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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年,東方家掃平了大半江山,這樣的局面莫菲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倒是她對自己風平浪靜的日子感到有點意外。
自從為師父奔喪之後,她就一直待在家裏,沒多久卻是升了官,這當然引起朝中許多人的不滿。
她進軍隊也就三年,三年的時間她從一個小小的偵察兵當上一品大将軍,放眼天下沒幾個人辦得到吧?雖說她确實屢建奇功,但這種破格晉升在講究資歷的軍隊中是很罕見的,就連金斡兒都是在軍隊裏待了十年才當上将軍。
說穿了,除了她自己武功蓋世外,不就是因為她靠山雄厚呗!莫菲的師父和夜摩女皇曾經有過一段情——這當然是秘密,但她師父何許人也?天下英雄榜上留名、夜摩女皇麾下第一高手,史上最傳奇刺客!雖然師父因為身份的關系見不得光,但女皇對她可說是愛屋及烏。
因為這層緣由,初入軍隊的莫菲得以受到女皇信任,屢被委以重任,因此立下不少奇功,再加上金斡兒的賞識,莫菲的官運可說是一路亨通,因此免不了被眼紅而遭人妒恨,但幸而莫菲這人雖不懂謙虛,也懶散得很,日子要是能閑懶地過,能不費心的事她就不會當回事,所以至今活得逍遙自在。
就是……呃,有點逍遙過頭了。
“将——軍……”
老總管阿銀的聲音自山坡下方隐隐傳來時,莫菲只睜開一只眼,心想她不小心睡着了吧?
她維持着同樣的姿勢,雙手枕在腦後,半眯着眼看着天上移動緩慢的雲朵。清風拂過柔軟的草原,日頭暖而不炙,最是适合打個小盹兒……
“将……呼呼……将……”阿銀的聲音越來越近,但聽起來卻像決要喘不過氣來了。
莫菲終于明白,她并沒有睡着。原本應該待在國都替她打理将軍府的老總管,還真的跑到她老家這片荒山野嶺來尋她了。
“總算……将……将……”
見阿銀扶着膝蓋直喘氣,莫菲不好意思直接問他跑到這做啥了,只道:“行了,先喘過氣來再說吧。天還沒塌呢。”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若不是老總管尋來,她早睡得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阿銀喘了好一會兒,才抖着手從小心護在懷裏的包裹裏取出三封信交給莫菲。
莫菲接過信,瞥了他一眼,“不就是信嗎?差個小夥子送來就行了,做啥還折騰個死去活來?”
“不只是信……”阿銀指着其中一封,但又覺得大不敬,支吾了半天才道:“總之……你看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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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封信的厚度不一,其中兩封,她光是摸着就知道是誰寫的:厚厚一疊是她娘寫的;随随便便以包油餅的油紙包起來的,八成是她哥哥寫的。
最後一封,用來封信的紙是夜摩皇室禦用的,觸手滑順,蠘印上的鳳凰徽記雖與夜摩皇室的蓮花圖騰有所不同,但只要是女皇的親信都非常熟悉。
那正是夜摩女皇金燦鳳所使用的私人徽記。這封信不能說是來自皇室,而是女皇直接對親信下達的密令。
難怪阿銀要大老遠親自送信。
莫菲自然先拆閱女皇要給她的訊息。
阿銀在一旁,緊張地觀察着主子的反應。
“不會是又要你去打仗吧?”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想不透別人家打仗,叫他們家主人出征算什麽?不過看着女皇密函的莫菲先是一臉嚴肅,接着嘴角一顫,臉上空白了片刻,最後很快地将信收了起來。
這封女皇密令,原來是要她立刻出發,前往夜摩國東方的驚鴻谷,保護因為重要任務秘密進入驚鴻谷的東方豔火!
還以為這位少爺大半年來都安安靜靜,她猜想東方家還未從這場戰事中全身而退,他也沒心思和她算帳,想不到最終這小子仍是躲在女皇背後施壓于她,哼!少爺就是少爺,就會仗勢壓人。
雖說皇命不可違,但她還在為師父服喪呢,女皇也不會太為難她的,她師父去得真是時候,感恩師父!
