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與東方豔火之間以“獵鯊”為代號聯絡的男人,在谷裏當然有另一個廣為人知的身份,是專門替外界向驚鴻谷牽線的買辦。
谷裏的“本地人”只會相信自己人,而所謂的自己人,差不多能以進谷多久來做區別,進驚鴻谷十年八年,是不可能成為受本地人信賴的買辦,而獵鯊可是在谷裏出生的。
“小少主之前說過會負責進城保護他的,就是你嗎?”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雖然這麽問,卻不是真的需要莫菲回答,他自顧自地點點頭,“弄個女人進去倒是比弄個男人進去容易些,但是……我不知你有何能耐,外面的人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夜落城可是比侯門更兇險,希望你已經有所覺悟。”
外面的人,指的當然是驚鴻谷外的人,谷內和夜摩國的風俗有許多差異。夜摩國原本就是數個母系部落共同建立的帝國,數百年來不肯順服夜摩朝廷的戰犯有流亡國外,也有逃入驚鴻谷內的,例如獨孤家,追溯到他們的先祖,就不屬于母系部落。
這人說的小少主,指的是東方家小少主,或獨孤家小少主?情勢不明,莫菲決定還是少開口為妙。
“換上這些吧,今日未時我會照例進夜落城一趟,那時會把你帶進去。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你只要低頭裝出惶恐的樣子就成了,小少主說過你要假冒的這位夫人來自農家,裝傻便可以朦混過去。”
裝傻她最會了。她現在就在裝傻啊。
獵鯊要她換上的,是一般的夜摩婦女服飾,并提醒她會引起懷疑的物品最好別帶,身上帶着的包袱細軟一定會受到盤查,進城後也可能被搜身。
幸好她昨天就将解藥給了東方豔火。唯一麻煩的,是她的雙刀和長鞭就無法帶進城了。
不過她的師尊可是大名鼎鼎的皇家刺客,沒武器就不能防身這種事在他老人家眼裏可是笑話一樁,而她能履次完成艱難的任務也是因為盡得師父的真傳哪!
莫菲這便随獵鯊搭着馬車,光明正大地進了夜落城。
在城門前,獵鯊一臉凝重地看着夜落城雄偉而高聳的城牆,城牆上那些趾高氣昂的守衛似乎挑動了他某些情緒,“出手幫外人,谷裏的人絕不會原諒我。但這是唯一能阻止霍洋的辦法。”他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這裏的人因為各種原因,在谷外早已沒有安身處,但只要有猢口的本事,還是能在驚鴻谷重新開始,所以谷裏的人排外,但我們不會計較你背負了什麽罪名而逃進谷裏。在霍洋漸漸掌權之後,開始把谷裏的人區分等級,那些對他販賣武器、勾結谷外黑幫分子有利的人,可以享有各種權力……”
獵鯊說到這裏,諷刺地笑了笑,“例如我。而無條件順服他的人,只要按時上繳各種巧立名目的賦稅,随時有無條件奉獻自己身家的覺悟,他就承認你是良民;而那些不順從他的,或是他認為破壞谷內秩序的,就必須以奴隸的身份不分晝夜地工作……”
這時他們的馬車經過一條小巷,守衛正好催着幾名衣衫褴褛的奴隸将兩具瘦得皮包骨的屍體拖了出來,鞭打着要他們立刻将這兩具垃圾處理掉。
獵鯊轉過頭,臉上佯裝麻木的面具有些顫動,“他們其實什麽罪也沒有,只是有親人惹怒霍洋罷了。或許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永遠有人一輩子注定受人壓迫,但霍洋毫無疑問只是一個濫用權力來滿足自己私欲的渾球。有資格決定這裏規矩的,應該是獨孤家才對,這座驚鴻谷是獨孤家先人開墾出來的,無條件地接納逃進谷內的人,才成為今日的驚鴻谷。可是獨孤老城主對霍洋深信不疑,根本沒發現獨孤家的大權已名存實亡!”他握緊雙拳,壓抑着激動的情緒,慎而重之地道:“小少主就拜托你了,他絕不能出事,他原本大可不必插手這一切,是驚鴻谷欠他的。”
莫菲有些驚訝。但聽起來,這家夥知道東方豔火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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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緊了身上的鬥篷,以她一貫低柔自信的嗓音,笑容裏毫不掩飾霸道本性地道:“保護他就是我的使命,我可不會讓任何人來妨礙我的任務。”
獵鯊雖然對她的自信感到荒謬,可她确實把東方豔火的信物從夜落城裏帶出來給他!她拿來與他相認的那塊玉,可是夜落城城主的信物,這表示她已經潛進城裏又全身而退,有此能耐的人,有這樣的自信也不奇怪。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小少主看人的眼光不會錯。”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
她的包袱果然被守衛打開來仔細檢視,那些守衛看她帶了些粗布衣裳,還一臉鄙夷,把衣物丢到地上,“這種破爛別随便帶進城給打掃的人制造麻煩!”說完,那群守衛笑了起來。
權貴人家的狗,向來比野狍更嚣張,莫菲在夜摩國宮廷裏看得可多了,她當下沒有表示任何不悅,只在他們終于放行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又使了一招隔空點穴。
“啊哈哈哈哈哈……”那名亂丢她包袱的守衛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了起來。
“你搞什麽?”
