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章
第 50 章
薄汀需要讀兩年專碩, 他對自己的“人類人生規劃”已有打算。除了接單殺惡鬼外,他必須要有一個體面、漂亮的工作,讓旁人提及時, 稱得上一句“配得上阮栀”。
怪物正在為此而努力。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可謂豐富多彩,以阮栀為中心,圍繞她做所有事。
阮栀忙于考證。備考間隙, 她總能在屋內角落裏發覺怪物男友零散出逃的“小觸手”。
漆黑, 柔軟的觸足很有心事般, 要麽貼在衣櫃旁,要麽貼在她的拖鞋邊,要麽是在心不在焉地“做手工”。
薄汀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織毛衣手藝。
他從網購平臺買了一堆各色的毛線團, 認認真真地打毛線。
第一個成品是挂在阮栀手提包上的小玩偶。
采納了安城大學的黑色線條小貓的形象, 心靈手巧的觸手将小玩偶挂飾勾得活靈活現, 憨态可掬。
阮栀愛不釋手。
此後, 怪物男友的分)身之一,開始埋頭做針線。
怪物擁有多足, 幹活利落, 分)身們往往一心多用。
譬如此刻。
打毛線的漆黑觸手*1
擦房間灰塵的漆黑觸手*1
黏在阮栀手腕上的漆黑觸手*1
不遠處,廚房裏正在備菜的漆黑觸手*1
……
過多的漆黑觸手分)身的離散,會導致人形軀殼不那麽凝固。
起先,薄汀擔心自己不成形、古怪可怕的軀殼讓阮栀感到害怕;後來, 他在情濃之際,瞳孔放大, 眼含濕潤, 難以自抑地伸出無數觸手……阮栀全部接受,不以為意, 甚至,會覺得他這副樣子很迷人。
——讓伴侶在床上意識恍惚,不論男女,都會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意。
阮栀亦不免俗。
現在,怪物男友不再避諱阮栀。
漆黑觸手們的離散,各自做事,會讓他的人形狀态更顯脆弱蒼白,阮栀伸手一搭,捏了一把怪物男友細細的腰,得來他皺着鼻子,頗為嬌氣矜持地輕顫。
“阮栀。”
男友不悅地哼了兩聲。
阮栀把教輔翻頁,漫不經心地湊上前,親了他一口。
漆黑尾巴搭在她的衣擺上,被這一吻激得緊繃,小貓樣兒,興奮、快樂地繃直,小旗子一樣豎起來。
阮栀饒有趣味地摸摸,摸到尾巴根,薄汀不安地擺脫掉,他小聲,臉紅着說:“我在忙。”
電腦屏幕上顯示着薄汀正在做的事——他在參考往屆畢業生的就業方向,估算着以自己的能力,是否能順利上岸心儀的國企。
電氣就業不算是什麽太大的問題,找不到坐辦公室的工作,前期幹體力活也能吃一口飯。
薄汀的目标并不是單純糊口,他需要一份能顧得上家,且說出去“體面靠譜”的工作。
“這個崗位怎麽樣?”
阮栀順着他黑漆漆的觸尖尖,視線爬向屏幕。
根據崗位填報條件,菁源大學研究生完全吻合。怪物聽說“黨員”身份有助于畢業找工作,前不久還以很不錯的成績和個人成果及研究生導師的力薦,申請上黨員,只等不久後公示結束。
阮栀:“我覺得不錯。”
她看了下崗位工作地點,“我在那附近有一套房子。”
薄汀眼睛先是亮起,而後又黯淡。他有點別扭,總覺得自己作為“男友”并沒有給阮栀好的生活條件。
房子,他想了很久的事。
怪物的辛勤工作給他們這個“小家”帶來百萬存款。
可這遠遠不夠。
阮栀猜出他心裏想什麽,她順着他的尾巴根捋了下來,輕聲哄道:“現在房市情況不好,非剛需,沒必要買。”
“況且,你都把工資卡給我了。”
美麗人類哄人很有一套,把怪物男友哄得臉紅心跳。
“那又分什麽你我的房子?”
