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新約定

第15章 新約定

車內,和上次一樣的寂靜。

景玉給他發消息,問他上車了沒有,薛明回上了,對方又要他發車牌號過去他放心。

薛明上哪來得及看齊緒的車牌號,又怕景玉着急,幹脆直接共享了個實時位置。

“家裏人急了?”

他在這頭正應付着景玉,坐在旁邊的男人頭都沒轉,依舊維持着目視前方的姿勢,淡淡地問了一句。

薛明被他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齊緒說的是什麽以後,才呆呆地:“嗯。”

“我開快點。”齊緒說。

“不用的......哥。”薛明在涉及到稱呼的時候卡殼了一下,才接着說,“你,你習慣怎麽來就怎麽來。”

齊緒沒有回答他,但薛明明顯能感覺到車速微微加快了。

他猶豫了一下,說:“謝謝你啊哥,又麻煩你了。”

本來不想這樣的,本來想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以後,從此就專注各自的生活的。

齊緒不置可否:“順路而已,不費多少事。”

“那也很麻煩你。”薛明喉結上下滾了滾,心裏兩股力量正在做抗衡,而他能感覺到,其中一股力量馬上就要勝出了,因為下一秒他就迫不及待地說,“周末等我放假的時候,我請你喝奶茶吧。”

這無異于主動邀約兩人的下一次見面,薛明有點緊張,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褲子的布料,忐忑地等齊緒的回複。

可是這樣的話落在一個成年人耳朵裏,早已身經百戰地被自動識別成了一句寒暄,跟“有空請你吃飯”沒什麽兩樣。是以齊緒沒怎麽猶豫,甚至都沒往耳朵裏進,便應了下來:“好。”

薛明眼睛一亮,大聲說:“那,那你周末要等我啊!”

齊緒這才覺察出了一些不對勁。

正好前面綠燈跳成了紅色,車子壓着白線在馬路一邊停了下來。齊緒轉過頭,安靜地望着薛明的臉。

小男孩面頰紅潤,耳朵也紅紅的,眼睛黑亮,嘴角控制不住地翹起來,正一臉希冀地看着自己。

齊緒眼中慢慢起了些意外的情緒,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孩子是認真的。

他看着小朋友真摯又誠懇的目光,居然感受到了一絲抱歉。

來不及抓住這罕見的情緒,齊緒想了想,在綠燈亮起的前一秒,輕聲道:“咖啡吧,可以嗎?”

薛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忙連連點頭,又怕齊緒在開車看不見,便繼續大聲說:“當然沒問題!”

他的喜悅直白地寫在臉上,看着似乎如果齊緒剛才沒有答應的話,他腦袋上面的小狗耳朵就要耷拉下來了。今晚第一眼見到齊緒時本能的閃躲和逃避被他抛之腦後,什麽不是一路人什麽沒有共同話題,他超——想和自己有交集的好吧!

已經自動腦補了周末齊緒和他一起在咖啡店裏邊等拿號邊聊天的場景的薛明低下頭,趁齊緒看不見自己的臉,狠狠勾了一把嘴角,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兒。

可還沒等齊緒駛出去多少距離,薛明突然又皺起眉頭,輕輕“嘶”了一聲。

齊緒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薛明舔了舔嘴唇,拿出手機,點開和“天哥”的聊天記錄,再次确認了一遍兩人之間約定好的拍攝日期以後,有些苦惱地皺起了一張小臉。

怎麽跟拍攝時間撞到了一起啊......

如果不是什麽大事兒,他肯定就和天哥另約時間了;可是他剛把他爸罵了一頓,又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人家一個組也不可能因為自己一個高中生更改拍攝時間。

可是,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讓齊緒一定等自己,這街角都還沒拐彎兒呢,就要反悔?

這聽着可太像借口了。

薛明無聲撇嘴,右手食指撓了撓臉頰,表情糾結。

那,那跟齊緒另約個時間?應該也行吧,他每天上學遇不到齊緒的話,下周末再跑出來一趟就行了......