“哈哈哈哈哈……”大笑的守衛臉部扭曲抽搐,依然不停地捧腹大笑。
“喂!你沒事吧?”誇張的大笑聲讓其他人好奇地圍了過來。
這麽愛笑,讓你笑上一個時辰,還不笑死你?莫菲若無其事地看着天空。
獵鯊看着已經笑倒在地的守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雖然有些訝異,卻似乎明白了什麽,便低聲道:“別再做這種事,四大家族的高手衆多,他們很容易便會發現不對勁。”
莫菲嘆氣,“知道啦。”所以她最讨厭喬裝任務,果然很麻煩!
夜落城的老總管将獵鯊領至偏廳,雖然比正廳略小,但也是富麗堂皇,而且陣仗浩大,面門的首座是獨孤昊,首座以下的兩邊有六張面對面排列的太師椅,右手邊第一個位置是東方豔火,他對面的太師椅沒有人。
另外四名中年或老年的三男一女坐在他以下的四張太師椅上,想必就是四大家族的當家。
太師椅之後則立着各部各房各院的管事和掌櫃。
“把我們叫來,是為了什麽大事嗎?”其中一名男人道。
“我可沒叫上你們,是你們不請自來。”東方豔火冷淡地道,然後轉向獨孤昊,“爺爺,我說過要正式向您介紹,我流落在外時娶進門的媳婦。”
“……”不會是她吧?莫菲面無表情,心裏卻一陣無語。
獨孤昊哼了一聲,“鄉野村婦,不必這麽正式,看在她照顧過你的份上,讓她來伺候你可以,但這種身份的女人不可能會是我獨孤家明媒正娶的媳婦!”
莫菲雙眼盯着地板,盡可能地表現出溫良恭儉讓的一面——以前從來沒有過,只能現在努力培養了,反正只是做個樣子。
“娶媳婦的是我,又不是您。難道您認為昨夜那些煙視媚行的女子夠格當獨孤家的媳婦嗎?”
“昨夜那些女人當然不夠格,她們只是你霍伯伯怕你無聊,送給你解悶的,你若不喜歡,打發走她們,再換一批便是。”一代江湖豪強,這會兒完全是個迂腐卻又寵孫子的老頭子。
“是啊,那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喜歡就再換別的,但夠格當獨孤家媳婦的,一定得是我們四大家族認可,除了家世背景得上得了臺面,還要從小學習如何治理龐大的家族,當個稱職的主母,這點您的青梅竹馬霍小柔和胡晴,都是最好的人選!”太師椅上另一個男人語氣讨好地道。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驚鴻谷夜落城四大家族,胡霍陳孫,霍小柔和胡晴想必是這四個家族的千金吧。莫菲忍不住看戲那般地想,這所謂四大家族,在外頭人的眼裏就是逃犯。果然是人性本惡,即便是在谷外被判決世代為賤民的逃犯,到了谷內成了手握大權的人,自己也劃分出尊卑貴賤,而且極盡所能地嚴格劃分階級來龔固自己的地位。
“我媳婦可是我帶到娘墳前拜過天地的,你們認不認與我無關,反正我是認了。”東方豔火仍是那副唯我獨尊,又冷又傲的态度。
“到你娘墳前拜過又怎樣?我可從沒承認過那女人是我兒媳婦!”獨孤昊怒道。
這似乎是獨孤老頭的逆鱗,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四大家族都噤聲,又或者是存心作壁上觀,看好戲。
老頭有脾氣,大少爺的脾氣還更大呢!當下東方豔火只是站起來走向莫菲,“随便您,但今日是我和菲兒吃團圓飯,我看爺爺您想必氣飽了,也吃不下,這飯我們就自己在院子裏吃了。”他拉着莫菲便走,留下獨孤老頭。
莫菲偷觑了老人家一眼,發現他雖然生氣,可聽到孫子不跟他吃飯,似乎哀怨大過氣憤啊!
