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三次禱告
◇ 第51章 三次禱告
漫天的雪啊,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落下來的,好像黎江白才挂電話,那大片的陰雲就飄了過來,暖陽早已不見,屬于冬季的嚴寒肆虐,灑落的雪遮住了前路,叫人只能看見腳下的三分地。
積雪根本來不及清掃,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白,黎江白每一步都踏在雪裏,鞋子已經濕了,鞋尖堆了一團小小的雪。
“不會有事的對吧,”黎江白邊走邊說,吸進了冷風,喘了幾聲,“我爸可是醫生啊,他救過那麽多人,會有福報的對吧。”
風真的很大,大到吹散了黎江白的話,只見得一團團白霧散開再黎江白嘴邊,這條路好像越走越長似的。
晏溫聽着黎江白的話,只覺得心裏頭不是滋味,又酸又澀,像是被什麽東西擰着。
他打小就跟黎江白在一塊兒,黎江白的千模百樣他都見過。
“不會的,”晏溫跟在黎江白身側,擡手摸了摸黎江白的頭,“陳醫生福報大,閻王不會收他的。”
說着他拍去了黎江白頭上的雪,那雪白,白的像長出來的白發,無故的給人添了一絲憔悴,他看着黎江白仿佛老了幾歲。
這樣想着,晏溫便将人頭發上的雪全都拂了去,一是看着不順眼,二便是怕雪化再頭上讓人着涼。
一旁的學校打了上課鈴,路上的行人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叽喳吵鬧聲消失于耳畔,這往回走的路,冷清的像是變了一條。
路不算太長,他二人半跑半走趕得很快,黎江白踏入醫院門診樓大門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來,他站在門口,目光穿過電梯間,直達後面昏暗的長廊。
人民醫院,黎江白可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往日裏的長廊都是亮堂堂的,開了半牆的窗戶總有陽光透進來,就算是陰天也會有極亮的燈,但今日風雪壓塌了電線,長廊上的燈不亮了。
烏雲遮日,壓的人心裏頭也不好受,長廊上的人行色匆匆,無一不是皺着眉頭。
黎江白也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他重重的嘆了口氣,眸子在剎那間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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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黎江白拖着沉重的腿,輕聲對晏溫說,“我爸應該在四樓。”
人們大多都忌諱“si”這個發音,尤其是在醫院裏,但黎江白從不在意這些,他覺得管四樓叫3A樓很難聽。
醫院的電梯從來都是人擠人,黎江白沒停留,他穿過電梯間,推開一扇防火門往樓梯去。
熟悉的場景,只是又換了一批人,樓梯間裏依舊坐着躺着很多家屬,早飯的點兒有人捧着泡面,有人熱水就饅頭。
四樓不高,即便黎江白刻意壓着步子走也拖不了多久。
四樓要比別的樓層安靜許多。
吱嘎一聲響,黎江白推開了防火門,消毒水的味道撲了過來,濃的似乎有些嗆人。
“小白!”張醫生聽見門響看了過來,一見是黎江白,便着急忙慌的迎了上來,但他忘了把白大褂換下來,這一下便給了黎江白一記重錘。
“可算是來了。”張醫生拉住了黎江白的手。
觸目的紅,令人心顫的血腥味馬上就要蓋過了消毒水的味道,黎江白渾身的肌肉登時變得僵硬,他不敢看那片紅,卻又移不開眼。
當年黎父出車禍的時候也有一灘血,但那個時候離得遠,黎江白并沒有看清,再說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黎江白也記不太清了,但今天這片血卻像是一個烙鐵,在黎江白的腦子上狠狠地燙出一個痕跡。
“誰,”黎江白奮力找回聲音,他險些說不出話來,“誰的血?”
他小心的問着張醫生,生怕得到那個他最不願聽見的答案。
順着黎江白的目光,張醫生好像又看見了那讓人心驚的場面,他手上的血還沒洗掉,只能往身後藏一藏。
“你先過來,別擋着門,”張醫生側步來到黎江白身側,他輕輕扶住黎江白後背,将人往搶救室那邊帶了帶,“我給你倒杯水吧,你先坐着喘口氣。”
他需要組織一下語言,要不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跟黎江白開這個口。
搶救室的燈還亮着,黎江白沒敢看,只用餘光瞟了又瞟
“嗯,”黎江白輕輕點頭,他望着白牆,目光沒有焦點,“謝謝張叔叔。”
張醫生像是得了特赦令,腳步飛快的往飲水機走去,他顫悠悠的接了兩杯水,兌了涼的又兌了熱的。
窗外的風變得愈發的大,雪也變成了鵝毛一般,陰雲不斷地想向下積壓,似乎要掉在人頭頂。
張醫生端了水回來,坐在黎江白身邊,他沒再藏起那只沾了血的手,他不知道給自己做了什麽樣的心裏建設,看上去要比方才坦然不少。
“昨天晚上我跟你爸夜班,”張醫生開門見山,沒給彼此一點緩沖,“一個晚上都挺好的,沒有急診的電話,也沒有病人摁鈴兒,我跟你爸在值班室一直睡到淩晨四五點,還是護士來叫才起的床。”
音落張醫生嘆了口氣,他搓了搓手,接着說道:“吃飯的時候也很好,你爸吃了兩個梅菜肉的大包子,”他用手比了一下,當真是不小的包子,“我倆還商量着這個周末有空的時候出去吃個飯啥的,你不在家,你爸一個人挺無聊的。”
“嗯,”黎江白雙肘撐着膝蓋,他低下頭,将臉埋進掌心,“我該多回來陪陪他的。”
張醫生摸了摸黎江白的後腦,頗為慈愛,他深吸一口氣又重重的嘆出,接着他收回手,倏地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大腿上。
“我也是,”張醫生面色一變,言語裏滿是自責與懊惱,“我就不該上那個廁所,我要是不去,說不定還能把你爸給救下來,那麽長的刀直接捅進他肚子裏,我從這頭都看見刀尖兒了。”
每個字都像是一根針,在黎江白心口紮了無數個眼兒,他不敢想那是個怎麽樣的畫面,也不敢想陳行止當時有多疼。
他聽着都疼。
“這是…”話一出口便壓不住哽咽,兩滴淚落進黎江白掌心,燙的很,“這是醫鬧嗎?”