薛明苦大仇深地盯着齊緒的側臉,整個臉上的五官皺成了一個“囧”字,誓要把齊緒盯出朵花來。

饒是齊緒再怎麽八風不動,也受不了身邊小男孩這樣直白毫不加掩飾的目光。在第三次試圖弄出點動靜提醒薛明自己發現他在盯着自己了卻失敗後,齊緒輕輕嘆了口氣。

“!!!”薛明猛然回過神來,忙不疊地轉正身子,可惜已經晚了。

“怎麽了?”齊緒問。

薛明頭搖得像撥浪鼓,一連串“嗯嗯嗯”都被帶出了波浪音響的效果。

“可是你一直在盯着我看。”齊緒戳穿他。

薛明像個洩勁兒了的皮球,一下子萎靡下來,扣着自己的褲縫,含含糊糊地:“沒怎麽嘛......”

齊緒沒說話,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亮着的手機屏幕。

他本自然是無意窺探別人的隐私的,可是薛明不小心點開了大圖,此刻手機就停在圖片的界面上,一覽無餘。

那套被齊緒修改過無數次、每一寸數據都爛熟于心的設計圖,就這麽出現在了薛明的手機裏。

齊緒微微一怔。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男孩的手裏?

電光火石間,齊緒突然又想起來了今天下午收到的店家邀請。

“這次合作的是一個新模特......”

“我們心裏也有點打鼓......”

齊緒默默收回了視線,放過了尴尬到開始撓頭發的小朋友,安安穩穩地将人送去了小區。

“到了。”齊緒記性不錯,循着記憶就将薛明送到了他家樓下,停下車,解開車門鎖,發出了極輕的“咔噠”一聲。

薛明驚弓之鳥一般,下意識地攥緊了胸前斜拉過去的安全帶,像是怕齊緒又像上次一樣越過來為他解開似的。

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沒人有先動的意向。

齊緒不急,單手撐在方向盤上,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薛明一聲弱弱的:“哥......”

齊緒轉過臉,用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小男孩抿凨諵着下唇,眼神糾結得要死,從下往上望着齊緒的眼睛,上目線由此顯得圓潤又無辜。齊緒開了車內的小燈,暖黃的燈光灑在薛明的臉上,将眼睫的根根陰影投在眼下那一小片地方上,這個小朋友看起來就更稚嫩明豔。

“哥。”薛明又叫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偷偷反悔一下?”

齊緒微微挑起一邊眉毛:“嗯?”

“就是,就是,”薛明玩着自己的手指,有點不好意思,“我好像這周末不能請你喝咖啡了......”

心裏早就知道原因的齊緒聞言并不多驚訝,他自然不會圖小孩兒那一杯飲料,便順水推舟地往下說:“好。”

他答應得這麽幹脆,倒讓薛明心裏更加憋屈起來。他抿着嘴,“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是不願意的啊”在嘴邊繞了一圈,又被薛明咽了回去。小男孩看着欲說還休的,最後頹喪地把腦袋一垂,不情不願地說:“那,那下次嘛。”

他的小臉看着有些委屈,讓齊緒一下子就想起了剛才自己答應他時他那一瞬間被喜悅染上的眼。他頓了頓,沒有一開始就把話說滿,只是安慰了一下可憐的小朋友:“會有機會的。”

在齊緒看來,以他的性格,能說出這樣柔和的話已經是非常出格,薛明怎麽說應該也能高興一點了。

但這句話落在薛明的耳朵裏,那簡直跟默認了“我一開始是出于禮貌才答應你”這句話一樣。

才剛開始主動試着交朋友的小豹子出師不利,連連受挫,心裏有點不爽。

他性子急,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齊緒一看他擠到一起的眉尖和忿忿的眼便知道他現在情緒不佳,可是不過是這周末的臨時約定又突然取消了而已,怎麽就不高興成這樣?