她突然有點同情這老頑固。不知道他真正的孫子怎麽了?希望沒事才好!
莫菲一路由他牽着走,兩人都沒交談,一來眼線太多,二來她覺得有點別扭。不過接着莫菲見大少爺耳根子泛起紅潮,她就不別扭了,取而代之的是準備看好戲,順道調戲大少爺的悠哉。
昨夜還莺歌燕舞的院子,此刻竟還綁着個裸女。
莫菲一見到那女人依然被捆綁着,甚至被擡出來示衆,眼睛都瞪大了。
“求您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那女子哭泣道。被綁了一天,可以想見沒吃沒喝,還被擡出來示衆羞辱。
這大少爺,說他對弱者心軟至極,可對敵人也狠心至極啊!
“把她松綁,還有你們……”東方豔火一雙陰驽的冷眼掃過那群女人,“滾出我的院子,別再讓我看到你們。”
那些供他解悶的女人走了,可還有原來就在府裏的婢子與侍從呢!只不過這會兒見識過東方豔火的喜怒無常,個個都是低着頭。但莫菲猜想這些人應該全是霍洋的眼線吧?
兩人進了房,東方豔火終于松手,确認過房裏沒外人時,才道:“如果說你是保镖的話,你只會被帶到別的地方去。”他像要化解尴尬那般地解釋道。
“嗯,我知道。”說她是從外面找來的保镖,恐怕她連夜落城的城門都進不來。
東方豔火見她能夠理解,看似松了一口氣,卻又默默盤算什麽似地瞥了她一眼。
莫菲見門扉緊閉,一時半刻應該沒人會闖進來,便低聲問道:“獨孤家的少爺還活着吧?”
東方豔火只是沉着地道:“時機一到你自然會知道。”
夫!賣什麽關子!莫菲覺得掃興。
“但是四大家族當中,霍家和陳家知道我是假冒的,只是他們一來沒有可以拆穿我的證據,二來,我和霍洋都有把柄在對方手上。”
“什麽把柄?”他這豈不是和躺在虎口上沒兩樣?
“當年與獨孤桓同一艘船幸存的船長及水手,現在都被我藏在龍謎島,他們能證明海難是霍洋的謊言;陳家只是懷疑我的身份,而霍洋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獨孤桓,雖然獨孤昊拒絕了滴血驗親的提議,但霍洋很清楚結果對我不利,他在我身上下了毒,就是為了必要時能控制我,如今對他來說,我的假身份與我身上的毒,都是他的優勢。”當然,他身上的毒昨夜已緩解,剩下的就只是小問題。
“滴血驗親這種事可以造假嘛。”宮闱裏這種事可不少,皇家刺客的任務不是只有暗殺,她師父當年也曾經幫忙造假過呢。
“我現在只擔心他和燕國的武林人士有接觸,到時就算造假也無法以假亂真了。”
誰讓他過去那麽高調,還跟獨孤昊登上城樓接受歡呼哩!
“說不定早有人混在流水席裏認出你來啦!”
“那到時你就只能帶着我殺出重圍了。”他看起來完全不打算煩惱這件事。
臭小鬼!
“但是,獨孤老前輩拒絕了滴血驗親,也許……”老人家該不會也知道他不是獨孤桓,只是因為太過思念孫子所以不揭穿?
若是如此,也太令人鼻酸了。
東方豔火自然也有想過這一點,但他只是一臉沉吟,沒有多說什麽,最後哼地一聲,端出矜貴無雙的少爺架子,仿佛天大的事,都沒有少爺他的事重要!
“我該沐浴梳洗了。”大少爺一副等人伺候的慵懶模樣。
“去洗啊。”莫菲只差沒翻白眼給他看。
“我手臂上的傷口不能碰水。”他毫不遲疑,一點也不臉紅,定定地道。
莫菲臉頰一顫,“外頭有很多婢女,她們一定很樂意伺候少爺!”
