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雨夜初晴
第22章 雨夜初晴
這樣的變化讓黎江白害怕,就像是平靜的原野上突然高燃起火,而黎江白則是這火焰中一頭迷失方向的小鹿,他四處看看,卻找不見路,他無助的哭喊,卻沒有人聽得見。
厚重的窗簾遮住了火紅的夕陽,就像是隔絕了那片燃不斷的火,下班高峰路上車流堵塞,下過雨的地面好似不平整的鏡子,刺眼的尾燈倒映,喧嚣着人們的焦慮。
微弱的夜燈在牆上投下水波紋,一窗之隔,仿若兩處天地,空調開的很低,吹走潮濕,暑熱在窗戶上凝結成水汽,沿着幹掉的水痕滑落。
這一覺睡得熟,黎江白的呼吸又慢又沉,他蓋的還是冬天的被子,柔軟的棉花裹到下颌,他蜷縮成一團,埋着臉,露出後頸。
他的頭發有點長了,鋪在脖頸上,一旁有兩根掉在枕邊,微微彎曲,成了這陰雨過後的夕陽裏最靈動的一幀。
黎江白很久沒睡這麽沉過了,雖然一直在做夢,但好歹沒有醒過,這算是八年以來他難得一個囫囵覺,或許是太舒服,黎江白有些不想醒來。
夢裏的場景是那麽的真,他似乎就是那個整天都往晏溫家裏跑的小孩兒,秦茉俞的巴掌落下來還是疼的如有實質,可他卻十分貪戀,不是貪戀巴掌,而是貪戀那個有晏溫陪着的童年。
八年真的挺長的。
黎江白在醒來之前如是想着。
可八年似乎也挺短的,這沉沉的一覺将黎江白的回憶喚醒,那些早已變得模糊的畫面像是被翻修過後又銳化了一遍,接着剪輯成只有他和晏溫才能看懂的紀錄片。
暮色沉沉,夕陽逐漸西下,黎江白醒來的時候天邊只剩下一條橙紅的線,脫了色一般将雲天染紅。
一個人睡到晚上總會有些孤寂感,就像是被世界丢棄,昏暗中只剩下這一間房一個人。
黎江白其實很不喜歡這個點睡覺,之前就算是要通宵,他也會在日落前就起床,然後坐在窗臺上看着馬路上慢慢連成一線的車,路燈漸次亮起,延伸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黎江白醒了醒神,慢慢舒展開身體,他逐漸從回憶中抽離,思緒一點一點回到現實,記憶在今早的豆漿油條上停留一瞬,接着緩緩轉動,來到當下。
他記得南枝來過,但只是坐了坐便走了,他記得南枝看到了他準備的棉拖鞋,他記得他說晏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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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晏溫回來了,他們在早餐店裏見面,看着大雨敘舊聊天,然後一塊兒坐了兩站公交回家,還在門口發生了不小的争吵。
想到這裏,黎江白倏地坐了起來,他閉上眼睛,擡手拍了拍額頭,只覺得大腦昏沉,像是要感冒了。
被子從肩膀上掉了下來,堆在身前,空調從斜上方吹了下來,吹走棉絮中裹着的體溫,枕頭上的凹陷還透着困意,興許是睡得太少,又興許是晝夜節律錯亂,黎江白覺得身上還是很累,四肢無力的很。
窗外有車在鳴笛,尖銳的聲音毫無阻攔的鑽進黎江白的耳朵,他擡眼看了看窗簾的方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陰天還是已經進入黑夜,畢竟今兒個天實在是不好,他又實在是睡亂了時間。
黎江白就這樣坐了很久,呼吸很淺,有一些急,卧室裏只有空調在響,窗沿上的積雨啪嗒砸向樓下的窗。
“醒了?”
沒聽見腳步聲,也沒聽見開門聲,驟響的陌生聲音把黎江白吓得心裏一慌,猛然加速的心跳令他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登時轉頭,在朦胧的夜燈中看到一個人影。
水波紋落在晏溫的袖口,纏繞掌心。
“醒了?”他壓低聲音又問了一遍,擡步向黎江白走去,“你說夢話了,夢見什麽了?”
沉穩的聲音黎江白并不熟悉,他看着晏溫走近,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慢慢從驚吓中平複,呼出一口長氣。
夜燈并不亮,只能讓人勉強視物,但黎江白的眸子似乎吸納了所有的光,亮晶晶的。
晏溫坐到床邊,隔着被子挨着黎江白的腿,他說:“吓着你了?”
