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黑色的神明（十六）

黑色的神明（十六）

深山裏，挖出蛇骨的地方被填平，在綿延不絕的綠色間，荒無人煙的深林中，火光閃耀。

那裏突兀建造出一座巨大祭壇，紅的黑的花紋密布四周，蒼白的巨大蛇骨被放置其中。

梳着一绺绺小辮的長發中年巫祝穿着華麗又詭異的黑紅相間的祭服，帶着古怪的面具，嘴中念叨着聽不懂的禱語。

被宰殺的新鮮牛羊供奉在蛇頭前。

鮮紅的污血被巫者一瓢瓢灑向天空，落在巨大白骨之上，白色被冒着熱氣的鮮血染紅，宛如剛從身體裏新鮮剝出來的。

祭師跪地吟唱。

白色頭骨上，血液淋漓像淚水從眼眶處滴落，讓死去多年的頭骨仿佛多了幾分活氣，怪異又駭人。

白發老頭，穿着一身病號服，鼻上插着氧氣管，雙手如同枯枝，手背上打着點滴，被衆人圍坐在一張藤椅上，一臉激動地注視着臺上。

站在旁邊的方卓推了推眼鏡，藏住眼底的譏诮，刻意一副孝子賢孫，恭順替老人披上薄毯。

“爺爺，那東西也不一定立刻就出來，今晚，您其實不必親自來的。”

老人蒼老的五爪抓緊藤椅把手，嘴中發出嗬嗬呼吸聲，如同老鋸鋸木，“祂一定會來的……哪怕不接受祭品，祂也一定會過來找回祂的頭。”

方卓巴不得老頭子白跑一趟。

老頭子早就該去死，得了絕症還把持着方舟的股份不放，被現代醫學判了死刑，就開始寄希望于鬼神之說。

從遠房一脈得到的線索，來這常山上求一條蛇。

方氏的先祖曾經在山中被一條白蛇救治，摔斷的雙腿不藥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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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方氏帶着衆人将白蛇奉為山神。

後來發生一件事，民衆惹怒白蛇，降下災禍，先祖機敏，連夜逃出常山，躲過一劫。

留下篆書，警示後人。

……

夜間樹林無風自動。

白蛇從床上坐起來，擡眼望向山林深處，玄妙的力量在召喚着祂，祂閉了閉眼，再張開，已是一片幽暗。

俯身在人類唇上輕咬一口。

唇間落下冰涼一吻，蕭阮模模糊糊醒過來一瞬，看到對方離開的背影，十分困倦，眼睛又複閉上。

高大的身影雙腿一屈，從二樓窗戶輕松跳出，迅速向叢林裏躍去。

……

蕭阮又在做夢。

洞穴裏。

矮小的身體撞上一個龐大的怪物，兩點紅光在黑暗中閃耀。

手上是滑滑涼涼的觸感，小蕭阮吓一跳，緊張着喊出來，“別吃我，我把全部蛋黃派都給你吃！”那些壞小孩，就是來搶他零食的。

“蛋黃派那是什麽？”蛇只吃過蛋黃。

小孩子還沒反應過來，除了人其他東西會說話是有多麽奇特，下意識立刻摸着黑從口袋裏掏出來，迅速撕開包裝，貢獻上去。

整只手就要被咬進巨大的嘴中，蕭阮害怕得哆嗦，好在怪物沒有吃他手的打算，舌尖一卷，只把手心上的蛋黃派叼走。

“好吃！”怪物好評。

蕭阮又掏出一個。

“沒有了？”怪物沒吃上瘾。

小孩顫巍巍：“我明天再帶給你？”

“明天？”怪物明顯高興起來，“你明天還會來嗎？”

臉頰被濕滑的東西舔過，“嗚~”蕭阮苦着臉，“嗯。”

只要騙過怪物，今天應該就不會吃他。

“臭雜種，我們知道你躲在裏面，還不快點出來！等我們抓到，還不撕了你的皮！”洞口外傳來男孩尖嗓子難聽地叫罵。

小蕭阮被領頭的恐吓，吓得渾身激靈了一下，要他出去挨揍，那他還不如跟怪物呆一塊兒。

“這些人類為什麽要欺負你，你也一樣，對他們做了壞事？”怪物好奇地問。

小蕭阮嗫嚅：“不是……阮阮是好孩子，因為阮阮沒有爸爸媽媽，他們就來欺負阮阮。”

握緊小拳頭，憤恨道：“……他們才是壞人！”

怪物晃了晃腦袋，開心蹭向小孩，：“對，他們才是壞人……”