阮栀的眼瞳澄澈,笑意深深。她歪着臉瞧他,溫柔耐心,親吻如蝴蝶般,翩翩而至,落在怪物男友的鼻尖、臉頰、唇珠上。
薄汀被她親得暈陶陶。
他的尾巴纏繞在她的指尖,狠狠收緊。
他喘了一口氣,哀求道:“一會兒,在忙。”
阮栀笑彎眼,故作無知:“我只是想親親你,沒想做別的。”
怪物男友羞窘地看她,睫毛亂顫。
他無聲沉默地看她,好似被她戲弄也沒什麽關系,完完全全的甘之如饴。他又可憐又嬌氣地用尾巴蹭蹭她。
阮栀心軟。
她親親他泛紅的耳朵,“好啦,你忙吧,不打擾你。”
她重新投入專注于自己的備考日程中,屋內寂靜,只有極其輕微,類似白噪音般舒适柔軟的穿線聲,柔軟毛線相互摩擦,漆黑觸手勤勤懇懇地編着半條花色精美的圍巾,只等今年天冷,送給阮栀。
……
【劇情筆記本】似乎已經是非常遙遠以前的事。
蕭臣夜揉着鼻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他的手機顯示時間,淩晨三點。
導師簡直不把學生當人看,将他們當驢使喚,熬夜到這個點已是家常便飯。
因這,原以為在研究生可以兼顧的“玄術”被暫時擱置。
蕭父對此沉默。
他說了年輕玄士中同樣在讀研究生的阮栀、薄汀,意有所指,“他們前些天還一塊出了趟任務。”
人生而在世,總有比較。
蕭臣夜從前是“別人家的小孩”,玄術天賦出衆,人人豔羨;如今,天賦用得少,不再驚豔,玄士圈人才輩出,他早已不再是最吸睛的那個。
甚至,連當初“選擇讀書放棄玄術”的重大決定,本該被無數玄士們惋惜的現狀,現在不太值得一提——同樣是在讀書,阮栀、薄汀都能兼顧兩者,他既然不能,沒有精力……那麽,天才這個詞,就不該屬于蕭臣夜。
蕭臣夜已經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
他被導師安排的任務磨砺得整個人都蒼老許多,早沒有過去的意氣風發,或許只有到畢業後,才會覺得松一口氣,但那還早着呢。
蕭臣夜眼睛酸痛,打開電腦文件夾,從硬盤裏翻找導師的pdf文檔。
翻着翻着,【劇情筆記本】幾字躍入眼簾。
淩晨時分,蕭臣夜驟然愣了下,他點開這個電子版本的pdf文件。
電腦打開的速度很快。
他看到熟悉的,看過許多次的,周湛難看的狗爬字體。
從“白月光阮栀”到“黑霧怪物”,再到最終,“黑霧怪物被鎮壓”……
現實與【劇情筆記本】俨然踏入兩條不同的河流,如今,早已沒有相似的事件發生。
得益于薄汀辛勤出任務,玄士們迎來了一陣空窗期。
只剩一小撮适合給年輕玄士們當練手,報酬不多的事件留着。
這是現世中罕見稀有的安定狀态。
據說,t官方部門私下裏還聯系過薄汀,詢問他畢業後的方向,意在請他加入官方。這是“體制內”的體面工作。
薄汀拒絕了。
他的答複很有意思。
官方部門為了不讓普通人恐慌,部門名稱非常隐蔽,下屬部門名字聽起來就像是街道辦。
日常工作內容繁雜,需要時不時聯系各地部門。
這不是個閑差。
“街道辦”的名,忙碌的工作內容……
薄汀立刻推拒,他才不想要這樣的工作,影響自己和阮栀的生活。
他需要一個能兼顧家庭的體面工作。
電氣系統內顯然有不少這類的崗位。
“我不喜歡太忙碌的工作,我需要一個顧家的工作。”這就是薄汀的答複。
……
蕭臣夜聽到這回答時,和所有人一樣,愣怔。
旋後,他又覺得,這話由薄汀說來,并沒有太過奇怪。
薄汀本人完全是“賢夫良父”的模板。
阮栀、愛情、家庭……
他的生活中充斥着與這三個關鍵詞相關的一切。
說句不客氣的,薄汀就像是為阮栀而生的。
蕭臣夜腦中掠過如上念頭。
他的目光落在【劇情筆記本】中,現實時間流動,本該進行到劇情中後期的時間線早已被打亂——
“黑霧怪物”這本該要大殺一方的反派。
竟奇跡般‘銷聲匿跡’。
蕭臣夜知道,阮栀身邊存在有【它】的痕跡,早在幾年前,他自安大校內看見那耀武揚威的“漆黑觸手”時,意識到它的目标是阮栀。
當時,他無從分辨【它】的善惡。
現今,他沒了與阮栀深交的任何借口,更是無從得知那怪物是否仍在她身邊。
他不再似從前那樣驕矜、自以為是,認為只有他能夠挽救普通人的生命。阮栀早已經是年輕玄士中的翹楚,天賦與資質毫不遜色于他。
蕭臣夜知道,阮栀有保命手段。
更別說,薄汀就在她身邊。
疲憊青年揉了把眼睛,忽的想到什麽,在校友群裏冒泡,好奇詢問:“周湛現在在幹什麽?”
