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又遇見

第14章 又遇見

李書達換了一只手托腮,眼神一錯不錯地盯着薛明的臉,試圖從他平靜的臉上看出花兒來。

薛明忍無可忍,木着臉問:“你抽什麽瘋?”

李書達擔憂道:“明哥啊,班主任是把你捆起來揍了一頓還是怎麽了,自從你從辦公室回來,都變得不愛笑了。”

不怪胖子這麽擔心,實在是薛明肉眼可見的狀态不對。好好一個孩子,去辦公室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回來一推開教室門都垮着一張臉,也不說話,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板凳往後一拉,與地面摩擦發出極為刺耳的一聲響。

他混慣了,鬧了這麽大動靜,自然引來其他同學側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跟哪個學校的人約架了。

薛明心裏煩得很,但是他爸那點破事估計全班人都知道了個七七八八的,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便言簡意赅道:“我爸。”

李書達眉頭立刻攢了起來,“啧”了一聲:“他又來找事了?告訴哥幾個一聲啊,不動手,給你撐場子也成。”

“不用,你別混。”薛明往椅子後面一靠,腳踩在桌腿中間的橫梁上,把椅子腿撬起來了半邊,望着教室裏半死不活的電風扇,喃喃道,“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李書達算是知道他們家情況稍微多一點的,眼裏有些不忍,重重嘆了口氣,“唉,沒事兒的明哥,還幾個月就解放了,到時候你跑的遠遠兒的,徹底離開這一家子混蛋。”

薛明嗤笑了一聲:“就我這成績......能往哪兒跑啊。”

胖子心想您自己也知道啊,但他沒敢說,胡亂安慰了薛明一通就當結束了這個話題,又問:“哎,那你最近生活費還夠不?我們給你湊點兒?”

“打發叫花子呢。”薛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剛才當着班主任的面把我爸罵了一頓,他估計又不給生活費了,我也總不能一直找小玉哥借。不過沒事兒,有人給我介紹了個活,我下周末就去,報酬不少呢。”

“成。”李書達頓了頓,有些猶豫,一咬牙,“明哥,你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們都是真心想幫幫你的,大不了你給我們打借條也行啊。”

“滾蛋。”薛明猛地把椅子翹起來的那一側蹬回到地面上,打了個呵欠,“困了,睡會兒,老師來了叫我。”

-

齊緒點了導出,将最新做好的設計圖發給甲方後,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最上面的聯系人頂着個繁複的滿背紋身頭像,給他發來一條消息:“你真想好了?”

齊緒眼神擡了擡,随手敲了個“嗯”,接着就沒再管他的消息,轉而看下面一條。

那是他前段時間接的設計單,店家誠意滿滿,等齊緒給他們家店畫好最新一季的上新圖樣後立刻交付了尾款送去打樣,最近已經做好了品控,準備上新了。

而這家店的地址正好在隔壁省會,距離齊緒不過開車三小時的車程,他們便請求齊緒,能不能來監制他們模特圖的拍攝工作。

“我們這次聯系的是一個新人模特,之前從沒有合作過,心裏也有點打鼓。您是這一季新品的設計師,對于服裝想要傳達出來的風格肯定比我們更了解,我們可以加錢,不知道齊老師有沒有這個意向?”店家的負責人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語氣都非常誠懇。

齊緒不是沒負責過模特拍攝,以前他在國外學習的時候,幾乎次次新品的官宣圖都要從他手裏過一遍。

可他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打字道:“不太方便,抱歉。”

他現在已經沒心情做這些事情了。

店家見齊緒語氣堅決,沒有回旋的餘地,也不好死纏爛打,只好表示了一下可惜和希望下次還能合作的意願,便結束了對話。

齊緒又簡單處理了幾條工作信息後,把手機随便扔在一邊,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店門外嬉笑怒罵着跑過去幾個高中生,明明還沒到放學的時間,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從學校裏逃出來的,火速竄進了旁邊隔了兩家店的網咖,動作熟練又迅速,一看就是慣犯了。

齊緒無意關注這些小事,可腦海裏卻突然閃過一個瘦削敏捷的身影。

說起來,那個小男孩,似乎很久沒見了。

齊緒回憶了一下,上次見面,應該還是那個夜晚,小男孩被幾個大漢追着跑,慌不擇路地跑進自己的店鋪裏,還結結巴巴地扯謊,說是來看衣服。

他自然不知道,薛明前幾天每天坐公交車的時候,都會趴在窗戶邊渴求地看自己開沒開門。

為此薛明甚至會故意等下一班公交車,就怕他開門晚,兩人之間會錯過。

左右今天無事,齊緒便在工作室多呆了一會兒,把最近幾個積壓的單子都做出了幾份大致的方案之後,才停下筆準備關門回家。

齊緒沒注意時間,現在擡頭一看才發現天都黑了,遠遠超出了他平時回家的點。不再耽擱,他直接披上外套,準備開車回家。

他照常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位上,匆匆鎖好門後便往那邊走去,卻不想在街道上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那個小男孩。