“沒事,閑話家常罷了。”她若無其事地拆了母親的信讀了起來。
真的沒事?阿銀見主子一派淡定,也就松了口氣。
母親的信,莫菲閉着眼都知道寫些什麽。
從他們第一天出門時遇到了些什麽人,吃了哪些東西,出了什麽狀況,全都流水帳似地寫下來,總是看得莫菲呵欠連連。
可這信對莫菲而言,無非就是看看兩老的身體好不好,有沒有病痛?盤纏還夠不夠用?因此她總是耐着性子看完。
然而看到最後一張,她的眉頭打了結。
一旁的阿銀已經累得打起了盹。
母親的信在她手中揉成一團,莫菲心裏冒出了某種強烈的直覺,當下便拆了哥哥寄來的信。
和娘親不同,她哥哥的信,向來只講重點——應該說,若沒事,她哥也不會寄信回家。
她的直覺是對的!
當她把兄長的信看完,立刻從草地上跳了起來,額上青筋畢露。
初讀女皇那封密函時,莫菲原以為東方豔火不過是仗女皇之勢逼她就範,但看來她想得太簡單了,這小子早有計劃。
她爹娘非常湊巧地在旅途中巧遇東方豔火,被他邀請至衡堡做客,現在因為一些不明原因,必須繼續待在衡堡“小住數月”。
而她原本在白浪城做生意的兄長也因為不明原因得罪了地痞無賴,被押送至龍謎島,唯一能解救他的只有東方家。
最好有這麽巧!
她又拿出女皇密函将信再看了一遍。
驚鴻谷!
那什麽地方?連夜摩人都不願意進驚鴻谷,那兒是連夜摩皇室也頭疼的無法治地帶,那個臭小子什麽地方不去,竟去那裏找死?
女皇信裏還說了,只要進了驚鴻谷的夜落城,她就一定能知道東方豔火的下落。
呵呵,說不準是被人砍下頭顱挂在城牆上,所以一擡眼就能看見了吧?那小子難道以為全天下所有勢力都得買東方家的帳不成?
直到這一刻,莫菲才真正有些惱怒。
其實,如果東方豔火不是使計把她爹娘和哥哥都帶到龍謎島,也許衡量過驚鴻谷的危險後,她還是會親自去尋他。畢竟她對這小子的印象不壞。
可是他卻偏偏使詐!難道要她相信爹娘和兄長真是湊巧都去了龍謎島?确實,只要父母和兄長在衡堡,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找藉口不理會他。
又或許東方豔火是真心請她的親人到龍謎島做客,那麽,這小子自找死路地進驚鴻谷又是為了哪樁?那裏可不比永春谷的土匪窩,驚鴻谷裏的家夥都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莫菲沒有任何耽擱,當下便回去收拾了包袱,老總管阿銀步履蹒跚地下山來時,她已經騎在馬上準備出發了。
“将軍?”