“紋身還可以找理由,但獨孤桓可沒有我背後的胎記。”他又懶懶地道。
“……”莫菲臉頰又一顫,“那這陣子你是怎麽洗的?”她敢打賭,這少爺連在最辛苦困頓的環境裏都堅持要梳洗了,不可能忍上那麽多天,看眼前的他依然一身光鮮亮麗就知道了。
東方豔火擰起眉,“所以我的傷口複原非常緩慢!你除了保護我,也應該照顧好我的身體吧?”
她什麽時候身兼保镖跟保母來着?莫菲額冒青筋,可是一想到他那些傷口的由來,再見他露出了哀怨的神色,只能好氣又好笑地道:“是!少爺。小的這就替您準備!”娘的,看她不刷掉他一層皮才怪!
當婢子在浴池裏放滿熱水,并備好澡豆時,東方豔火揮退了她們,然後光裸着身子,泊她尴尬,少爺還好心地在腰下圍了條布巾,遮住重要部位,坐得筆挺地等她來伺候。
莫菲站在他背後,拿着澡豆和水瓢,拚命忍住敲他腦袋的沖動。畢竟敲壞了,她不好向女皇交代。
敢情她千裏迢迢,日夜兼程,是來替大少爺洗澡的?
她舀了一瓢水淋在他身上,然後洩恨似地,用力刷!
東方豔火身嬌肉貴,哪禁得住她刷地板似地用力搓洗?立刻便道:“喂!我天天都把自己洗得很幹淨,你用不着這麽使力。”
“我長這麽大沒伺候過人,大少爺你就将就點吧!”
“你可以慢慢改進,我不會怪你。”他聽出她語氣裏的揶揄,咬牙回敬道。
“真抱歉啊,我天生不是伺候人的料。”她嘻皮笑臉,手上一個使力,某位少爺精瘦結實的背紅成一片。
“你想殺了我啊?”東方豔火氣呼呼地轉身搶走她手上的布巾,大動作讓纏在腰下的布也跟着滑落。
兩人同時愣住。
莫菲看着他又驚又呆愣的臉,再看向他腰下,又看向他的臉,如此反覆,卻不見驚慌。,而大少爺則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莫菲大剌剌又忍俊不住的表情。
她還比他悠哉!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他立刻将搶來的布巾攤開來圍住腰下。
“很明顯不是嗎?”她身上該有的都沒少,不該有的也沒長。
不是這大少爺自己要求她伺候的嗎?當布巾往下掉,大少爺耳根子上的紅都漫到臉頰上了,這陣子大概被困在夜落城裏,陽剛黝黑的膚色回複嬌貴的白皙,白裏透紅的,更加顯得秀色可餐,他怎麽端冷臉都沒用啊!
但見他一副內心受創的模樣,她只好安慰道:“你算本錢雄厚的了,別擔心。”她還嘿嘿笑,拍拍他肩膀,讓東方豔火更羞更火大。
“在我開始執行任務後,我師父曾經擔心我應付不了這類狀況,便去拜托一名老大夫,那名老大夫是專治男人‘面子上’疑難雜症的大夫,師父讓我女扮男裝在老大夫身邊當助手……”大概有三個月之久。那三個月,她天天食不下咽,看到
菇類就想吐,不過果真因此練出了面對男人各種外強中幹的挑釁也毫不膽怯的功夫——嗯,揍得他們死去活來時也面不改色。
她非凡的身手和功績,自然不是靠僥幸得來的。這反倒讓東方豔火暗暗忏悔起自己存心對她惡作劇,未免太過幼稚又無恥。
終于能夠見到她,他其實很高興。可是對她仿佛不把開明城郊的分別當一回事,他心裏又有些郁悶,才會非要她來伺候他入浴不可……
偏偏她,不是尋常女子。
也因為她的不尋常,才害得他如此失常吧。
“算了,接下來我自己來。你出去吧。”他背過身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賭氣,莫菲拿起水瓢,“上半身我還是幫你洗幹淨,下面你自己想辦法。”這回她動作是溫柔的,輕輕替他把身上澡豆的泡沫沖幹淨。
她可沒拍他馬屁,大少爺這要腰身有腰身,要胸膛有胸膛,連背部都有着完美肌肉起伏的身段,真是丢到她們軍營裏,一群娘子軍都要春心蕩漾的。那群娘子軍平日和男兵一起操練,對她們來說男人的身子那有啥好看?可精壯結實,一瞧就非池中之物的漢子,就是最害羞的女人都會忍不住多瞧上幾眼啊!
