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在呢
我在呢
程穆澤将陳芸溪送回家時,準備停車跟她一起上樓,“我就是送你上去,你家沒電梯,這麽晚了我不放心。”
陳芸溪木然的點了點頭,下車和他一起走了上去。
對面樓下的車裏,兩雙眼睛看着他們一直走到單元門裏,秦文墨推了推李昊:“都上去了,你不去問問嗎?”
“問什麽。”
“想問什麽問什麽呗。你同學不是說了,你走的那幾年,她沒跟他在一起嗎?”
李昊緊緊抿着嘴唇,手指握成拳頭,使勁的砸了一下方向盤。
“你是怕了吧。”秦文墨不依不饒的問他,“要我說,你想問就去問,不問怎麽知道?”
秦文墨百無聊賴的坐在車裏,“真掃興,我今晚還給你約了兩個漂亮妹妹呢,新出道的。”他滿臉的遺憾,伸頭照着車後鏡,“想要什麽樣的沒有,真夠死心眼了。”
秦文墨哼着歌,目不轉睛的盯着單元門口,直到那裏出來一個人影,他忙坐直身體,“李昊,快看,那男的出來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前後不到二十分鐘,放心吧,沒這麽快的。”他壞壞的笑了一下,似乎知道李昊在擔憂什麽。
李昊捏住他的後頸:“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掐斷你的脖子。”
秦文墨左臂擋住他的胳膊,“你試試?”
李昊一手按住他的脖子,一手反扭他的胳膊,“試試?”
秦文墨低低的罵了一句,“沒人性的。小爺為了你好,你居然還不領情。”
李昊開車回家時,李淮德正和孫東旭在客廳裏。
開門時,孫東旭看見他馬上站了起來,“李昊!”
李昊也快步走了過去:“孫叔!”
兩人互相擁抱了下,孫東旭推開他,用手比量了他的個頭,“好像又高了啊?”
李昊眼眶微紅,“又長高了兩厘米,我媽說再長下去打算給我換床了。”一句話,成功的把兩人逗笑。
孫東旭拍了拍他的胸口,“咱們老家說過,這換了水土就會長個,看樣是真的,這看起來還壯了不少。”他用力的擁抱了下他,動情地說,“好孩子,那年我人在北京,忙的跟什麽是的,也沒能照顧到你,讓你受委屈了。”
李淮德站起來拿着手邊的健步杖走了過來,“好啦,過去了。趕緊坐。”
李昊想要扶着父親坐下,李淮德揮了揮手,“你不是說去看朋友了嗎?秦文墨是吧?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他回頭跟孫東旭解釋說:“他國外的同學,家裏也是做互聯網的,還有自己的傳媒公司。”
孫東旭聽見傳媒公司後緊鎖着眉頭:“李總,要我說,咱們在傳媒這方面做的太不夠了,那幾年要是咱們也有自己的話語權,很多事情就沒那麽被動了。”
李淮德點了點頭:“嗯,我想過這個問題了。”
李昊看他們談論工作,心中還有點煩躁,他此時心情複雜,其他的事情還進不到他的腦子裏。他站起身跟孫東旭說:“孫叔,我先上樓。”
他落寞的身影讓李淮德皺起了眉頭。
孫東旭看着他問:“他怎麽了?這半年在東城待得不好?”
李淮德搖了搖頭,“沒有,總部那邊沒什麽事情,他一直都跟着我工作,現在都是在籌備深圳分公司的事情。上午回來時還挺高興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李淮德低聲說:“之前給G大贊助獎學金的事情做着呢吧?”
孫東旭忙點頭,“一直都做着呢。”
李淮德又問:“去他們學校招畢業生的雜志社,後來怎麽樣了?”
孫東旭:“那姑娘去了,聽說幹的不錯,就是……”
李淮德看他:“怎麽了?”
“就是太賣力了,啥活都幹,兩年了,從來都沒主動休息過,要不是看見她的工作挺不錯的,謝總還以為她有孤獨症呢。”
李淮德後背靠上沙發:“你說你,這麽大歲數了,說話還大喘氣呢?!”