“即然你都來了,就替我看家吧,雖然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她只丢下這句,便揚鞭策馬,令馬兒箭一般地揚長而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
不單單在夜摩國,就是放眼天下,驚鴻谷也是黑白兩道都忌憚三分的地方——要莫菲來說,會稱它鬼地方。
驚鴻谷四周幾乎都是崇山峻嶺,還有一處出海口,夜摩皇室對處置驚鴻谷,陷于左右為難的境地,因為它成了所有逃犯的收容地,但鐵腕拿下這座光是進入就艱險無比的山谷卻吃力不讨好。對那些鄉願的官員來說,罪犯全都逃進驚鴻谷也是眼不見為淨,所以他們大力反對勞民傷財地出兵驚鴻谷。
要論當今讓天下武林人士信服的兵器譜,唯驚鴻谷獨孤家的“神兵錄”。獨孤家收藏的兵器種類齊全,代代相傳的雙刀“明王”更是遠古軍神鑄造的四大兵器中唯一仍留存于世者,這樣的成就讓獨孤家在江湖中備受崇敬,但武林中人談起驚鴻谷,仍是戒懼多于尊敬。
因為身為驚鴻谷的主人,獨孤家接納了百年來所有逃進驚鴻谷的罪犯,而且因着地利之便,成了天下間所有黑市不法買賣的集散地。可以說包括燕國、夜摩國等大國與西漠外的諸多小國,都有黑道人士前往驚鴻谷進行交易。
說它是龍潭虎穴,一點也不為過。
偏偏有個嬌貴的少爺,背着還在前線打仗的兄長自找死路,這節骨眼要是他幾個兄長知道小弟幹的好事,肯定又要天下大亂!莫怪夜摩女皇只能以私人名義請求她到驚鴻谷,尋找這位不知死活的表弟。
她不是神仙,有人要找死,她難道還能保他不死嗎?莫菲真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和這小子有這種孽緣。
啊……說到孽緣,這大半年來,她還真的一次都沒做過那個惱人又痛苦的夢了。
要進驚鴻谷,有兩條路。一條是九死一生,沒有門道的逃犯唯一能選擇的山路;另一條就是黑道走私用的海路。海路雖得繞個大半圈,但至少能混在那些黑道人士之中。走山路……誰知道會有什麽等着她?
幸好,憑着龍謎島無遠弗屆的海上勢力,莫菲以船醫助手的身份,在龍謎島的掩護和幫助下,搭上了一艘來自燕國某位黑幫大老要到驚鴻谷的船。
東方豔火不敢讓家人知道他進了驚鴻谷,但是連清楚他行動的心腹對他們小少爺在谷內的行蹤也一無所知,所以莫菲猜測,一旦她進入驚鴻谷尋找東方豔火之事洩漏出去,對東方豔火恐怕是威脅。
整艘船只有船醫是東方家的人,不管是船醫或水手,都只是雇傭,所以一下船,莫菲就和船上所有人分道揚镳了,船醫則留在港口的集市,表面上擺攤子替人把脈兼蔔卦,實則尋找東方豔火留在驚鴻谷內的內應。
驚鴻谷盛産銅礦,冶煉技術放眼天下難有望其項背者,使用鑄造技術高超的精美金屬用具或裝飾,在谷內相當普遍。
一座矗立在山坡上的雄偉宮殿,傲視着整座山谷。即便是從海港進入山谷,也能自雲霧飄渺間看見這座宮殿。
她随意找了個人問,果不期然,那座宮殿就是女皇在信裏提到的夜落城。
那天入夜前,她就進了夜落城——沒看見城牆上挂着誰的人頭,這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城內除了她,還有不少武林人士,而且異常熱鬧。
話說獨孤家已經好幾代一脈單傳,但是當年獨孤家的家主與那些經歷九死一生,逃進驚鴻谷的戰犯結拜為異姓兄弟,所以武林人士口中驚鴻谷夜落城的“獨孤世家”,除了為首的獨孤家外,還包括四大家族。
獨孤家當代家主獨孤昊,已經是古稀之齡,依舊以獨門神功震攝武林。可惜獨孤昊的獨子十多年前就死于非命,七年前,年僅十歲的孫子也在海上罹難。
而今日,夜落城敞開大門,在偌大的門庭設下流水席大宴各方豪傑,全是因為——
“來了!是獨孤老前輩和他歷劫歸來的孫子,獨孤桓!”
“聽說老前輩的孫子當年被海盜所救,只是失去了記憶,如今靠著名醫相助,這才回到驚鴻谷和祖父團聚……”
混在武林人士之間的莫菲擡起頭,看向城樓之上正接受衆人恭賀,雖是白發白髯,身型卻依舊威嚴挺拔的獨孤昊,以及他身旁,一襲墨色長袍與紅披風,頭戴白玉冠,揚起下巴睥睨衆生、百無聊賴的微笑着,貴氣得讓人眼睛生疼的……
看清那年輕人模樣而瞪大眼的莫菲無語了。
果然一進夜落城,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獨孤桓?敢情他有個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叫東方豔火嗎?