聲音含笑,他擡手揉了揉黎江白的發頂,将睡亂的頭發撩去耳後,接着他捏了捏黎江白的手,算是安慰。
那雙手有些涼,可能是被空調吹的,可黎江白的被子很厚,照理說空調應當吹不着人。
晏溫又捏了捏黎江白,這次他用了點勁兒,冰涼的指尖抵着他的手腕,鑽進他的袖口,他笑了一下說:“真吓着了啊,這都多少年了咋還這麽不禁吓。”
晏溫說着笑着,彎了一雙眼,不再刻意壓低的聲音打破了暮色孤寂,現實銜接回憶,童年記憶中的那張臉那個人,在此時與眼前人重疊。
黎江白被晏溫徹底吓醒,他抿着嘴,憤然抽出手來:“多少年我也不禁吓,等我死了說不定你喊我一聲我骨灰也得抖一抖,”他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接着動了動腿,遠離晏溫,他将夢忽略,只說,“再說這都多少年了你還吓唬我,你就是欠的挨罵。”
“诶呦得勁兒,”晏溫又笑了一下,他一仰身突然躺在了黎江白腿上,脖頸後仰,能看見衣櫥的一角,“我還說呢,中午的時候你雖然也跟我說話跟我笑,可我還是覺着你跟我生疏了,我尋思着這麽多年不見你不會就翻臉不認人了吧,那我可真得難受死。”
“生疏也不是翻臉不認人啊,”黎江白捋了捋頭發,手向後撐在床上,“該說說該笑笑,最多就是客氣了點兒。”
“那也不行,”晏溫話趕着話,偏過頭看向黎江白,“咱倆啥關系啊,你就是跟我客氣一句我也難受啊。”
昏暗的燈光模糊了晏溫的臉,分明的下颌在這一秒變得模糊,他的眸子裏多了一層柔光,将瞳仁暈染,像是散開的墨色。
外面的天又暗了些,最後一絲橙紅也消散在雲邊,車流好像松了許多,不知是哪輛車又按下喇叭,比方才更為刺耳的笛聲穿了進來。
接着短促的笛音,黎江白突然問道:“咱倆什麽關系?”
他說的很快,聲音很輕。
空調持續的送出冷風,窗外的嘈雜變成了玻璃上凝結的水珠,窗沿邊上積了淺淺的一層,順着牆慢慢滑落。
屋裏陡然變得安靜,黎江白的聲音似乎還飄蕩在冷風中,笛音雖然短促,但也足夠響,晏溫看着黎江白的雙唇一張一合,卻只能聽見含糊的字眼。
晏溫挑起一邊的眉毛,湊過耳朵問道:“什麽?”
屋裏夠涼,空調不再送風,晏溫話音一落,屋裏倏然靜的出奇。
黎江白不是個膽大的人,他并沒有勇氣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裏再說一遍,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其實有些越線,所以他只能讓自己變成車笛的陪襯,把自己藏在噪音裏。
他看着晏溫,眸光閃躲,他想讓晏溫明白,又怕晏溫明白。
很矛盾,黎江白很讨厭矛盾的自己。
靜可許久,黎江白還是敗下陣來,晏溫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自在,他微微低頭,雙眸垂了下來。
“我剛才說…”黎江白把話推到了唇齒邊,他的聲音比方才還要輕。
這下雖然沒有車笛,可晏溫還是聽不清,他撐起上身偏着耳朵,湊到黎江白面前:“你大點聲兒。”
突然逼近的臉,突然貼面的氣息,令黎江白心口一顫,他受驚一般倏然睜大雙眼,瞳孔猛縮,上身不斷後傾。
晏溫不知道黎江白在想什麽,他見黎江白這驚慌的模樣,反而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迅速的翻倒黎江白睡醒後的記憶,想從細枝末節處看看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你咋了?”晏溫找不到錯處,臉上浮現茫然,“還是我咋了?”
就在他回憶的這會兒功夫,黎江白已經懊悔的恨不能這輩子重來,他在心裏不斷的責備自己,責備自己幹什麽這麽大反應。
不過是一張臉而已,小時候不知道看過幾萬次,晏溫十一二歲的時候黎江白看到他都煩的不行,怎麽八年不見就能吓成這個德行。
黎江白怪自己管不住嘴,他把現在有些尴尬的氣氛全都歸因于那個借着車笛問出的問題,當然還有那個問問題的自己。
床頭櫃上有個鬧鐘,鬧鐘上的指針盡職盡責的無聲的走着,不曾慢下半分,可黎江白卻覺着秒針好像壞了似的,每動一格都要跨越重重阻礙,将每一秒都拉的很長。
“沒事兒。”黎江白搖搖頭,他梗着脖子不敢再後退。
明顯的躲避,他這句“沒事”在晏溫這裏沒有絲毫的可信度,晏溫撇撇嘴,倏然擡手捏了捏黎江白的臉,接着又揪了揪黎江白的耳朵,黎江白耳後的頭發掉了下來。
“撒謊,”晏溫說,“從小到大你有沒有事兒我看不出來?你騙得了鬼都騙不了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趕緊的如實招來。”
說着他又挑了挑眉,稍稍用力在人肩膀上拍了一下,是毫無威懾力的威脅。
可黎江白就吃晏溫的威脅,這個毛病是從初中那會兒落下的,他對着晏溫總是把不住嘴,只需稍稍逼問,他就能把家底兒都給抖落出來。
這會兒也一樣,晏溫拍拍他肩膀,便能讓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氣兒再次洩了去。
“快說,”晏溫板起臉,故作嚴肅,“不說不給你晚飯吃。”
今晚星星不多,天沒有想象的那麽晴,月亮不知道躲在哪朵雲後面,明天似乎還有一場雨。
屋裏稍稍回溫,空調再次送出冷風,輕微的轟鳴掩藏少許的尴尬,黎江白垂着眼簾,躲着晏溫灼人的目光,撐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握了起來,指尖還是涼的,嵌在床單裏。
許久許久,黎江白才擡起眼來,眸光落在晏溫身後,那處的被子才被晏溫躺過。
他盯着被子,餘光攏着晏溫的臉,有些模糊。
他深吸一口氣,接着慢慢吐出。
“Tu es mon été le plus précieux.”
你是我最珍貴的夏天。
【作者有話說】
夏天很快就會來了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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