小蕭阮被黑暗中巨大的腦袋頂了跟頭，一屁股坐在地上。

“……”

怪物興奮地說：“蛇去把欺負你的人趕走！”朝洞口外面爬去。

亮光處，小蕭阮才看清，那怪物是一條白色的蟒蛇。

外面很快響起小孩的哭嚎，亂七八糟的跑步聲。

“有大蛇！”

“奶……蛇要咬我！”

熊孩子們被吓跑。

大白蛇鑽回來邀功，高高昂起頭，蕭阮第一次被這樣保護，抿着嘴角藏不住笑意，“謝謝你，我明天給你帶更多好吃的。”

等到蕭阮離去，白蛇還在高興地晃着尾巴。

“人類都是騙子，他不會再來的。”黑蛇冒出來潑冷水。

“不是。”白蛇反駁道。

等到第二日黃昏，白蛇也沒見到祂想見的人類。

失落垂下頭，準備回到洞穴深處趴起來。

就在白蛇轉頭之際，細碎腳步聲由遠而近，白蛇擡起頭張眼望過去，出現在祂眼前的正是昨天的小孩。

他沒有欺騙蛇，真的來了。

小孩的鼻尖上冒着細汗，手中拎着一袋子零食，長長卷翹的睫毛，眼珠子很亮，眉眼彎彎地對着他笑。

“對不起，讓你等好久了，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

回到家，他聽隔壁的韓婆婆說，那幾個讨人厭的壞小孩，被吓尿了褲子，特別是那個姓張的孩子王，摔進泥潭裏，回家挨一頓好打。

蕭阮開始是不準備來的。

原本就是害怕被吃掉，才騙那只怪物的，他待在家裏看書學習，聽着姥姥在房間裏唉聲嘆氣，心裏悶悶的，坐立難安，總是忍不住想到大白蛇。

祂是不是在盼着他。

最後他還是收拾起自己的零食，全部打包裝起來，決定上山去找白蛇，履行自己的諾言。

白蛇開心吃完人類帶來的食物。

“我要回家了。”蕭阮拍拍手，起身離開。

身後傳來白蛇小聲地詢問，“你還會再來嗎？”

小蕭阮遲疑了一下，黑葡萄一樣的眼珠眨了眨，甜甜一笑。

“嗯。”

蕭阮沉溺在和白蛇做朋友的夢裏，沒發現身邊早已經空曠。

……

【別睡了！祂走了。】

誰走了？蕭阮被尖叫聲驚醒，摸到身旁空蕩蕩的床鋪。

“一一，祂去哪裏了？”

【往深山的方向去了，你快點去阻止，祂可能馬上就要堕化成邪神！】

“怎麽可能！”蕭阮不可置信，明明一直好好的。

【還等什麽，你快點去追啊！！】

蕭阮起身，一路順着系統指引的方向，朝深山裏追去。

【走這條路！】

燈光照亮的地方，蕭阮清楚地看到，四周被破壞的痕跡，折斷掉的樹木，枯黃的野草，像是被榨幹了生命力，破壞一路蔓延到密林深處。

這不可能。

蕭阮的冷汗滴下來，他的一一，明明是一條乖巧可愛的小白蛇，連人都不會傷。

心中寒氣直冒，他加快速度，想要快點追上去，阻止白蛇做出某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在山林間跌倒，蕭阮又爬起來，繼續向前方走去。

藏在山間的祭祀直到深夜，也沒見到半條蛇影子。

衆人逐漸失望。

一襲黑影從樹上躍下高臺，引起在場一行人的戒備，膀圓腰粗的十幾人迅速圍起來。

渾身漆黑的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人，高高站立在祭臺之上，他伸出一只手，觸碰上被鮮血染紅的白骨。

烏黑長發在夜風中湧動。

“你什麽人？”祭師發出暗啞的顫音。

男人轉回頭，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黑漆漆的眼瞳，化作尖利的豎瞳，彎唇笑起來。

“不是你們召喚本蛇前來的？”

仿佛被兇殘的野獸盯上，同在臺上的祭師，渾身發抖，撲通一下跪下，恭敬地趴伏在石臺上，倉皇高喊。

“恭迎山神！”

臺下坐在藤椅上的老頭，激動地站起身，拔掉連在身上的管子，渾濁的雙眸迸發出強烈的光芒，他顫巍巍向前走了幾步，跪在臺前，昂起頭。

呼喚道：“是我，是我在召喚着您……”

男人向臺下掃了眼，冷哼，“姓方的臭味，你是方惠山的後人？”