【劇情筆記本】的原主人周湛的去向成謎。
某次校內當衆失禁後,周湛無地自容,幾乎要鑽進地裏。
自此,蕭臣夜不再接受周湛的任何消息。
他有自己的生活,根本沒有閑心再聽他的瘋言瘋語。
早前被周湛挑撥着,以為自己有機會“撬動牆角”,事後,蕭臣夜深深後悔。
時至今日,他徹底清醒。
想要“撬牆角”,得先比得過薄汀。
他既沒有薄汀的好樣貌,也沒有薄汀的自覺,将自己往“家庭煮夫”的方向培養。
……
很快,校友們給了答複。
“聽說上周跑東南亞去,該不會是去搞傳()銷吧。”
“額。我上次還收到他的借錢消息,說有什麽項目一本萬利……要我投資。我沒理。”
“是群發,我也收到了。”
蕭臣夜過濾着信息。
他捕捉到“東南亞”幾字,猜測周湛應該不是為了“搞不法手段”而去,玄士們前往東南亞多是為了小鬼術等等。
群聊中繼續彈出消息。
“他現在畢業了嗎?雙證拿到沒?”
“就他那情況,學校肯定着急把他送出學校吧……就怕沾上。”
“我聽隔壁院趙小桃說,周湛癫到想去她宿舍偷東西,還好她提前把貴重物品寄回家了。”
“真是癫子。”
“……”
蕭臣夜猜想周湛是為了“玄術”前往東南亞。
周湛已陷入窘迫的經濟狀況,迫切需要一筆錢來活下去。
次品紅繩早早失效,周湛沒法利用這法具來獲取報酬,不僅如此,有薄汀在,他能接到的任務寥寥無幾——換一個地點,興許還有生存的可能。
若是周湛當初好好畢業,靠着應屆生身份,加上安城大學校方理虧給的畢業幫助補償,再使點胡攪蠻纏的手段……周湛起碼能拿到一份夠生存的offer,不會落到這般下場。
蕭臣夜搖頭。
他不予置評。
校友群裏問完,還沒幾個月。
蕭臣夜剛升入研二,校友群裏轉發了個國內警察與東南亞警察聯合攜手清理詐騙傳銷園區的案子,文章裏有幾張受害人的照片。
“這是不是周湛啊?”
照片沒有打碼。
蕭臣夜愣是分辨了一會,才認出那個灰頭土臉,瘦得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
确實是周湛。
他眼神空洞,自陳時,說自己聽信了某某可以帶他去東南亞最大法具拍賣場的消息,卻沒想到就此踏入魔窟……
園區負責人本以為高學歷能快速上手精通詐)騙套路,誰料,周湛本人蠢笨如豬,完全沒有高學歷人才的樣子。
和園區其他被皮包公司哄騙來的高學歷完全不同。
警方解救時,他差點要被送去人體分割市場。
得虧周湛自曝自己身體有殘缺,拖慢了割腰子的進度,這才得到被拯救的機會。
……
校友群裏,一串兒的感嘆號後。
驀地,沉默。
蕭臣夜望着宿舍樓外的天際,他翻找到被屏蔽的周湛,聊天框打開,果然,在他被解救後不久。
周湛給他發了消息。
【你現在還想追阮栀嗎?我可以幫你!】
【你先借我兩萬塊……】
被東南亞園區哄騙走前的時間裏,周湛也給他發過消息。蕭臣夜一字都沒回,全是周湛一個人的獨角戲。
他沒回。
蕭臣夜不再猶豫。
這次,直接痛快拉黑删除。
末了,被研究生生活壓迫得眼下青黑的英俊青年嘆息着,喃喃着:“他還在做什麽古怪穿書主角夢呢。”
“真是有夠不切實際的。”
=
怪物男友正在洗手作羹湯。
廚房圍裙将他的腰收得緊緊。
九月,夏燥未褪。
晨起時,阮栀給他挑了一件适合在家裏穿的薄衫長褲,質地綿軟舒适。
可惜,做飯時觸手們手忙腳亂,一不小心将衣服打濕。
着急煮飯,薄汀只能先脫下,繼續圍着圍裙,在廚房忙活。
阮栀在玄關處打電話,電話剛挂,扭頭就看到後背肌肉線條流暢,腰窄肩寬的怪物男友。
極具男性線條美的軀殼,搭配冷白的、沒被太陽光照過的皮膚。
他看起來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阮栀托着臉看他,嘴角浮起笑意。
“薄汀。”
怪物男友正在完成最後一步,熱油澆在魚片上,發出陣陣爆響。
廚房內菜香四溢。
不到半小時,怪物男友做出八道菜。
他回頭看她,漆黑瞳孔貓一樣放大。
美麗的人類女友綻開笑容,她說:“你穿的真好看。”
事實上,薄汀除了一條圍裙,幾乎什麽也沒穿。
怪物先是一愣。
旋即,臉紅。
他腰後的漆黑尾巴緊繃繃。怪物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鍋裏的熱油跳出來濺到手臂都沒察覺,片刻後,他才意識到肌膚上的熱度。
怪物根本不會被廚房油點濺傷。
只是,他為了更像“人類”,特意将“人形軀殼”的皮膚軟化,更容易受到傷害。
油點落在冷白肌膚上,印出紅梅般的痕跡。
阮栀眉頭一皺,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去涼水下沖洗。
“沒事,我不燙。”
薄汀小聲說。
阮栀垂着眸子,看那熱油印記很快消退,松了口氣。
她沒多說什麽,瞟了怪物男友一眼。
分明從他漆黑瞳孔中捕捉到“被珍視”的快樂。
她嘆了口氣,心想:他總是小心翼翼,好像她下一秒就會将他抛棄那般——阮栀扪心自問,她看起來有那麽濫情、不可靠嗎?