不愧是讓底下人忙得要死要活,自己倒是悠哉又快活的大少爺!
女皇在信裏要求莫菲帶上東方豔火要求外頭接應的人準備的東西,包括一瓶萬靈堂調配的解毒藥。莫菲希望不是他自己要用的。
慎重起見,她決定潛進夜落城裏單獨見他。
夜落城的戒備森嚴,恐怕比起皇宮大內猶甚,不說那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光是裏頭住的牛鬼蛇神就夠她頭疼了。何況這城還他奶奶的大,她不可能只花一夜就找到東方豔火,因此第一天晚上,她只打算先弄清楚夜落城的格局,順道試探城內
守備能力如何。
萬幸的是,第一天晚上雖有小小驚險,但一片葉子都沒驚動地成功了。
所謂的小小驚險,就是和她一樣想潛進夜落城的飛賊,但他們沒她的本事,她發現了飛賊,飛賊卻沒發現她,就在她好心想提醒飛賊可能已經洩漏蹤跡時,屋子裏傳來某位高手的冷笑與警告—那瞬間她還真的吓出一身白毛汗,卻更快地融入暗影之中。
天未亮她就回到客棧房間,畫下夜落城的格局,标注上東方豔火可能住的院落。
要猜東方豔火住哪,需要一點推敲能力和執行任務的經驗,這些莫菲倒是都不缺。不過,過去她曾經跟着師父執行過類似任務,師父可是連猜都不用猜就能命中目标啊!
師父只告訴她,經驗與觀察的累積就能成為直覺。
經驗與觀察,她沒師父熟練。她一向憑的只有本能!
第二天入夜,莫菲再次潛進城內,這次的目标是仔細搜查她記下來的那些可能的地方。
其中一座大院子的莺歌燕舞,卻讓她有些詫異。
她特地挑了深夜前來,那院子裏卻依然笑語缭繞,燈火燦然,舞娘随着絲竹之聲翩翩起舞。
富豪人家夜夜笙歌也沒什麽好奇怪,也許只是昨晚剛好比較安靜,但那座院子是她原本就打算仔細搜索的地方之一,因此她只遲疑了片刻,便往那座院子移動。
當她躲在屋頂上,看着底下躺在只着抹胸與薄紗的侍女大腿上,被喂着葡萄的男人時,突然覺得她還是回客棧洗洗睡比較實在!
但,莫菲沒有立刻行動。
奇妙的是,她心裏另一方面是相信東方豔火,于是只是靜靜等待。
院子裏被伺候的主子不只他一人,還有另外兩人已經喝得爛醉,一個呼呼大睡,一個糾纏着同樣穿着冶豔的侍女玩起了不堪入目的游戲。
須臾,東方豔火起身,像喝醉了那般搖搖晃晃地要走進屋內,揚手揮退了準備跟着他進屋伺候的侍女。
莫菲決定潛進屋裏去。
那顯然是寝房,足足五間,中間明堂,左邊兩間是起居和寝房,右邊兩間還有一座浴池呢!東方豔火關上房門,莫菲确認過這偌大的寝房沒有其他人,這才現身。
她的腳步連鬼魅都無法察覺,然而東方豔火轉身瞧見她,卻只是靜靜走向她,方才的酒醉顯然是裝的。
“你動作真慢。”他擰起眉,嗓音有些沙啞,輕聲抱怨。
“……”莫菲額上青筋畢露。還來不及在心裏咒罵這驕貴得全天下都欠他差遺的家夥,便本能地伸手抱住往她身上倒的東方豔火。
他沒醉,但他的身子冰冷得吓人!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樣子不太對勁,在見到她之後,仿佛整個人終于松懈了那般倒在她身上。
“當心眼線。”他只來得及說出這句警告,便暈了過去。蒼白的俊顏,虛弱的氣息,和眼底下被長睫蓋去的疲憊黑痕,恐怕她該當心的還有這少爺的身體有無大礙。
莫菲總算回過神來,抱起東方豔火的同時,心裏又咒罵連連。
要是她今晚沒出現,這小子該如何是好?