“嗯,”張醫生點頭應聲,聲音變得沉重,“很嚴重的醫鬧,你爸并不是那家患者的主治醫生,他太無辜了,他是被牽連的。”
很嚴重的醫鬧,張醫生說的絲毫不虛,就在今天清晨黎江白與晏溫漫步于風雪後的暖陽中時,陳行止與那發了瘋的家屬撞了個滿懷。
老爺子病死在醫院裏,兄弟倆提着刀找醫院讨要說法,三指寬的西瓜刀砍在陳行止後背,一把軍刀直刺入腹腔刺裂了肝髒,陳行止當時就跪了下去。
那家屬似是還不解恨,他看着陳行止血紅的後背,像是激起了獸性一般再次揮刀向前,陳行止躲閃不及,那軍刀便再次穿透了他的腹腔,興許是方才第一道沾上了他的血,這一刀他竟然覺得沒有方才那麽涼。
疼啊,真疼啊,從他進病區到倒地不起還不到十分鐘,地上牆上都是他的血,眼前都是紅的,血腥味充斥鼻腔。
耳邊是護士的尖叫聲,還有張醫生憤怒的驚呼,餘光中陳行止看見那兩名家屬又向着張醫生沖去,他想攔一攔,但他連手都擡不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好像走的很快,又好像走的非常慢,失血過多令陳行止神思渙散,他隐約聽見了保安的聲音,還有一些人在張羅着救他。
被擡上病床的時候陳行止在心裏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人要死之前都會有預感,但他确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上已經覺不出疼了,那是腎上腺素對他最後的保護。
陳行止又笑了一下,救也是枉然,他覺得自己會死在手術室裏那張冰冷的床上。
耳朵裏都是叫嚷聲,陳行止覺得很吵,其中尤數張醫生的聲音最大,他聽着人好像是哭了,便強撐着睜開眼看了看。
“你哭什麽…”走廊的燈光很亮,他清楚的看到了張醫生滿身的血,以及泛紅的眼圈。
“都是你的血,”張醫生見陳行止打量自己,擡手虛虛的遮住了陳行止的眼,“你快歇歇吧可別說話了,這都等着救你呢,你自己長長進啊,可得撐住啊。”
聞言陳行止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他說:“小白…”
“小白有我呢,”張醫生打斷了陳行止的話,“為了你兒子你也長長進啊,別讓我沒臉見他啊。”
說着就到了搶救室門口,在陳行止進去前,張醫生像是打氣一般狠狠地捏了一下陳行止的手,但捏住的那只手并沒有回給他任何反應,只留下黏膩的紅,還有已經凝固的血腥味。
光是聽着就很吓人,捅陳行止的那兩刀都是極為致命的,黎江白不知道陳行止能不能撐得住。
“當時…當時就…就沒有別人嗎…”
忍不住了,黎江白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淚順着指縫湧了出來。
他是如此的讨厭醫院,如此的讨厭四樓這個搶救室。
“昨晚的值班醫生就我們兩個,護士都在護士站,你爸是在電梯間碰上的那兩個家屬,好巧不巧那會兒電梯間裏一個人都沒有,離着交班也早,早班醫生還沒過來。”
一個人都沒有,就是有人也得被這兩個提着刀的家屬吓跑了。
黎江白沒法奢求別人去救陳行止,那個時候誰不是保命要緊,他沒有一丁點法子怪別人見死不救。
掌心積滿了熱氣,黎江白不敢擡頭,他盼着搶救室的燈趕緊滅,又怕聽見什麽不好的消息,他只能在心裏不斷的祈求,祈求上蒼眷顧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即便他們兩個并沒有血緣關系。
醫院的牆聽了無數祈禱,或許白牆早已麻木。
黎江白這是第三次對着白牆祈禱,比以往的兩次都要虔誠。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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