身上的泡沫沖幹淨後,她又忍不住道:“我跟你說真的,我這人臉皮厚,臉紅看不太出來,你很有看頭的,別喪氣!”她拍拍他,然而背對着她的東方豔火,臉不只黑了一半,更忍不住用手扶住額頭。
他不應該跟這個某方面少根筋的女人計較的。
“夠了,你出去吧。”他無力地道。
看起來好像沒那麽受傷了,但似乎還是有點沒精打彩啊!莫菲搔了搔臉頰,也只能聳聳肩起身欲走。
“披上我的衣服再出去,你身上都濕了。”他不忘提醒她道,臉上的潮紅—當然是澡堂的熱氣造成的,他才沒有臉紅哩!
當莫菲也洗得一身清爽回到房間時,看着東方豔火正漫不經心地自個兒換藥,她當下想也沒想便接手了。
在她專心替他上藥時,東方豔火有意無意地盯着她,但她擡起頭回視,他又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仿佛專心思考着什麽重大謀略,害得莫菲都不好意思開口打擾他了。
這女人……除了樣子是個女人,到底哪一點有女人家的樣子?大少爺心裏不住地嘀咕。
莫菲注意到院子裏的奴仆都忙着張羅晚膳去了,只剩下打掃的小丫頭,這可是個好機會。“雖然我不過問也無所謂,但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大老逮跑到這鬼地方來,到底有何目的吧?”
東方豔火瞥了她一眼,“你是因為任務才來的嗎?”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莫菲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敢情你是希望我為了被你‘請’去做客的爹娘與哥哥,所以不得不來嗎?”他還好意思說哩!
東方豔火心虛地看向別處,好一會兒才咕哝着回道:“我本來并沒打算到這兒來,所以根本沒有寫信給表姊的必要。會到這裏來是個意外。”他原本想請她到龍謎島做客的……嗯,當然說“請”是客氣一點,所以才耍了那些手段。
誰知,耍了那些手段,還來不及請她去做客,他就因為意外,不得不請表姊派莫菲前來營救。
“所以你真是有目的請我爹娘去龍謎島?”她壓低了嗓音,卻咬牙問道。
“只是剛好而已。”剛好什麽?他語意不清,刻意回避,只轉移話題道:“來到這裏是因為,在我結束原本的任務之後,意外得知一個我無法坐視不理的內幕……”
東方豔火沒有說明他原本的任務為何,是為了謹慎起見,其實讓莫菲知曉也無妨,可眼前不是說明這件任務的好時機。
東方家的軍隊已經進入京畿,這節骨眼上他當然不可能給兄長們惹麻煩,但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任務,卻是非他完成不可。
那就是替大哥和大嫂,帶口信給在南海某個島上,随着世外高人修行的兩個兒子。
龍謎島東方家的兒子,向來不缺名師指點,有像東方長空年輕時到燕國拜師學藝,也有像青島先生一般,因為晚年定居龍謎島,與東方胧明結下師徒之緣。,更有來投靠龍謎島,或受龍謎島請托而在島上教授他們兄弟武藝的高手。
但是像東方長空夫婦這般,直接送走兒子卻是例外。一方面是這位高人性格孤傲,不接受禮聘的方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東方長空在謀劃跨海參戰之時,也要同時做最壞的打算—成王敗寇,一旦東方家沒能說服朝廷他們的行為只是為平亂,又或者最終吃了敗仗,總得替東方家留下苗子吧?在群雄都猜不到龍謎島做何打算之時便送走兩個孩子,就是東方長空預先留下的最後一條路,所以即便對不起舍不得孩子的妻子,他仍是狠下心腸做了這個決定。
還真是幸好大嫂能夠諒解。
而這一旦打了勝仗,兩個男孩也可能受影響。大哥是沒表态,三哥和四哥卻一致認為小皇帝恐怕活不到他們進無極城,最終結局很可能是他們當初想都沒想過的,那麽兩個男孩是該立刻進京,或繼續未完的修業?