孫東旭認真地說:“真的,李總,聽說她除了工作以外,從來不和陌生人多交流,而且她從不參加酒局,他們主編有一次讓她去參加一個客戶的飯局,她當場就翻臉了。後來謝總跟我說的時候,我讓他多多包涵,可真不知道那姑娘性子那麽烈的。其實那個飯局是個很正經的飯局,謝總親自安排的,是想讓她多見識見識,那客戶是咱們自己人,他們雜志社是想拉拉廣告。”
李淮德深深的嘆了口氣,那件事情除了自己的弟弟李淮信,和他們夫婦兩人,再就是告訴了當時頹廢到死,自暴自棄的李昊。
他自然知道陳芸溪為什麽會反應那麽激烈。他沉默了一會兒,跟孫東旭說:“有空跟老謝吃飯,你幫着安排一下。”
“好。”
孫東旭走了之後,李淮德拄着拐棍上了樓。他的腿在當年中槍之後傷了神經,恢複之後走起路來有點跛,不過幸好,命終究還在。
他敲了敲李昊的房門:“兒子,出來聊聊。”
房間裏悉悉索索一陣之後,房門打開,李昊的眼睛紅紅的,手裏還拿着卷了皮的筆記本,“爸?有事嗎?您先進來。”他将那個本子放在抽屜裏,将門全部打開,“我媽去哪了,怎麽還沒回來?”
李淮德招手讓他坐下,“說說,怎麽了?”
李昊揉了揉頭發,“沒什麽。”
李淮德凝視着他:“兒子,以前那種狀況不能再發生了,有什麽事情都說出來,總有解決辦法的。”
李昊以手捂臉:“我今晚看見陳芸溪了,”他哽咽了幾聲,“她和程穆澤在一起,看起來關系很不錯。”
李淮德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嘆了一口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事實正是如此,父母的無力感也正在于此,想幫,卻沒有任何辦法。時間會改變一切,誰也不能留在原地。
“那你問過她了嗎?”李淮德站了起來,他撫摸着兒子的後背,“那些人判決的時候我看見她了,她坐在法庭的最後面,一直忍着眼淚沒有哭。她很勇敢,就算她現在不和你在一起了,你作為朋友也該好好待她。發生那種事情,那男孩子挺身而出救了她,就憑這個,她當時選擇那個男孩子不算對不起你。”
李昊記得,那時他回學校辦手續時,陳芸溪還沒回去上學,陸淵明和姚欣也只是知道她家裏有事請假了半個月。他給于未然打電話時支吾了半天,于未然不忍心的只好告訴他,程穆澤陪陳芸溪回了老家,為了她,私自曠課了兩周的時間。
時間地點絲毫不差,當時他心如死灰,再也不敢追問下去了。
李昊心痛如刀絞,正如父親所說,當年發生那些事情時,他根本沒法去找她,無論她當時做了什麽抉擇,自己确實無話可說。
“可陸淵明說她後來根本沒和程穆澤在一起過。姚欣說,開始程穆澤去看她,她還見,後來她都是托姚欣替她拒絕程穆澤的。”
“那你為什麽不親口問問她?害怕聽到不想聽的結果?”
李昊點了點頭。
“兒子,你還記得我回國以後,你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嗎?”李淮德慈愛的看着李昊,“我聽到我唯一的兒子,喝酒打架飙車,後來還因為醉生夢死進了醫院……”
“爸,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要不是因為你這樣,我們也不願意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我想說的是,我每次給你媽媽打電話時心中都是緊張的,生怕你又有什麽意外。可是我必須得知道你怎麽樣了。你明白嗎?我們得學會接受事實的真相。何況,你這不是還沒問過她嗎?”
李昊站了起來,“那我去問問她。”
李淮德:“……”
“是不是有點晚啊?”李淮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她住哪裏了?”
“嗯,看着程穆澤送她回去的。”
李淮德心中一動,他盯着李昊,李昊又說,“送完他就走了,我和秦文墨親眼看着他走的。”
李淮德看了看手表,“現在九點半,我不管你今晚幹什麽,反正明天你得準時上班,我公司可不養閑人啊。”
李昊不再說話,轉身下了樓,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口的汽車聲。
李淮德嘆了口氣:“哎呀,真是冤家。”
北京比東城市大的不是一星半點,李昊家的別墅在四環開外,而陳芸溪的小窩在三環邊上。十九公裏的路程足足開了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比他這五年走過的路還長。
李昊到達那個小區門口時,已經找不到停車位了,他急急的将車停在一個較遠的地方,一路小跑的找到那個單元門口。
他記得他們上樓後,走廊裏的燈光一直到了頂樓才停了下來,她應該住在六樓。他走了上去,燈一層層的亮了起來,他手指越來越硬,腳步也越來越沉,帶着他的心也不斷的加速起來。
頂樓有三個住戶,可他不知道應該是哪一家。
他想起手機裏有她以前的號碼,他拿出那款和她相同的舊手機,顫抖的劃開屏幕,點開那個他曾經打了無數次的電話,就在他以為電話不會接通時,他突然聽見了鈴聲。他順着鈴聲走到601的房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
屋內的人像是知道門口有人,明明腳步聲停在門口,半天也不見裏面的人開門。
李昊鼓起勇氣說:“陳芸溪,是我,我是李昊。”這句話已經沉澱了太久,久到門裏和門外的人都無法相信,這兩個人的名字還能再次相遇。
終于,門開了。
陳芸溪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長長的秀發披在肩上,手中還握着那個響鈴的手機,手機殼已經發白了,機身上也處處是斑駁的痕跡。李昊看了一眼,手撐着門框,輕聲問她:“我可以進來嗎?”