莫菲只能先将他抱回床上。
她希望這位少爺不是期待她能再次神不知鬼不覺的将他扛離這鬼地方,此一時彼一時也!
将他平放在床上,探着他的脈象。萬靈堂的人是怎麽說的?東方豔火特地要她從外頭帶進來的解藥,是為了一種奇毒,中毒者身體冰冷,不時陷入昏迷,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氣血耗盡,将成為活死人……
莫菲仔細檢視他的身體,越看她心越沉。
這解藥還真是他自己要用的!
除了萬靈堂的大夫所說的那些症狀外,他手臂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刀傷,看得一向對傷口習以為常的莫菲都倒抽了一口氣。
這少爺嬌貴得連個瘀傷都會大驚小怪,這些傷他怎麽忍下來的?哪個有病的家夥對他做這種事?她決定先解了他體內的毒,等他醒了,再來問問兇手是誰,她會讓那人知道什麽叫作殘虐無道!
她倒了一顆藥丸塞進他嘴裏,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吞下去,正一籌莫展的當兒,她聽見外頭一群女子的争吵聲漸漸接近。
莫菲來到明堂的門邊,以便聽清楚那些女人在吵什麽。
“剛剛是我贏,所以今晚只能由我來伺候少爺,你們全都不許進來!”
“少爺都說了不許我們進房,你憑什麽以為自己能伺候他?”
“憑剛剛大夥打賭前都發了誓,願賭服輸!至于少爺讓不讓我伺候,當然是他說了算!”女子笑嘻嘻地推門而入時,莫菲已經躲到梁上。
進來的是那些穿着冶豔的侍女之一。聽她們的争執,看來……東方豔火在夜落城的日子還挺逍遙快活的啊!莫菲摔棒然地想。
她蹲在梁上看着那身段纖細嬌弱的女子,氣喘籲籲地将明堂中央的大圓桌子推到門前堵住門,然後得意洋洋地稱贊自己聰明,“哼!今晚誰也別想和我搶少爺的床!”
莫菲也想贊她聰明,真替她省了不少事啊!她笑看着女子扭腰擺臀地進了左手邊屏風後的房間。
“少爺……”
女子的嬌嗓與喘息,讓莫菲忍不住撫了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當她悄無聲息地回到東方豔火的房間時,那女子身上的衣裳已經褪了一地,白蛇似的身子纏上了床上昏迷不醒的東方豔火。
莫菲真不知道該同情或幸災樂禍,也許他在今天之前的每天晚上,都是這麽被迷奸的……呃,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想想在永春谷時他那誓死扞衛貞操的模樣,她實在不應該繼續看戲才是。
而且,在女子嘟起血紅的唇要吻上東方豔火時,她想到他嘴裏那顆解藥可能還沒吞進肚子裏呢!當下她伸出手指,施展隔空點穴,女子瞬間便失去意識,趴倒在東方豔火身上。
莫菲站在床邊看着床上的兩人好一會兒,說不出心裏頓生的不爽是為了哪樁。
想睡少爺的床是吧?那床讓給她好了。她抱起東方豔火到一旁的矮榻上,扶他躺下時,方才女子的舉動讓她心裏有了一個主意。
這顯然是用手指把藥塞進他喉嚨以外更好的方法,畢竟那可能會害他噎着啊!
她坐在東方豔火身旁,看着昏迷不醒的他。
他絕不會發現她幹了什麽好事,而她,就當做……喂小孩子吃藥好了!
