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闖進來

第9章 闖進來

薛明愉快地在班主任的注視下溜進班級，并在大課間的時候被抓去辦公室進行了一番親切的問候，身心俱疲。

一直等到上課鈴都響了，薛明立刻來了精神，“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蹬起來，身體轉向門的方向，時刻做好跑路的準備。

他雖沒說話，但肢體語言已經說明了一切。班主任憂心忡忡地看着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過幾天會聯系你的父親，這樣下去不行。都快高考了，他還這麽不聞不問，對你實在太不負責了。”

原本滿臉不在意的薛明聽了這話渾身一僵，表情也漸漸凝固下來，四肢繃緊，擺出了一個戒備的姿勢，沉聲回答：“沒用的老師，您別費工夫了。”

“你這孩子......”班主任想說些什麽，但與薛明接觸的三年過程中他又何嘗不知道他父親是什麽德行，于是勸慰的話在嘴邊兜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最終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不管你，你自己可不能不管你自己。”

“......嗯。”薛明喉結上下一滾，“老師，我回去上課了。”

“去吧。”

薛明跟下節課老師前後腳走進教室，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同桌便迫不及待地探了個頭過來。

“明哥，明哥。”

薛明不耐煩地瞥他一眼：“又咋了？最近不打架了。”

“不是這事兒。”他同桌對着薛明的桌洞努努嘴，“你剛手機一直響呢，靜音都沒開，差點你就涼了你知道嗎。”

薛明忙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接着才去看是誰給他發消息。

【天哥】：明仔，我給你找了個活兒，你看看合不合适。

天哥是薛明之前的鄰居。

以前他還沒搬出來和景玉合住的時候，就是這位在明裏暗裏地幫襯他。

他的學歷不高，但是很有本事，人又踏實，靠自己的能力在城中站穩了腳跟，人脈四通八達，經常給薛明接點小活做，也算是個生計。

薛明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看數學老師，把桌上堆着的一摞書往中間移了移，正好擋住下面自己的小動作：“胖子，給我放個哨，我有事兒。”

同桌一臉見鬼的表情，眼神在老師和薛明之間來回穿梭了好幾下，最終無奈地答應了。

薛明這才繼續跟天哥聊天。

【日月明】：謝謝天哥，您說，什麽活兒？

那頭沒有立刻回複。薛明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天哥的消息才慢悠悠地發了過來。

【天哥】：我有個朋友，搞品牌服裝設計的，最近剛從一個設計師那兒買了一套新款系列，想找個模特，問我有沒有人介紹一下。

服裝設計？模特？

不知為何，薛明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今天早上那家新開的小店。

那個長發男人随手把袖口挽起，往牆上挂“即将開業”的牌子。

心裏嘟囔着“怎麽最近都在搞服裝設計”，薛明噼裏啪啦打字道：“天哥，我沒做過模特啊，行麽？”

【天哥】：行的，我想了一圈兒，還是覺得你合适。你也不用有多大壓力，只是試拍一下，最後用不用還不一定呢，但是不管用不用，報酬都會打給你。長得那麽好看，不利用一下多可惜？

薛明抿了抿嘴唇，謹慎地問了問價格，對面很快報來一個數字。

本來還在猶豫的薛明立刻接下了這一單。

他那個便宜爹靠不住，又不能一直靠景玉接濟他。寒假打工掙的錢用的差不多了，也是時候找點兼職掙外快了。

薛明突然慶幸起來：幸好他還有一幅好皮囊。

生活費的事兒定了以後，薛明總算是松了口氣。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薛明整個人都已經麻了，聽到放學鈴聲的時候人都是恍惚的，呆滞地環視一圈，才慢慢吞吞地開始收拾書包。

他前幾天架打多了，沒怎麽學習，今天被班主任耳提面命一番以後，回去不得不補點作業來裝裝樣子。薛明随手從桌洞裏掏出一團卷子，大概掃了一眼就裝進包裏，準備今晚回去糊弄一下了事。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薛明擡眼看了看，是景玉發來的消息。

他拿起手機，還沒來得及指紋解鎖，景玉的消息就如同雪花一般飄來，一條接着一條，直到整個鎖屏全被他的來信占滿了。

薛明：“......”

不用想也知道，這位哥肯定是又喝醉了。

來不及一條一條看了。薛明直接點開了最後一條語音，是景玉朋友發來的。

這個朋友顯然是對景玉的家庭情況了如指掌的，簡單說了一下他們現在的位置以後，便囑咐他道：“表弟快來吧，你哥差點又吐了。”

-

齊緒把最後一尊收藏收進玻璃櫥窗裏，小心擺弄了一下位置，才滿意地收回了手。

現在，這個設計工作室跟他幾天前剛接手時比起來，模樣已經大相徑庭了。

只要把整理出來的那堆雜物扔了以後，就可以正式開業了。齊緒想。

說是正式開業，其實他也沒準備弄什麽花束禮炮之類的來昭告天下。

他走量體裁衣的定制路線，輔之系列套裝設計。而這座城市消費不高，對私人訂制的需求量不大，因此齊緒主要還是從網絡上接單，這個工作室只是他的一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至于為什麽選擇把工作室開在這裏......