她敞開門,側着身,将他讓了進來。
他站在門口等着她關門,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身影。關門後,只聽她說了句,“進去坐吧。”
李昊低頭看着鞋架,那上面除了各種女士鞋外,一雙男式拖鞋都沒有。
“我穿鞋進去?”一時間,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驚喜,屋裏的地板證明她平時進門應該是換鞋而入的,可這門口只有女式拖鞋。
“不用了,直接進來吧。”
他坐在沙發上,環視了一周,房間雖小,東西卻是全的,只是看起來有點冷清,沙發上和椅子上都是她日常更換的衣服,桌面上是一臺筆記本電腦,旁邊還散落着各式的筆記本和中性筆。
那些中性筆都是藍色的。
上學時,李昊最喜歡用的就是藍色中性筆。
陳芸溪順着他的目光,像是想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她趕緊過去将那些筆和本子收在包裏。她拿包的時候拉鏈上是她剛挂上的鑰匙扣。鑰匙扣裏的流沙晃來晃去,沙沙的聲音讓她有點心慌。
“這麽晚了,有事嗎?”
李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端坐的模樣,“實在睡不着,就是想過來看看你。”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裏?”陳芸溪抱着靠墊,坐在離沙發很遠的腳凳上,她在想是不是姚欣告訴了他自己住的地方。
“晚上你們回來時我跟着你們過來的。”李昊老老實實的回答,臉上沒有一絲猶豫,“後來我回家了,想了半天還是想來見見你。”
“所以我又過來了。”
陳芸溪抱着靠墊将半個臉埋在靠墊裏,只露出一雙眼睛悄悄看他。
李昊來之前的路上心裏預演了千千萬萬遍,可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你還好嗎?”他多希望她過的很好,又怕她過的很不好,多希望她想過自己,又怕她已經忘了自己。心裏的太多不确定讓他手足無措的坐在那裏。欣喜,激動,他終于明白什麽叫近鄉情怯。
這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橫跨在兩人之間,就在他準備再問一句時,陳芸溪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嗯,穆澤,我沒事,嗯,好,你休息吧。”
聽到電話的來人,霎那間,李昊心灰意冷,原來那些感情終究成了過去,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
他站了起來:“看得出來,你挺好的,那我就走了。”
陳芸溪的手指死死的扣在靠墊的邊角上,雖然不言不語,但心裏卻早就翻江倒海了。可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日思夜想,還是告訴他自己活着是想為了再見他一面。
李昊走了幾步,終究敵不過自己的心意,他轉身問她:“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陳芸溪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程穆澤要升職了,晚上吃飯是想幫他慶祝一下。”
“他對你很好。”李昊臉上帶着微笑,那笑容裏卻帶着數不清的心酸,“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他轉身要離去。
陳芸溪看着這熟悉的背影又要遠離,哽咽的叫了一聲:“李昊。”
他回頭看去,瘦弱的身體輕盈的站在那裏,燈光下看起來更加清晰,他嗓子發緊,輕咳了一下才發出聲音:“我在呢。”
熟悉的語氣讓陳芸溪徹底崩潰,有多久,她都沒聽到過這句話了,有多少個日夜她都沉迷在這個聲音裏。
“李昊,對不起。”
李昊靠近她,“為什麽要對不起?”他眼裏已有了濕意,走近半步伸出手輕觸着她的頭發。
只是一個動作,陳芸溪已經無法控制情緒,她抽泣的說着,“我不該在你那種時候離開你,對不起。”
人生就是這麽奇怪,無論遇到多少艱難困頓,受了多少委屈,孤身一人時總是撐的下去,可是被愛的人稍微憐惜……
她以為李昊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原諒自己,她真的無法将那些不堪的遭遇親口告訴他。可現在不同了,死裏逃生的人還能有什麽不能說出口的,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翻天地覆。
李昊臉上滑過兩行清淚,這些年他一直恨自己當時沒能親自保護她,讓她忍受那麽多的痛苦。她現在能好好的站在自己的眼前,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重要的嗎?
“陳芸溪。”李昊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
“李昊。”陳芸溪手中的靠墊滑到地上,雙手圈住了他的腰。
濃烈的思念幻化成最親密的擁抱,兩個人嗅到彼此的氣息,體會到彼此身體的溫度,感受到彼此強烈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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