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一年前。

剛下過雨的街道彌漫了一點腥濕的氣味，石板路殘留着混濁的積水，陳遠山蹙着眉頭鎖車，往老小區裏面走。

居民樓的外牆爬滿了綠苔和青藤，他腳步放輕了些，步行上樓，手伸進口袋裏，摸那把熟悉的鑰匙。

家裏沒開燈，沙發裏的女人淺眠着，只穿了件襯衣，身材……不，這不是他該看的。

陳遠山脫了自己的皮衣外套，蓋在筆直的白腿外，“你還知道回家？連個消息都不知道回。”

她睡眠很輕，輕易地被吵醒了，把外套摸上來，臉埋進去吸了一口，“手機壞了沒修，下一次我肯定會回的~”

“這個月的獎金發了，換部新的。”陳遠山将袖子挽到胳膊肘，去拿下班順路買的菜，“要吃什麽？”

“我自己有錢買。”女人哼哼唧唧地撒嬌，“随便做吧，我不挑，怎麽做都可以。”

“陳昭！！！”

陳昭一個翻身滾下沙發，跑了。

陳遠山目前是在一家私企擔任技術研發，年薪過得去，陳昭上大學後就沒接受他給的生活費，畢業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哪兼職，時不時玩消失。

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還以為能少操點心了，真是……

“出來吃飯。”

陳昭穿了個浴袍，邊擦頭發邊擺弄着新手機，是網上挺熱門的最新款，陳遠山的目光落到鎖骨下的紅痕，“上哪兒鬼混去了？”

妹說：“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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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的氣氛僵了一分，陳昭挑挑揀揀，吃了兩塊鍋包肉，放下筷子，“飽了。”

陳遠山很自然地坐到她的身邊，喂她吃飯，她多吃一點了，漫不經心地問道：“家裏還欠多少？”

哥說：“你不用管。”

兩個人順利地把天聊死，小屋裏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響聲和風扇的吱呀聲，妹真的吃飽了，站起來收拾碗筷，送去廚房。

通風的窗被油煙熏黃，油漬滿布，有氣無力地拍着窗框，拍得人肝膽震顫。

陳昭是看得見的，老舊的櫥櫃底下，爬出來的慘白的臉。她只能快點洗完盤子，到衛生間外面等哥。

毛玻璃透着的模糊人影板正挺拔，水聲時急時緩，陳昭專注地盯着若隐若現的瘦腰，讓注意力從恐慌轉移開來。

哥洗澡很快，短發滴着水，皮膚帶着青檸的氣息，他順手摸了摸她的頭，她主動蹭了蹭他的手心。

兄妹各有原因地睡在了一間卧室，兩張床。哥閉着眼睛，身子微微向裏，聲音比平時溫柔了點：“你在做的，合法嗎？”

妹說：“還是在那家餐廳打工，和上學的時候一樣。”

哥說：“嗯，好。”

妹說：“你能抱我一下嗎？”

哥說：“不合适。”

妹說：“睡一間就合适嗎？”

哥說：“合适。”

妹說：“好吧。”

哥說：“我很怕你有一天像爸一樣突然死了。”

妹說：“那我難道就不怕你回不來嗎，你老是把我一個人丢在原地，你在加班你在應酬，你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抱抱我怎麽了，為什麽小時候都能親親抱抱現在不能了，你說的很愛爸，每次爸揍我你都是第一個抄家夥的，你有那麽愛他嗎，你有那麽不愛我嗎，是不是，你沒安全感，我就在你房間裏睡了二十年，你以後找老婆，我上下嘴皮子一動，誰要你，都已經對我這麽好了，再好一點又怎麽了，你以為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其實每天都有很多只眼睛看着我們，你看不到，你就是個笨蛋。”

哥說：“……我很困了，先睡吧。”

陳昭消失一整年了。

其他人的記憶删除，記錄檔案抹除，照片殘缺，她實現了社會性意義死亡。

也不全是，哥還記得她，但哥半瘋不瘋的，沒人信他。

他給別人看化妝品和衣裙的照片，別人說陳家的獨子是個精神病、變态，真可憐。

哥回到了家裏，坐在梳妝臺前，直勾勾地盯着鏡子。梳妝臺還是一年前的模樣，他每次看到瓶瓶罐罐落灰了，會用濕巾擦一下外表，看起來就像一直有人在用。

鏡子裏的他眼睛長而窄，淺色的瞳孔令神态看起來過于冷漠，唇色泛粉下巴很尖，是和妹很像的一張臉。

人們第一次意識到自身存在源于嬰兒時期的第一次照鏡子，陳遠山如此保持理智。他是個堅信唯物主義的人，卻被事實折磨變得神經質，萌生了新的想法。

“我不如陳昭，看不見你們，我推測陳昭不在現實裏，想去你們的世界再找找。”

桌角有個很厚的記錄本，是翻開的，留着妹無聊時的塗鴉，風吹過那一頁幼稚的塗畫，空白的新頁顯出血字：「你去死不就來了？」

哥愣怔了片刻，喉嚨裏冒出嘶啞的笑聲，歪着頭，眼睛彎彎地眯起來，像一只狐貍。鋼筆因為長時間不用，墨水幹透了，他用指甲彈去蓋子，不假思索地——

對準了自己的大動脈。

「不要聽！」

「你不能死！你死了就全完了！」

「不要看！」

「不死怎麽變成鬼？」

「只有你不能死！」

「刺進去，來找我們吧。」

「不要聽！」

「去順城！去零號交易局！」

「祂是騙子！」

「我們。」

「都在。」

「等你。」

記錄紙被寫滿，層層疊疊，像是影子戲，鋼筆掉到地上，筆頭摔彎了一截。

陳遠山拿出手機訂順城的機票，最近的班次在早上七點，他抓起車鑰匙離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