語從指縫裏漏了出來,變得不太真切,“爸爸會沒事的,別害怕。”
她想是在安慰黎江白,又像是在安慰驚恐的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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