她吹吹他的手臂肌膚。
溫熱拂過,如浴春風。
怪物凝視着她低垂的雪白頸子,看着她關心說話,呼呼吹,輕柔哄他。
一顆怪物心髒被浸沒在快樂的海洋裏,難以自拔。
怪物已經完全忘記誕生之初,蘇醒于深黯無邊時,滿心的憤怒與嗜血——他看着阮栀柔軟的紅唇,一如初見時,耳紅心跳。
怪物男友将她撫着他手臂上痕跡的手指握住。
阮栀:“嗯?”
她被怪物男友的漆黑觸手束住腰肢,這是個很強硬的姿态,看起來像是許多18+限制級畫面即将上演的前奏——
然後,下一秒。
怪物男友極有反差感地湊上前,準許她的吻。
“想親你。”
話音剛落,阮栀被他捏住下巴,她柔軟、甜蜜的紅唇被他貼住。
一個純真的吻。
這是單純的貼近。
阮栀詫異之餘,眼裏盈出忍俊不禁,她順勢而上,伸手繞過他的脖頸。吻到深處,他的觸尖帶着粗糙顆粒,滑過上颚,帶來顫栗與快)感。
怪物試圖主動,掌握先機。
當然,和過去每一次的結果一樣,他總是撩撥一下,而後完全地将自己的主動權上交給她。
……
阮栀咀嚼着怪物男友剝好的橙子。
薄汀對于“柑橘類”的氣味不算喜歡,這點特性格外像貓咪。
好在,不喜歡歸不喜歡,他還是能頑強地用觸手剝好一顆完美的橙子。
飽滿、酸甜可口的橙子。
橙t子皮被怪物遠遠丢在一邊的垃圾桶裏。
阮栀擡眸,看到薄汀嫌惡地用濕巾使勁擦自己的觸足。
他擦得咻咻,動靜挺大,模樣好笑,鼻子皺着。
她舉着橙子肉,“你要不要嘗一塊?”