齊緒斂下眉眼,輕聲催促:“快回家吧。”

薛明悶悶不樂:“哦。”

目送他下車以後,齊緒又等了一會兒,确定薛明應該已經上樓了,才緩緩發動了車子。

身邊少了個人,車裏一下子就寂靜了下來。齊緒早就習慣了這股安靜,甚至十分享受與自己相處的時光,但是今天他開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卻總是忍不住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男孩手機裏熟悉的圖稿又浮現在眼前,連帶着下午店家的話也萦繞在耳邊。齊緒緩緩地長出一口氣,沒忍住露出一個無奈的輕笑。

......怎麽就這麽巧。

他設計的圖稿,兜兜轉轉,竟然找到了薛明來拍攝模特圖。

可是,就他目前對那個高中生的觀察來看,對方應該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說不定還是個令老師頭痛不已的人物,居然能有資源接觸到這個圈子。

齊緒敲了敲車盤,不知想到了什麽,眉尖突然一挑。

他這次設計的是一系列的初夏男裝,按照那家店鋪的路線和定位,目标人群投放在了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身上,多以輕便時尚的運動裝為主。這麽一看......好像還真的挺适合薛明。

更別提他第一次見到薛明的時候,後者剛跟人打完架的戾氣和狠倔還沒來及收起來,看着又野又混,光是想像一下,齊緒便能立刻搭配出好幾套适合他的套裝來。

而後來小孩子在他面前總是莫名其妙的緊張,眼神就帶了點怯怯的感覺,說什麽都答應“好”,還會乖乖叫“哥”,跟之前那副不好惹的樣子就一點都不一樣了。

薛明眼睛大而有神,乖巧望着你的時候,黑眸濕漉漉的,真的很像齊緒以前見過的、剛出生的小豹子。

齊緒突然有些心癢起來。

自從他回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沖動,想立刻掉頭回工作室,只為了某一個模特連夜設計出好幾套新圖樣來了。

激情因為那件事早就被打磨幹淨,所幸他也不缺錢花,便幹脆留在母親居住過的小城,安安穩穩地接點自己感興趣的單子做,遠離那些紛擾,過得平靜又惬意。

就連秦懸都忍不住來問他,真的“想好了嗎”。

車子駛入地下車庫,又在私人車位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齊緒卻沒急着下車,眼神放空着,盯着某一處發呆,似乎在做什麽重要的決定。

就在此時,那雙委屈又欲說還休的眼睛突然闖進了自己的腦海裏。

“那,那你周末要等我啊!”

回想着男孩說這句話時的眼神,齊緒胸膛緩緩上下起伏了一下,從旁邊拿過手機,點開下午那個店家的微信,開始打字。

“您好,不好意思,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想我可以擔任此次模特拍攝的監攝工作。”

打完這句話以後,齊緒沒動,直到手機屏幕熄滅又亮起,結果已定,他才低眸看了一眼消息。

果不其然,那頭負責人非常高興,立刻答應了下來,很快便和齊緒說好了時間和拍攝地點,都是在本市,離薛明的學校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

齊緒回複說“知道了”。

直到他已經洗漱完畢上床休息了,齊緒還是覺得有些隐隐的不可思議。

他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因為某個人改變自己的工作計劃過了。

但是......

一想到自己的設計和那個表現力很強的少年可能會産生的火花,齊緒便禁不住地興奮。

一個設計師,能遇見可以準确甚至超常表達自己服裝情緒的模特,是多麽奢求的一件事情。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想試一試。

更何況,不知為何,他總對那個少年有股莫名的信任,即使後者是個門外漢,還是個小混混。

說到這個少年......

齊緒突然反應過來。

兩個人都已經見過這麽多面了,居然還是沒有互通姓名,也沒有留聯系方式。

不知道那孩子回家以後會不會還耷拉個臉。

齊緒難得惡趣味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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