東方長空寫了兩封家書,一封給父親,要他盡速進京;另一封則是宣布了無論東方家勝或敗,兩個兒子都必須遵守師門規矩,修業完成才能回家。
自然,兩個孩子到底在哪裏修行恐怕也必須保密到底了。
意外卻是出現在那位高人身上。
高人不只收了東方家兩個少年為徒,這幾年又收留了一名年紀和東方豔火相仿的年輕人,是東方家兩個少年的“師弟”。
“燕國和夜摩國這十數年來的內戰和紛亂,确實有人藉機煽風點火,夜摩國能維持正常的朝政,但尚且隐憂不斷,更何況是攝政王桀逆放恣的燕國,內戰只有年年加劇。我和幾個哥哥早就懷疑過,為何有些原本沒有技術,也沒有原料的城鎮,這麽容易就取得火炮一類的武器?”
“因為驚鴻谷嗎?”
“我曾經懷疑過驚鴻谷,除了物産與技術,也因為這裏有最好的天然屏障,連夜摩皇室都不太想動這裏。只是我也沒有确切證據,更不可能只因為臆測就冒險在這節骨眼進谷。”而且就算有了證據,同樣也不必急在這時。
要怪就怪,兩個年紀只小他幾歲的侄子直說要潛進驚鴻谷來為師弟報仇,他這當叔叔的能不想法子按捺住他們嗎?
仔細想想大哥的決定也是對的,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還沒學好功夫,為了一點義氣就急着想出島,一定會出亂子。
“那麽,你是有證據才進谷的?”
“是。有個人替我和獵鯊穿針引線,我仔細考慮過,這個險只能由我來擔下。”他實在不想提那兩個逼得他在這節骨眼貿然進谷的臭小子,而他此行勢必得瞞着家人,恐怕連告狀都無處去,真是嘔得他無處可訴苦啊!“你有了證據,但憑你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獵鯊應該告訴過你霍洋的事吧?”
“是。”
“驚鴻谷大舉地對燕國和夜摩輸出兵器,甚至利用黑市買賣火藥,是近幾年的事,也就是在霍洋掌權之後。拔掉霍洋,待真正的獨孤家繼承人歸來,必然可以緩解現況,但最終要真正解決這個大患,還是得靠表姊以鐵腕的手段,擺平朝中那些鄉願的老奴才,有足夠的兵力與驚鴻谷進行談判。我認為只要解決谷內的權力紛争,對表姊來說是有利的,也能解我東方家未來長遠的隐憂。”當然啦,因為莫菲的身份,他沒說的是,他盯上了獨孤家秘傳的冶煉技術。
“聽你這麽說,真正的獨孤家少爺未死,為什麽他不自己來?”
東方豔火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似乎正在斟酌遣詞用字,“以驚鴻谷現況來說,讓一個憨直的人來應付,太過吃力。”
“……”她怎麽感覺他真正想說的是,誰讓獨孤家生了個單純直白的傻孩子呢?“我懂了。”大少爺腹诽人時,臉上表情非常精采可愛啊!
就寝時,兩人又是一陣拌嘴和鬧騰。
東方豔火房裏有一張床,一張矮榻,莫菲心想嬌貴無雙,床給他睡,矮榻她照樣睡得舒服又安穩。
“喂,”坐在床上的東方豔火,叫住了抱着棉被往矮榻走的莫菲,“你睡這。”他指着床鋪。
“你要把床讓給我?”她思考着該如何勸退這大少爺的好意。她可不想害嬌貴的他睡不好。
“我也睡床上,這床大得很。”他看戲似的,嘴角微勾。
她開始懷疑這大少爺對她懷有某種的……
“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煩?”把他綁在馬上,他可以記恨到現在,真不簡單。
“比起找你麻煩,你該擔心的是別的吧?”一般女人都不會這麽想吧?他不禁有些惱火。
莫菲頓了好一會兒,才挑眉道。?“你想吃我豆腐?”他是這意思嗎?
方向是對了——雖然他的行為就是在占她便宜沒錯,但這次他有理由。
東方豔火的臉色精采極了,“你全身上下,哪一點像豆腐?”