薄汀從不拒絕阮栀的要求。
偏偏,眼下,他猶豫了。
尾随她的漆黑觸手曾化身“垃圾桶”,咀嚼吞咽所有她吃剩下的東西。
阮栀曾抛過幾瓣橘子肉給它。
彼時,它全都吃了。
橘子和橙子氣味相近,都屬于“柑橘”類,它能吃得了這一個,沒道理抗拒另一個。
阮栀困惑起來。
一刻的遲緩,阮栀精準捕捉,于是,她迅速收起那塊橙子肉。
“還是我自己吃吧。”
薄汀漆黑的瞳孔放大,他的觸足尖尖還帶着柑橘類果實的氣味——有點讨厭。讓怪物渾身上下刺撓難受。
可更讓他刺撓難受的是,自己沒有在第一時間應下阮栀的需求。
怪物失魂落魄,覺得自己做錯事。
阮栀正在思考,怪物男友這奇怪表現是為什麽。
換季?飲食過敏?還是……
第二天,阮栀買回橘子。
這次,怪物男友還是猶豫。他對那袋酸甜青橘避之不及,仿佛貓咪看到黃瓜般,驚跳離去。
阮栀看着他的背影,納悶地嗅了嗅那袋橘子。
她沒有多問原因,而是收起自己梳妝臺中所有柑橘調的香水。
——情侶之間的默契,給予彼此足夠的私人空間。
……
幾日後,在公司實習的阮栀聽着隔壁桌的某同事說起家中孕期的妻子:“口味變得奇怪,上回非要吃市北的糖葫蘆,我請跑腿,兩小時才買到。”
“她以前是從不吃糖葫蘆的。”
有類似經歷的同事們加入對話。
“我懷孕時,原來愛吃的肉類,一口都不能碰。”
“看到就犯惡心。”
阮栀靜靜聽着,驀地,想到薄汀對“柑橘類果實”的厭惡。
怪物百無禁忌,什麽都能吃。
他連她吃剩下的塑料糖紙都能嚼巴兩口咽下。
“懷孕?”這兩個字險些冒出喉嚨,被阮栀咽下,她低眸瞧了眼趴在她手腕上的“小怪物”,用指尖摸摸它紋絲不動,僞裝成手镯的造型。
研三,已經步入實習階段的阮栀只差幾個月便能順利畢業。
這意味着,讀兩年制專碩的薄汀同樣面臨畢業。
薄汀的“人生軌跡”完全跟随着阮栀。
本科院校、研究生院校,将來的工作崗位……
乃至,新學的每一道菜,都吻合着阮栀喜歡的口味。
阮栀曾經和薄汀聊過“生寶寶”的話題。
她的回答是,等畢業後再考慮,在校期間怪物懷孕,顯然不太利于生活與學業。
畢業在望,生育計劃俨然可以提起。
阮栀隐隐覺得她猜中了真相,但她并不十分肯定:如果薄汀想要“生寶寶”,他一定會提前和她說好,約定孕育的日期。
怪物男友一字都沒提。
阮栀懷揣疑惑,驅車回家。
半路,接到薄汀電話。
已經非常了解人類社會科技産品的怪物:“我從蒲蒲下單了生鮮,今天上了澳龍、西冷牛排……”
他念着今天要給阮栀做的菜名。
一人一怪物都面臨畢業,需要開始準備論文、實習。
阮栀的實習公司工作安排還算合理,朝九晚六,唯一可惜的是通勤時間長,驅車往返需要近兩小時。這導致阮栀幾乎沒有時間陪薄汀下廚做飯。
薄汀的實習工作早就結束,他沒打算在私企工作,毫不留戀地放棄公司給出的實習轉正offer,全心全意地為“小家”付出。
他确保阮栀上下班回家時有熱飯菜吃。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許多次,兩人習以為常地交流:“好喔,辛苦寶貝。”
阮栀說着,後車鳴笛催促,她情緒穩定地跟上前車。
紅綠燈閃爍,車流湧動。
“快到家了,回家再聊。”
薄汀甜甜說:“好。”
關于“懷疑薄汀懷孕”導致“怪物口味變化”的想法,阮栀并沒有直接吐露,她顧忌着怪物男友脆弱敏感的心靈,擔心他在她的問詢下驚慌失措,不安恐慌。
她選擇含蓄而柔和的方式。
阮家父母在周末來電,詢問他們倆畢業後的就業方向。
阮栀的工作方向自然不是他們來電的重點。
薄汀老老實實地對着人類長輩道:“我準備報考公務員。”
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有着較高的專業對口性。
阮家父母早有耳聞,他們還算滿意——看這樣子,是靠譜、想成家的好青年,不似隔壁施家的鳳凰男,讓施家閨女懷孕後,借機說要幫施家分憂,企圖去施家公司裏工作……
“不錯,有問題可以找我們幫忙。”
“選調生先考慮看看。”
怪物聽着人類長輩教導,認認真真點頭。
末了,阮父冷不丁問了一句:“等工作穩定下來,你們有沒有什麽其他計劃?”
阮栀對上阮父在視訊中頗為深沉的眸子。
她漫不經心道:“人生計劃嗎?”
薄汀一言不發,只有她在說話。
阮栀瞧了眼很緊張的怪物男友,他藏在身後,不被旁人發覺的尾巴蜷縮着,繞着她的腳踝。
“生育、結婚——”
尾巴進一步收緊。
她忍住莞爾,對阮父道:“具體細節就不讨論了,我們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規劃。”
借着長輩詢問的機會,明确自己願意接受在畢業後迎來“新寶寶”,應該能讓怪物男友放心吧?
