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創可貼
第8章 創可貼
景玉小心翼翼地對着鏡子将假睫毛撕起一角,頓時疼得眼眶裏全是眼淚,躊躇着抖着手一邊屏氣一邊繼續。
就在這時,門突然毫無征兆地被人從外一把拉開,發出突兀的“砰”一聲響,直把景玉吓得手一抖,假睫毛連帶着幾根真的,被他一把全扯了下來。
“嗷嗷嗷——!”他疼得一激靈,攢了這麽久的眼淚一顆一顆奪眶而出。景玉倒吸一口涼氣,眼淚嘩嘩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睜着紅紅的眼睛破口大罵,“薛明你他媽要死啊!會不會敲門!你——”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景玉看到,薛明随手把書包扔在了地上,昏頭轉向地走到他的床邊,臉沖下,一個猛子呈“大”字狀趴在自己的床上,不動了。
宛如一具死屍。
而景玉也只頓了一頓,因為他下一秒就反應過來了:“誰允許你穿着你那身臭烘烘的校服躺我床上的!趕緊給我下來!”
說着,他頂着一只眼的假睫毛,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像遛狗的大爺強行把狗拽回家一樣,好死不死地把薛明從床上硬撕了下來,随便扔在地上,然後便一臉心疼地去檢查自己的床單。
薛明被景玉一把掼坐在地也不生氣,慢悠悠地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好,望着景玉碎碎念的背影,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今天跟人打架了。”
“多稀罕吶,”景玉頭都沒回:“打輸了?”
薛明呆呆地回:“贏了。”
景玉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那有什麽好跟我說的,我以為你打輸了等我去給你找場子呢。”
“......”薛明看了一眼自家表哥。
大波浪,長卷發,一襲修身紅裙勾勒出漂亮的身材曲線,手腕帶了好幾條閃閃的手鏈,光看背影完全看不出來是個男的。
......更別提他現在還剩了一只假睫毛沒來及撕。
讓景玉去給自己找場子......
薛明憋了半天,說:“嗯,心意領了。”
他突然抓住景玉換床單的手,左右搖了搖,等後者不耐煩地回頭過來以後,才指指額頭上的傷,說:“我受傷了。”
景玉便大發慈悲地俯身,眯起眼睛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點點頭:“看見了,真深一口子,我都能看見你幾乎等于沒有的腦仁了。”
薛明懶得搭理他的陰陽怪氣,張嘴,話還沒說出口,景玉便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在梳妝臺上翻翻找找了半天,終于摸出一張創可貼扔給他:“諾,還剩一張。”
薛明擡手接住,放在眼前自己端詳了一番。
是最普通的創可貼的款式,沒有花紋,更別提粉耳朵的小兔子,毫無記憶點,一點感情都沒有。
“這是上次那個說要自殺來求你別和他分手的那個男人留下的嗎?”薛明沒忍住問。
“誰?”景玉擡頭想了想,“哦,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在自己腦門上劃了三道,一滴血都沒見着。”
......有點晦氣。
薛明嫌棄地盯着它看了看,想扔掉,但是還是作罷了。
他趁景玉沒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間,在關門上鎖的那一剎那聽到了景玉的咆哮:“薛明你給我回來把床單洗了再滾!”
薛明全當沒聽見,以“砰”的一聲關門聲作為回應。
關上門以後,回到自己熟悉的封閉空間,薛明才松了一口氣。
他走進浴室,對着鏡子端詳眉尾的傷口。
是李海文朝他扔小石子的時候他沒躲幹淨,被石頭邊緣不小心擦出來的,不深,也早就不流血了。
以前這樣的傷口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的同學、甚至他的親表哥景玉,也都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連景玉給他創可貼,也是帶着奚落的目的。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傷口,卻被一個陌生人注意到,并遞給了自己創可貼。
薛明自己都沒注意到,現在他抑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
那男人看着淡漠涼薄,卻會随身攜帶粉耳朵兔子的創可貼。
......有點反差萌的可愛。
薛明笑着回過神來,冷不丁對上鏡子裏笑得像個傻逼一樣的自己,瞬間把龇着的大牙收了回去。
他伸手,把那盒創可貼拿了出來,反複端詳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小抽屜裏,拆都沒舍得拆開看一眼。
接着,薛明又一臉嫌棄地把景玉給他的創可貼撕開,随便往眉尾一按,就當處理好了。
直到臨睡前,薛明還是有些遺憾。
要是今天嘴快一點,能要到他的微信號就好了。
他的列表裏還沒有這麽酷的人呢。
-
第二天一早,薛明再一次錯過了鬧鐘,在離早讀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從夢中驚醒。
來不及回想昨晚夢裏都做了些什麽,他便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景玉已經出門了,鍋裏也沒飯,薛明來不及了吃早餐了,幹脆直接餓着肚子跑出家門。
還好今天運氣不錯,剛到站臺就有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了過來,薛明小跑幾步,正好趕上了。
上車以後,開快開慢也不是他薛明能左右的了,遲到幾分鐘都全看天意。
薛明艱難地找了處地方站好,長長嘆了口氣。
這裏的公車司機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無論是繁忙的早八還是有悠閑的假期,他們都會統一用一個慢悠悠的速度緩緩駕駛,開得四平八穩,晃得薛明心如死灰。他被擠得貼着窗站,滿目瘡痍地看着窗外沿街的景色。