是的,喂小孩吃藥!他本來就比她小一歲,大概因為這樣,過去這大半年來她總是不太願意把心裏對他的挂念當一回事。
莫菲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在萌生退意之前閉上眼吻住他的嘴。
都到了這地步,絕不能半途而廢!她伸出舌頭撬開他的嘴,然後用自己的舌頭探尋他嘴裏沒吞進去的藥。
原本她是想用舌頭把那顆藥推到他嘴巴深處——畢竟從未做過這種事,想的當然比較簡單,除非她舌頭特別長才能伸到他的喉嚨去啊!
幸好,這舉動讓昏睡中的東方豔火下意識做了吞咽的動作,解藥也就跟着吞進去了。
莫菲立刻退開來。過去執行任務遭遇最驚險情況時,都沒讓她像現在這般驚慌過!她背過身去,一邊抹去嘴上東方靈火的氣息,一邊平複過急的心跳。
這種感覺也不能說是驚慌。不太一樣。
反正,重點是,他藥吞進去了。
她嘆了口氣,覺得這趟任務真心累啊!
藥吞下去之後,還得替他運功行血。莫菲當下收拾了心緒,坐到榻上,扶起東方豔火,專心為他運功。
拜那女人的“聰明”所賜,她應該不用擔心有人會突然闖進來。
不到一盞茶時間,東方豔火嗆咳着清醒了過來。莫菲見他醒了,本來想背過身去抹嘴,可他少爺整個人接着倒向她,她想也沒想地伸手抱住,心裏糾結的卻是自己方才“喂藥”的方式。
不知錯覺否,總覺得他的味道好像還留在嘴裏。雖然不讨厭,可總叫她心緒紊亂,魂不守舍。
東方豔火發現房裏多了個不速之客—當然是床上的裸女。他身下躺的某人會出現,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
他身子似乎好多了,顯然莫菲确實替他帶來了解藥。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裸女,看樣子今晚又躲過一劫。
他完全不想浪費力氣恪守什麽男女之間該有的分寸,大方又舒服地躺在莫菲懷裏。
他累嗆了,此刻身後柔軟的懷抱仿佛能給他安慰和力量,他不想離開。生性嬌貴無雙的大少爺也就理所當然地耍賴。
能夠再躺着休息片刻就好了,和這半個多月的驚心動魄相比,這一刻是讓他留戀的。可惜危機四伏,他還沒有放松的餘地。
旋即,他發現嘴角有些濕痕……他伸手去抹。
莫菲見他這動作,心裏暗叫聲糟。她忘了去擦他的嘴了!可心虛的她當下若無其事的指着床上的女人,“我看她都要把你吞了,只好雞婆一下,還是這壞了你的好事?”她說謊真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畏罪潛逃這回事,她從小就很熟練呢!
東方豔火一聽,神色陰郁地擡頭瞪着她,“你應該在她爬上我的床之前就阻止她!”雖然生氣,但他還是不想動。一想到那女人吻了他……他臉色越發難看地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濕痕。
看他那麽生氣,她反倒有些愧疚了,“你中毒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說到最後,她聲音越來越小。
她似乎太殘忍了些。于是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大少爺躺得舒服點。
“他們開始把女人往我房裏送,是三天前的事,這三天我并沒有放任自己真的昏睡過去。”他拉起袖子露出那些傷痕。他原本就估計莫菲這陣子會到,昨天在人群中看到她時,他以為她晚上便會來尋他,後來一想夜落城不比土匪窩,要立刻尋
到他的所在确實有困難,于是他這才将計就計,留下那些歌女,讓她們替他指引莫菲。
“那是你自己弄的?”她看着他抽出擱在矮榻邊上方格櫃裏的藥箱要上藥,莫菲二話不說地接手上藥的工作。
對于被人服侍,少爺他相當習慣,再自然不過地放手讓莫菲幫他,“我可不想昏迷不醒地任人宰割。”他嫌惡地道。
難怪他看上去好幾天沒睡的樣子。
“今晚你可以睡一下。”她為自己稍早看戲的想法默默忏悔。