阮栀想。
薄汀怔怔看着她,好半天,他眼眶微紅,聲線沙啞,輕聲附和:“是,我們有自己的規劃。”
視訊結束。
薄汀踟躇很久,終于,鼓起勇氣,“阮栀。”
美麗人類用溫柔平和的目光看他,耐心等待下一句。
有着漂亮臉蛋的怪物男友小心翼翼道:“我……最近在備孕。”
阮栀倏忽一愣,旋後,失笑。
“怪物與人類的孕育……條件苛刻。”
即使如此,怪物依舊要為她生育。
“我需要為小寶寶構造出一個酸堿度合适的‘土壤’,”漆黑觸手們在他說話時,四處延伸,離散纏繞,“……我正在為這努力。”
“不愛吃橙子、橘子,也是因為在構造孕育土壤嗎?”
怪物扭扭捏捏。
“是的。”
他承認道:“柑橘類的氣味會産生刺激性,備孕期間的我不太喜歡這個味道。”
怪物的瞳孔裏綻出明亮的光,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怪物”,他身上籠罩着人類男性絕不可能存在的“母性”。
像是一束顫顫的,在風中搖曳的玉蘭。
膚白腰瘦的漂亮男友憧憬地說:“我已經想好了,寶寶一定要像你。”
這就是怪物孕育的好處——孕父可以為自己的孩子捏造出合适的樣貌。
等孩子再長大些,有了獨立人格,有了自我需求,它可以自由選擇“性別”“樣貌”。
在那之前,當然是由爸爸來決定它長什麽樣。
阮栀聽着他暢想未來。
她凝視着怪物的人形容貌,【他】看起來非常非常高興,為她願意和他孕育孩子,為她願意成為他腹中寶寶的媽媽而發自內心地快樂。
“你需要備孕多久呢?”
薄汀臉紅,他連睫毛都不敢擡起來看她,怯聲說:“還要幾個月。”
“畢業前一定能做好。”
“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這和人類社會中男女生育的情況迥異不同。
怪物生育,只需要伴侶提供持續、長久、濃烈的愛。
薄汀這樣說。
他期盼着道:“阮栀,我需要你……愛我。”
這個語境下,‘愛’是動詞。
也是名詞。
需要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或溫柔或粗暴地愛他;也需要,她在日常相處的時刻,明媚笑着,給他吻、擁抱,以及,恒久的喜愛。
薄汀是這世間唯一一個人形怪物。
他說自己需要伴侶這樣做,才能擁有寶寶——真假無從确定,興許只是他為了留住阮栀而說的“謊言”,誰知道呢?
反正,阮栀并不覺得這有什麽艱難。
怪物需要愛。
她給予。
就是這麽簡單。
……
薄汀順利錄上選調生。
工資待遇并不比同等學歷、同齡人類高,轉正後,日後慢慢爬,年近中年,能有不錯的職業前景。
人形怪物找到合适的體面工作後,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氣。
他的求職壓力消失無蹤。
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只有“如何給怪物小寶寶一個合法合理的出生身份”。
阮栀的父母無從得知他的“怪物身份”。
他們設想中的“生育”無疑是由女兒阮栀來完成。
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女兒男友自帶生育能力,根本不需要女兒耗心費神、拖累母體地生下孩子。
薄汀想了很久。
終于,某一日,意亂情迷之際,他喘出一口氣,呢喃着,懇求道:“阮栀,如果我為了寶寶動用能力,你會生氣嗎?”
阮栀浸染欲澀t的瞳孔瞬間清明。
她重複道:“動用能力?”
薄汀透過濃密睫毛,從下至上地看她,悄聲說:“是,我的能力。”
阮栀歪了下臉,“什麽能力呢?”
怪物男友:“給寶寶的出生一個合理的身份。”
像是《聊齋志怪》中有着迷惑人心能力的妖精那般。
怪物有自己的獨特能力,他從來沒用過,甚至沒提過:薄汀害怕阮栀在日後厭惡他時,幡然想起他的能力,認為他最初就是靠着這能力“誘惑”“哄騙”着她和他在一起。
這樣的後果,怪物承擔不起。
他只消想到這一種可能性,胸腔中的心髒擰緊似得劇烈疼痛。
怪物說完,焦急等待她的答複。
“好。”
阮栀的回答輕快柔和。
男友瞪圓眼,他受寵若驚,“真的?”