“山神大人，方惠山正是先祖，是您用神力救了先祖一命，先祖到死始終感恩着您，交代後人一定要尋到您的頭。”說着老淚縱橫，表現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提到頭骨，黑蛇森寒的視線落在老人身上，“本蛇不是山神，姓方的難道不是最清楚不過。”

畢竟也是姓方的當初帶着一幫人……

“讓将死之人活下來，需要的祭品可不止是牛羊……”黑色怪物挑起惡意。

“山神大人，求您救救我，需要什麽樣的祭品我都可以為您奉上。”

黑蛇輕掀眼皮，露出詭異的笑容，“需要以命換命，不如拿你身後的小子獻祭，他是你的血脈，正好合适，你願意嗎？”

一直在旁冷漠旁觀的方卓攥緊了手心，他原先不信鬼神之說，對老頭子找蛇神續命之事，嗤之以鼻。

不過是哄哄馬上就要死的人，滿足他最後的掙紮，數着日子好拿到方舟，他為了得到方舟已經付出夠多的了。

可沒想過搭上命。

可眼前的男人分明不是人。

老頭子會不會真的按照祂所說的去做？

老人神色僵硬片刻，視線為難在身後轉了轉，猶豫了幾秒，立馬咬着牙，擡起頭低吼：“願意！”

方卓是他最疼愛的孫子，可是比起自己的性命，孫子也算不得什麽，他還有很多的孫子。

老頭無奈垂了垂淚：“卓兒，你是爺爺最喜歡的孩子，一直是最孝順的，你就當為了爺爺……”

老頭向旁邊眼神示意，一直跟着他的兩名大漢，立刻抓住方卓。

“爺爺！您別相信這個怪物！”方卓不可置信，大聲喊。

被他雇傭挖骨頭的幾人，被眼前變故驚呆，面面相觑。

“老大，這可怎麽辦？那小子尾款還沒結呢！”

“再看看情況！”絡腮胡子回。

方卓被壓扣着往上去，掙紮間眼鏡被碰落。

他陰鸷着望向妖異的男人，怒目切齒道：“這顆骨頭是我找出來的！”

“哦？那本蛇可真要謝謝你。”男人戲谑笑道，轉而一嗤，“不如這樣，本蛇也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方卓呼吸一重，心跳加速起來，兩眼放光，露出貪婪：“我要方舟集團全部屬于我一人！”

“可以。”黑蛇打了個響指，手中赫然出現，一張寫滿字的白紙，白紙黑字立在方卓面前。

是一張遺囑，寫着由他來繼承方舟，上面有他爺爺的字跡簽名。

是他日日夜夜盼望的，夢寐以求的東西。

他忍着惡心當孝子賢孫，鞍前馬後伺候，不就是為了哄着老頭子立下這張遺囑。

紙張從眼前飄落，即将落在火堆中。

方卓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股巨力，掙脫壓着他的兩人，撲向前接去。

急切用手拍去被火撩去的一角，緊捏着，一雙發紅的眼睛來回确認遺囑無誤，突然他呼吸一頓，人還沒死，遺囑随時會失效。

他必須斷絕這種可能，狠厲向臺下望去。

臺下站着的老人臉色鐵青，他沒想到自己最看好的孫子，竟有如此野心，膽敢惦記他的方舟。

他還沒死呢！

高聲疾呼：“山神大人，您可不能出爾反爾，快快收下您的祭品。”

黑蛇低聲笑了笑，“那可怎麽辦呢，不如你們兩人先商量好？”

方卓一聽，向臺下竄去，将老人撲倒在地，雙手狠狠掐住對方脖子。

病入膏肓的老人哪裏是年輕壯男的對手，被掐得臉色發紫，喉嚨向破風箱發出嗬嗬氣音。

這就是人類，為了利益不擇手段，連至親都要殘害。

站在高臺上的黑蛇，冷漠注視着底下的鬧劇，目光掃向打算偷偷離開的那夥人。

語氣悠悠：“誰準許你們離開了？”

準備跑路的大胡子幾人動作一頓。

白骨上血液悄無聲息向黑蛇湧去，人類溢出的黑色負面能量被祂的身體吸收，漆黑鱗片暗暗爬滿了身軀。

男人的身體發生劇烈變化，極速膨脹起來，驟然化作一條黑色巨蟒，祭臺被碩大無比的蛇身壓垮，亂石飛濺，砸向其他人。

巨蛇張開大口，發出雷般的嘶吼，震懾整座山間。

正在山間行走的蕭阮，聽到巨響，感受到山林的震動，快速穿過樹木，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火光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