“說的也是,我這塊豆腐,少爺你是啃不動的。”她決定不理會他的無理取鬧,把棉被一鋪,就坐上了矮榻,舒服地伸着懶腰。
東方豔火見狀,索性抱起另一條被子,也走向矮榻,“你睡裏面。”他往矮榻一坐,硬把她擠到內側。
莫菲無言地看着他的舉動,半晌,想起什麽似地彈指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這女人成功地執行過無數次艱險的任務,代表她多少能從眼前的情勢判斷出一些端倪,或許他可以事先和她商量。東方豔火正這麽想着,莫菲已經一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頭,“一個人睡會怕對吧?這陣子真難為你了,別怕,姊在這兒。”
“……”被拍頭的他維持着坐在矮榻邊的姿勢,但眼神淩厲且殺氣騰騰地瞪着地板,忍耐住轉過身和那女人争執的沖動,賭氣似地躺了下來,背對着她,抓起棉被蒙頭蓋住。
“把燈熄了,趕快睡吧!”他有些粗魯的聲音從棉被底下傳來。
依然是那招隔空熄火。可惜東方豔火現在沒心情欣賞她表演特技,倒是莫菲在他身邊好整以暇地單手支頭,側卧着看着把自己蒙頭蓋住的東方豔火。
“這樣蒙頭睡會變笨的。”她娘說的。
“那麽你應該從小到大頭上都蓋了三層棉被在睡吧。”他沒好氣地轉過身,掀開被子的一角,黑暗中一對燦亮的眼對上了她的。
莫菲這才對兩人躺在一張榻上覺得有點臊意,但旋即被東方豔火話裏的嘲諷激得白眼一翻,“是,我沒大少爺你聰明!恩将仇報,看我晚上把你踢下床去!”
她孩子似的口吻只讓他忍俊不住。聽說她從小就是無憂無慮地在山林裏長大,和部落裏的男孩女孩兄弟似的打成一片。
她有很多青梅竹馬吧?這讓東方豔火心裏泛起一陣酸意。
他最讨厭什麽青梅竹馬了!
他拉起棉被,連她一起蒙頭蓋住,“趕緊睡了,叽叽喳喳的,死人都要被你吵醒。”
莫菲掀開蓋住她頭臉的棉被,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大少爺還當真閉上眼睡了,一陣沒好氣,便翻過身去背對着他。
若不是看他怪可憐的,以她的脾氣,哪可能被他牽着鼻子走?這臭小子真不知好歹!
雖然身在龍潭虎穴,可像這樣總算能喘上一口氣,不用再擔心他安危的夜晚,還是難能可貴。
至少現在有她在,就算是魑魅魍魉,也休想碰他一根寒毛!
莫菲心神一松,恍恍惚惚便要睡去。
但戰士的本能,仍是在窗子一開時便讓她警覺地睜開眼。
娘的!誰不要命了,在她眼皮子底下還當真想對東方豔火不利?
潛進屋內的,是兩個男人,從明堂右邊耳房的窗子,避開這院子守衛的耳目悄悄潛入,雖然她和東方豔火睡在最左邊的房間,但她可以精準地聽出潛入者發出微乎其微的聲音。
她翻身的同時,東方豔火伸出手臂按住了她。
莫菲這才發現他也醒了。
“別動。”他在她耳邊輕聲道,順勢拿棉被蓋住兩人頭臉,并以身子擋住她。
“……”這是當縮頭烏龜嗎?有沒有這麽憋屈啊?
兩個男人一進卧房,先朝床鋪而去,發現床上沒人,另一人則發現他們夫妻倆睡在矮榻上了。
其中一人在矮榻邊站定,另一人為他把風。
東方豔火早已翻身壓住她。可他這個舉動卻讓莫菲擔心萬一來人想行刺,他一定會先遭殃的啊!為此她難得焦急起來,東方豔火卻只是按住她的口鼻,保持按兵不動的姿态。
莫菲心裏頭的怒焰,已然張牙舞爪。她發誓,萬一這少爺在她眼前遇刺,她不只會殺了這兩個入侵者,還會讓他們後悔來到這世上!
被緣有了動靜,不是匕首,而是竹管。莫菲感覺到一陣煙霧竄進被窩裏,幸好東方豔火始終以手掌掩住她口鼻。
奶奶的!來這招!莫菲閉住氣,更火大了,原本只是抓着東方豔火手臂的雙手,因為壓抑着想開扁的沖動而緊緊掐住他。
東方豔火卻以為,她沒提防對方來這招,要喘不過氣了,當下他沒有一絲猶豫,移開手掌,将嘴貼向她。
莫菲呆住。幸好她還記得閉氣……呃,不閉也不行,這家夥轉而捏住了她的鼻子。
他用舌頭撬開她的唇,将氣息緩緩吹給她。
她想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