“當然,”阮栀并不覺得在“怪物小寶寶”的事情上,動用怪物的能力有什麽值得譴責、質疑,她平靜道:“為人父母,需要給孩子最好、最安定的生活條件。”
薄汀顯然是出于以上考慮。
不然,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這能力。
阮栀心領意會,她望着怪物男友那張柔軟脆弱的漂亮臉蛋,瞧出他眸中閃閃亮亮的情緒是源自“恐慌”“不安”“焦灼”……還有“期待”“懇求”,複雜情緒将他整張臉襯得盈盈,濕潤。
——被雨水打濕的花兒。
最後,怪物男友吸了下鼻子,鼻尖紅紅,他主動捧着她的臉,親她。
“謝謝。”
既然有了可行的方案,那麽,孕育即日可行。
……一次深入的愛。
薄汀欣喜若狂。他的人形軀殼,藏在胸膛深處,與定情信物“鏡子”、一堆屬于阮栀的小物件放在一起的某塊區域,砰砰跳動,開始孕育與她的基因有關的生命。
怪物的孕期和人類女性的孕期一致。
除此之外,他并不需要任何補給營養。
【他】的軀殼已有足夠的養分,供給胎兒。
阮栀需要做的,無非就是晨起給他一個吻,親昵地說情話,回家時帶一束漂亮的花……諸如此類,毫不費勁的,情感上的愛意表達。
怪物被愛意浸透,日漸光彩照人。
孕中期,薄汀的人形軀殼一如過去,颀長英俊,肩寬腰瘦,看不出丁點“孕期”痕跡。
只在怪物形态下,才會凸顯出孕父的模樣。
阮栀見過一次。
她毫不畏懼地伸出,觸摸在深黯可怖之中,那顆如跳動的籃球般砰砰的“蛋”。“蛋”被血管纏繞束縛着,穩妥安全地放置,如同一個巢。
蛋殼是深色的,看不到內裏生物的真實模樣。
怪物低聲呓語,本該是不被人類所捕捉到的聲音,竟在這一刻,被阮栀解讀。
“破殼後,會像你。”
阮栀聽到怪物戀人說。
她摸摸蛋殼,感受到裏頭的小生物往她掌心的位置撞了下。
生機勃勃。活力四射。
阮栀雙眸柔和,低首,親了親那光滑的“黑色怪物蛋殼”。
她喊【它】:“小寶寶。”
蛋殼嗡嗡震動。
怪物的胸膛如花蕾般綻放着,任由人類戀人觸摸【他】的深處,最脆弱、柔軟,被珍視的內核。
……
公務員一年實習期已過。
薄汀轉正當天,蛋殼發作,即将破殼。
阮栀剛下飛機,手腕上的“小怪物”不安地顫動。
她給薄汀撥去電話,“還好嗎?”
怪物戀人低聲說:“還好,我在趕回家的路上。”
藏在胸膛深處的蛋呼喚着父母,需要他們在場,才有勇氣破殼。
阮栀立刻打車回家。
路上,她開始有點後悔沒有推掉這次出差。
計程車開到小區門口,阮栀看到同樣剛從車上下來的怪物戀人。
出了校園,踏入社會的薄汀已經很有“人類”的模樣。
他穿着筆挺襯衫,每一顆扣子都扣得仔細,不露出任何肌膚。
尾椎骨的那條漆黑尾巴在入職體檢時,用了點“怪物手段”糊弄過去。
平時,薄汀嚴謹遵守人類社會的規則,極少動用“怪物能力”。
他會選擇體面舒适的服裝進行掩蓋,将漆黑尾巴藏得嚴嚴實實。
他正面迎上阮栀。
薄汀冷白的臉上,驟然浮起幾分委屈。
怪物強忍着情緒,大步往她的方向走來,還沒言語。
“寶貝。”
阮栀喚他,只有兩字。
怪物眼裏的淚水顫顫掉下來。
他哀哀說:“小寶寶在害怕。”
迎合阮栀取向的鼻尖紅痣,唇邊笑渦,以及,這一年新生的飽滿唇珠。短短一句中,豔色四射。
怪物濕漉漉的眼裏盛着緊張,他很快、很急地說:“蛋殼要破了——”
孩子在胸膛深處鬧騰,他的臉上驟然浮起蒼白,痛色一閃而過。
阮栀難得地慌張起來。
她握住他冒着冷汗的手,摁指紋。迅速開門。
直到坐在家中沙發,怪物已經癱軟,潰散不成形。
他的漆黑尾巴掙紮地,疼痛地甩動。
清晨起來時,熨燙得筆挺整潔的襯衫被觸手撕裂開,露出光潔雪白的人類男性胸膛。很快,胸膛“開花”,漆黑的,一望無際的晦暗湧動,泉眼般伸出無數觸手。
阮栀伸手。
她的指甲蓋光滑如貝,顏色淡粉,深夜時觸碰他時,往往分辨不出誰更粉。
眼下,怪物已成色塊濃重的漆黑色,只有一張漂亮蒼白、柔弱易碎的臉盈盈地對着她。
無數觸手在房間裏亂竄。
這是力量的流失。
阮栀瞳孔震顫,她從沒聽薄汀說過“生育”會對【他】的本體有這樣的損壞。
時不待人。她沒法想下去,只能繼續動作。
纖長雪白的指納入怪物敞開的胸口。
她“掏出”那顆“蛋”。
裏頭的怪物小寶寶已經迫不及待。
它撞着蛋殼,很有勁兒,甚至還發出小小的怪物咆哮。
奶聲奶氣地威脅着“蛋殼”,好似下一秒不碎,它就要蛋殼顏色看!