齊緒恍然回過神來，沒有再繼續想下去。

就在他準備去扔垃圾的時候，一道爽朗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小齊呀！”

齊緒聞聲回頭，一位婦人正好推門進來。

她身形微胖，看着五十上下，臉蛋圓圓的，看着很好親近的樣子。她一看見齊緒，就彎起了眼角，笑着說：“小齊，吃過飯了沒啊？沒吃到阿姨家去吃吧！”

齊緒禮貌地婉拒了。

賀姨可能也只是随口一問，并沒有堅持，又寒暄兩句之後，便從随身攜帶的帆布包裏掏出一個本子來：“我那天收拾東西呢，又收拾出來這個，看着是你媽媽的物件，特意給你送來的。”

齊緒眸光一閃，默不作聲地收回目光，從賀姨手中接過了那個本子：“麻煩您了，還特意過來一趟。”

“客氣什麽，你媽媽以前跟我關系這麽好，啥東西都往我家丢，我給你還回來是應該的。”賀姨笑得一團和氣，“那我也不多打擾你了，我家老二要放學了，我得去接她。你有什麽需要的，再跟我開口啊。”

說完，不等齊緒出聲挽留她兩句，賀姨便利索地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她路過那箱雜物的時候，這個生性熱情的婦人“喲”了一聲，立刻彎腰想把那箱子抱起來：“這我順路幫你扔了吧。”

“不用麻煩您了賀姨......”齊緒話還沒說完，這個矮小的女人便沉住一口氣，一把把那不算輕的箱子搬了起來。

齊緒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沒事兒，我順路的事嘛。”賀姨笑呵呵地對他揚了揚下巴，“你忙你的吧。”

齊緒攔了幾下都沒把她攔下來，只好親自把她送到門外，目送她離開之後，才轉身進來。

他一向不太适應這種陌生人的噓寒問暖。賀姨雖是他母親生前的好友，可是在他出生以前，母親便早就搬離了這座小城，自然跟賀姨一面都沒見過。

現在重新開始聯系，還是因為他母親去世，他回來處理母親的遺物罷了。

就連這個小店，也是他母親之前盤下來的。

只可惜，母親還沒開始運營，便離開了這裏。之後雖然也斷斷續續地有人租過段時間，但不知為何，沒有一個能開得長久。

賀姨本來以為齊緒會把這處店鋪賣了，沒想到這個孤傲的年輕人只是沉思了一會兒，便眼也不眨地說：“那就我來吧，畢竟是我母親的遺産。”

正想着這些雜事，齊緒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小空間內上下掃視着，眼神掠過一處，突然停了下來。

随後，他走上前，俯身将剛才賀姨搬箱子出去時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一盒粉色耳朵的創可貼。

齊緒沒什麽感情地盯着這個小盒子看了半天，心頭突然升起一股煩躁的情緒來。

怎麽總是陰魂不散的。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突發奇想出去買煙，也是因為這個小東西。

他回來得匆忙，國外的朋友不清楚他哪些東西要扔哪些東西要寄，幹脆一股腦兒地全打包給他寄了回來，連藥箱子都不放過。

齊緒就是在這裏，翻出來了這幾盒他自己絕對不會購買的東西。

......換句話說，這創可貼是他前男友之前來他家時留下來的。

他剛一看清是什麽的那一瞬間便輕啧了一聲，原本平靜的心緒不受控制地起伏起來。齊緒下意識地想掏煙，手伸進口袋卻摸了個空。

可是煙瘾上來得窮兇極惡，于是，大晚上的，齊緒決定出門買煙，順便散散心。

付賬的時候他伸手拿手機才發現，自己出門的時候不小心将其中一盒創可貼裝在了大衣口袋裏。

而不久之後，當他在公交站臺發呆的時候，一個小男孩敏銳又大膽地靠近他，問：“哥，借支煙行嗎？”

男孩兒看着才十八九歲，還穿着校服，是個高中生。他的頭發烏黑而柔軟，望着自己的眼睛盛着路燈的倒影，令人過目難忘。

他當時就注意到了男孩眉尾的傷。

換做平時，齊緒根本懶得對一個陌生人釋放這樣的善意。但是口袋裏的創可貼像塊烙鐵一般提醒他，存在感強到不容忽視。齊緒垂下眼睫，只略略想了一瞬，便将它從口袋裏拿了出來。

男孩的臉在接過創可貼的一瞬間張揚起來，帶着點小心翼翼和出乎意料，讓齊緒平白心中升起些愧疚。

而齊緒不知道的是，他處理前男友的東西，随手扔給一個陌生少年的創可貼，竟會被對方鄭重地收起來，當做一份莫大的善意。

齊緒直接把剩下的創可貼全扔進了外面的公共垃圾桶，眼不見心不煩。

外面天色已黑，也是時候該回家了。齊緒簡單收拾了一下衛生，便準備離開。

而就在他手放在電閘上，準備關燈的那一刻，門又突然被人從外推開。

緊接着，一個身穿校服的小男孩從門縫裏擠了進來，滿臉寫着緊張。

随後，他一扭頭，正好撞進齊緒的眼眸裏。像只初生的幼年小豹，怯生生地闖入別人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