“還不行。”東方豔火并沒有因為她的到來就松懈下來——方才終于支持不住而昏迷不算,畢竟他知道莫菲應該會替他暫緩體內的毒性,他不至于會昏睡——整晚。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莫菲知道他的意思,便道:“足夠她睡到日上三竿了。”
東方豔火這才終于起身,貼在她耳邊,以着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嚴肅地道:“我得想法子把你弄進來,今晚你先回去,你記好了,天亮後,拿着這個去見一個叫‘獵醬’的人,他會安排你正式進夜落城。”他将一塊玉和一張寫着店鋪位置的紙箋塞進莫菲手裏。
“我每天偷偷潛進來替你運功也行,外頭有人接應不是行事方便多了?”比起僞裝成別人去應付陰謀詭計,她還是喜歡潛身暗處,掌控一切。
東方豔火定定地看着她,“像昨天那樣冒出各種別腳刺客替你聲東擊西,可不
會再有了。昨夜那倒楣的家夥被五馬分屍吊在城牆上,現在不管我再怎麽暗中煽動他們去盜‘明王’,恐怕也很難說動任何人。”
“……”莫菲瞪着他。她原本還以為這家夥稍早的埋怨,只是因為他天生就是愛支使人又嬌貴無雙,看到恩人來了先抱怨再說。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來了?”難道有人替他通風報信?
“昨天我在城樓上看見你。”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幾百張難看的臉當中,他一眼就看見了她。
他得承認,她是迷人的。
這家夥真走運。莫菲無言地想,所以今天這陣仗也是故意的?為了讓她找到他。
其實,這家夥一直挺機智的。她當下确實有些折服。
“你可以回去了。”他道。
“……”莫菲心裏又有點不爽了。她當然會走,但他趕人的态度讓她不爽!她千裏迢迢地為了救他而來,這小子如果有自覺就該對她客氣些!
“三更守衛輪值,士氣也較為松散,守備沒那麽嚴密,趁現在趕緊離開吧。”他說着,凝神聽着外頭的動靜。
好吧,又是她錯怪他了。莫菲發現自己似乎因為前世的惡夢而一直對他不滿,他除了偶爾顯露驕縱的一面外,他其實心軟、善良又聰明。她不也承認無論如何她都會到驚鴻谷來尋他嗎?因為她心裏其實相信東方豔火一定有很重要的理由才會以身犯險。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想想他的處境,真是挺令人心疼的。
東方豔火對她的關心感到很高興,心裏的雀躍讓臉上的潮紅都有些藏不住了,那讓他當下只像以前一樣掩飾自己所有稚嫩的一面。
于是,東方豔火露出他一貫又拽又挑釁的微笑,“他們對我的防備不深,我的僞裝很成功。外面那些不過是酒囊飯袋,應付應付就成了。”
以前看他這麽笑,她會撇嘴,白眼朝天,但這回她卻眼尖地發現他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些潮紅。
也許他只是單純像孩子一樣想被誇獎吧?又或者,有什麽會讓他尴尬的情感不想被看穿。
“真了不起。”她道,無論他是前者或後者,都讓她心軟了。
他果然笑開懷。
她的贊美是不同的。他就是這麽覺得。
真是小孩子啊!莫菲忍住笑。
城外,更夫敲起三更,莫菲幫他把床上的女人綁了起來,免得她提早醒來,又兇性大發地惡虎撲羊。
莫菲來到窗邊,确認守衛已經開始換班。東方豔火根本不想她離開,作若無其事。
在莫菲爬上窗子,投身黑暗之前,他仍是出聲叫住了她。
莫菲沒應聲,只是回過頭一臉疑問地看着他。
他垂眼看着地上,半晌才輕聲道:“謝謝。”
莫菲嘴角勾起一抹笑,“什麽?”
大少爺臉上浮現尴尬的潮紅,“謝謝你趕來。”
莫菲臉上的笑意擴大,這一刻,他為了逼她前來耍的那些詭計,似乎不重要了。“不客氣。”她覺得道謝的他,可愛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