阮栀捧着蛋殼,與怪物本體連接着蛋殼血管還沒分離,肉眼可見那血管中湧動着奇異的力量,一步步輸送,為“小寶寶”提供了更大的撞擊力。
一下。
兩下。
三下。
蛋殼破了個細小裂縫。
阮栀屏住呼吸。
她身旁的人形怪物濕潤着眼珠,癡迷地看着她,他懷着無限愛意,說:“是你和我的寶寶。”
怪物小寶寶砰地把蛋殼撞得一晃。
那裂縫越來越大。
阮栀先是看到一條漆黑的、小小的、細細的尾巴。
然後,她對上一張不同于剛出生的人類嬰兒的寶寶臉。
按照人類嬰孩的年齡來看,它已經是“幼兒”,會爬,會撞的那種。
小怪物寶寶的雙手摸索着扣在蛋殼邊緣,它精準地摸到了“媽媽”的手指,它依戀地抱住她的食指,小小的嘴唇搭在她的指腹。
阮栀的心砰砰。
嬰兒的手指細細小小,握着她的手指。
它有着一張與人類嬰孩毫無差別的臉,飽滿的臉頰,明亮漆黑的瞳,鼻尖翹翹,嘴唇淡紅。
它沖她很甜地笑了起來。
阮栀喉頭滾動。
她茫然地抱住從蛋殼中爬出,往她身上靠,明顯是要她抱着的“小寶寶”。
怪物小寶寶準确地落進母親的懷裏。
它的手指仍在牢牢握着她的指,那一條像它爸爸的漆黑尾巴親昵地、溫暖地繞住她的腰。
只是,小寶寶太小,尾巴長度無法完整地繞住媽媽的腰。
小寶寶機敏地望了眼自己的“漆黑尾巴”,氣咻咻,發出惹人憐愛的咕叽聲。
新生的,剛破殼的小寶寶。
她和薄汀的孩子。
阮栀看向薄汀。
怪物戀人臉色依舊蒼白,他勾住她的衣角,眼瞳璨璨,柔軟說:“寶寶。”
“跟你姓,你取名。”
小寶寶陷入母親的懷抱,它已經困倦地打起哈欠,準備睡覺,無心旁聽父母的對話。
阮栀懵懵。
她抱着有着漆黑尾巴的嬰孩,愣怔許久。
最終,她說:“叫阮汀。”
取她的姓,取他的名。
話音落了,阮栀視線向下,望着懷中嬰孩。
它光溜溜的,皮膚柔滑,尾巴力量很足,将她的半截腰肢束得緊緊。
它酣然入睡。
睡的時候,不像它爸爸會牢牢記得纏住愛人。
它睡到深甜,已經忘記自己的尾巴該繞着媽媽這件事。
它抱着自己的漆黑尾巴,像是含着奶嘴,咕咕唧唧地咬着尾巴末端。
阮栀被它的可愛逗笑了。
她在孩子深睡之餘,記起方才他的反應。
“生孩子,對你來說是有害的嗎?”
薄汀沒料到她會問這個細節。他遲疑片刻,含糊道:“孩子需要汲取能量……”
“最終,塑造成糅合你我基因的孩子。”
他快快地說,仿佛這樣就能讓生育的損失降到最低。
阮栀聽着。
懷中的小怪物寶寶發出親昵的嬰兒呓語,飽滿、粉嫩的臉頰上鋪滿叫人類滿懷喜愛的睡時笑意。
她看着薄汀。
薄汀臉上的蒼白被紅潮蔓延,他慌張地垂下眼睫毛,“是我的選擇……我想給你生t寶寶。”意思是,我接受任何“損傷自我”的可能,因為這正是他想要的。
阮栀沉默。
好久,她張了張紅唇,開口:“我們結婚吧。”
怪物戀人确鑿無疑地愣住了。
他茫然困惑地看她,猶如稚童,無法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片刻後,他意識到什麽,慌忙道:“你不該因為我願意給你生寶寶,就——”
美麗的人類,他的漂亮女友,他孩子的媽媽。
用輕松、篤定、柔和的口吻,笑着說:“這也是我的選擇。”
這也正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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