今天天氣有些涼,高中生在短袖校服外面套了件米色的棒球外套,外套有點大了,能蓋住他一半的手指,便被他攥在手心裏不讓它滑下去。斜挎包松松垮垮地橫在胸前,把衣服摩擦出了一些褶皺,外套兩邊衣角一高一低,看着更像個頹廢的高中生。

此刻薛明就這麽心不在焉地在街上走着,垂着腦袋,耳朵裏塞着耳機,每一步都拖得又緩又慢,一小截路被他走了半天。

像只離群的小豹子,餓了好幾天,饑腸辘辘地找回家的路。

如果他腦袋上有耳朵的話,現在應該也是可憐兮兮地垂着的吧。

齊緒眼神動了動,喉結上下一滾,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叫住他。

萍水相逢而已,犯不着深交,人家還是個高中生,沒必要和自己這種社會人士有過多來往。

想到這,齊緒淡淡收回了眼神,剛要繼續往車那邊走,又聽到一陣系統初始設置的來電聲。

一串鈴聲在不算安靜的街道上并不突出,但不知為何,齊緒的耳朵就是捕捉到了;緊接着,他又聽到,那個小男孩掏出手機劃了接通以後,一聲有氣無力的“喂”。

“你沒回家啊?那怎麽辦,我走回去啊?......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被留堂了,沒趕上末班車,能趕上我還用給你打電話嗎......行吧,我打車回去。不用你給我錢,我自己有,夠用呢夠用呢,挂了。”

少年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地越來越清晰。齊緒安靜地聽着,手指勾在車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拉開。

薛明挂了電話,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了眼微信餘額,又是一陣頭痛。

可沒辦法,他總不能真的走回家。薛明小聲罵了一句:“什麽公交車,這個點就沒了......”

景玉租的房子因為便宜,離鬧市區比較遠,公交自然停得也早。薛明心裏清楚,但這并不妨礙他把整座城市的公交體系上上下下全罵了一遍。

在約車軟件上約了車以後,薛明擡起頭環顧一圈,想找個标志性的建築,司機好來接他。

可他的眼神在空中轉了半圈,卻突然望進了一個熟人的眸中去。

說是熟人,好像也不太恰當,畢竟薛明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薛明一愣,下意識地錯開視線,想裝沒看見。

可惜他的僞裝太過拙劣,齊緒都不用費心思猜,就能從他東張西望的眼神裏察覺出他的慌張來。

雖然不甚在意,但齊緒還是不免有些奇怪。

他還記得,薛明第一次在這條街道上發現自己的店的時候,可是激動地直接從公交車上跑了下來呢......

既然對方想裝不認識,那齊緒自然也沒有開口寒暄的必要。他收回眼神,貼心地為小男孩僞裝出了一個自己沒有發現他的閃躲的假象,拉開車門就要進車。

薛明緊張得呼吸都要暫停了,別着臉,裝作突然對路上的石墩子産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死死盯着它看,一點兒都不敢把頭轉過來。

他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接着是倒車時車輪摩擦地面的沉悶聲,然後是調頭的車燈角度轉換在自己臉上造成的不同投影。薛明屏住呼吸,安靜等待齊緒離開。

可是那道本該越來越遠的車燈卻轉了個彎,接着離自己越來越近。

嗯?

薛明被車燈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睛。

他記得,之前這個人送自己回家的時候,走的不是這個方向啊......

正這麽想着,車子卻在自己旁邊停了下來,打了雙閃。

接着,車窗被人從裏搖下,露出一張沉靜淡漠的臉來。

“……”薛明咬了下唇,不知道該不該打個招呼。

可是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自己呢,還裝沒印象不記得的話,是不是有些太白眼狼了啊......

他在這糾結萬分,可齊緒就在這時突然出聲:“上車吧。”

“晚上好啊......嗯?”

薛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齊緒眼神下垂,落在他手中還停在打車界面的手機上,輕聲提醒:“現在取消訂單,應該還不收手續費的。”

他這話可謂是提醒到了點子上,薛明立刻回過神來,一時間都沒有腦子分析他為什麽要取消訂單,只剩下了“再不取消就有手續費了”幾個大字,急得他慌裏慌張地就點了取消。

然後他就在大街上和齊緒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晚風吹過,吹起薛明的衣角發梢,可他還是沒動。

男人扶在方向盤上的手有些煩躁地敲了兩下,齊緒眉心微蹙,看薛明的眼神像在看個傻子,忍不住問:“你不上來?”

薛明現在宛如驚弓之鳥,齊緒一出聲,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身體不禁一顫,呆呆地反問:“上去?”

齊緒沒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副駕駛的方向,意思很明顯了。

“都說了,不要這麽晚不回家。”齊緒淡淡地補充道。

薛明下意識地為自己反駁:“我今天是被留堂了才......”

話說到一半他就反應過來了,面前不是景玉不是李書達,是......

是他。

說話不能那麽随意的,雖然李書達說了,不是一路人的話就少招惹,但是必要的良好印象還是要給他留下的吧?

薛明這般安慰着自己,然後乖乖地打住了話頭,垂着腦袋應道:“好。”

他長相明豔,一低眉斂目看着就乖,齊緒看着看着,手指又在方向盤上敲了敲,長出一口氣,重複了一遍:“上來。”

這下薛明二話不說,麻溜地就爬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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