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眼睛在一瞬間放大,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
他趕緊看了眼實時站臺距離,立刻開始往車門處移動,連連向被他撞到的人道歉,急得恨不得拿消防錘把窗戶砸碎,直接就能跳窗下車。
好在這裏是條商業街,人流量大,車站設置的也比較密。薛明剛從車廂中間擠到車門旁,車便靠站停了下來,他立刻撥開人潮擠了下去。
他躲開電動車跑上人行道,在一水兒與他逆行的人之間顯得格外突出。就在他快要跑到他剛才在車上看到的那個小店之前,薛明猛地停下腳步。
——他看到了,昨晚偶遇的那個男人,此刻就站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小店鋪外,正在往牆上挂一個小牌子。
男人今天換了件米白的襯衫,挺括的袖口随意挽到手肘,由此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走向清晰,青筋凸起漂亮。在這嘈雜繁忙的早晨,他一個人倒是怡然自得,安靜地裝點着自己的小店,恍若與世隔絕。
薛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心跳加速,他的嗓子眼又開始發幹。為了掩飾自己真的只是路過,他左右看了看,跑到一家要收攤了的煎餅攤前,好說歹說地讓老板娘又給他攤了兩張煎餅。
提着兩張餅,薛明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重新向那家店鋪走去。
他上學的線路必經這條商業街,來回坐了兩年多,薛明對沿街的小店如數家珍。
這家店鋪應該是剛開業不久,以前薛明從來沒見過,現在離近了才看清楚。
與周圍一水兒的網紅店、奶茶店格格不入的是,這是一家設計工作室。
櫥窗內擺了兩個人體模特,薛明猜應該是服裝設計的工作室。
他握緊拳頭,等男人挂好“即将開業”的牌子準備進門之前,遠遠地大喊了一聲:“哥!”
齊緒腳步一頓,有些意外,又有些困惑地轉過頭,望着聲音發出的方向。
打眼望去,他便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小男孩,身形清瘦,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手裏拎着兩個還在冒熱氣的塑料袋,背着一個大書包,逆着陽光“哐啷哐啷”地朝自己跑來。
他跑得輕盈又矯健,平白讓齊緒想到了一種小動物。
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豹子,毛絨絨的一小坨,毛發蓬松而柔軟,耳朵又軟又圓,眼睛濕漉漉的,好奇又大膽地打量着你。
跑近了,薛明又迫不及待地喊了聲“哥”,然後才欲蓋彌彰地撓了撓頭發:“這麽巧啊,又遇見了。”
齊緒收回放飛的思緒,微微眯起眼睛,随手将頭發撥到耳後,平靜地低頭注視着面前這個少年。
他的表情淡然,不似還記得自己的樣子,這讓薛明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絲羞窘。
也是......昨晚燈光那麽昏暗,他又是一個過路的陌生人,除了他好奇地打量人家這麽久,對方怎麽可能還對自己有印象。
送創可貼,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他還能以為是怎麽樣?
可是現在話已經說出口了,這個讪也搭上了,為了不至于讓氣氛變得更加尴尬,薛明只好硬着頭皮比劃:“額,我是,我是昨晚那個......”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竟然對他點了點頭:“嗯,很巧。”
薛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快又飛揚起來:“你還記得我嗎?!”
齊緒沒說話,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意思是指薛明昨晚受的傷。
這一舉動自然是表示對方還記得自己的,薛明方才心裏那點尴尬一掃而空。他喜滋滋地搖搖頭:“沒事兒,我經常磕磕碰碰的,這點兒小傷無所謂的。”
他這麽說了,齊緒自然也沒多追問。他不清楚這個小男孩突然堵住自己的用意是什麽,性格使然,他也不會主動開口追問。
眼看沒人說話,氣氛又慢慢冷了下來,薛明咽了口口水,讪笑着說:“嗨,我剛準備上學去呢,正好路過就看見你了,所以......”
提到“上學”,薛明嘴角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下來。
草!他為了來堵齊緒,壓根忘了看時間!
他顧不得其他,忙在齊緒的注視下掏出手機一看,在看到表示時間的四個數字以後萬念俱灰地又将手機收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把兩個煎餅都往齊緒手裏一塞,沉重道:“哥,不能再跟你說了。要是我今晚還能活着回來,我們再好好聊。”
薛明臉上的表情太過悲壯,齊緒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重,多了兩個熱乎乎的塑料袋,再一擡頭的時候,面前已經沒有那個張揚的小男孩的身影。
來無影去無蹤的小豹子又哐哐哐地跑開了,書包在後背上一下一下地砸,跟着袖口衣角一起,背影頗有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慘烈感。
齊緒又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重新走進店鋪裏。
他不愛吃這種油膩的食物,可是別人才遞給自己就立刻扔掉未免太不禮貌,他便将兩個煎餅果子都随手放在了門旁邊的桌子上。
桌子下面,有一個大大的垃圾箱,裏面裝着的全是齊緒這幾天開業,從各個角落裏收搜羅出來的雜物。
最頂上,還有兩個小小的盒子,包裝是粉耳朵兔子的樣式。
【作者有話說】
小豹子剛出生真的好可愛,建議大家都去搜搜看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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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