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李家村

第8章 李家村

這已經是費允笙和張詠碰壁的第四個人了,從天南地北聊到出去幫忙給李家村附近搞開發,做旅游區修大路,牛逼吹了一通又一通,但這裏的人似乎都油鹽不進,嘴巴閉得一個比一個緊。

“越是不說越說明有秘密。”

張詠有點怕:“這些人怪瘆得慌。”

費允笙沒放棄,前面有個比較破舊的泥瓦房,前面用東倒西歪的木栅欄圍了個院子,房子黑洞洞的門口坐着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婆婆,正出神地看天。

這人年紀大,應該能知道點什麽。

費允笙拿出随身攜帶的本子和筆——這就是他之前做老師的習慣。

“老人家您好,我跟朋友們來這邊爬山結果走丢了,近兩天村子裏有沒有來過一個過陌生男人?”

席問歸,這個名字應該是男的。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沒出聲,渾濁的眼神沒有虛焦,過了半晌才沙啞道:“沒見過。”

費允笙有些失望,但不忘打聽李家村的往事:“老人家,其實我們是一個電影團隊,想拍一部關于鄉村的鬼片,所以來這深山野營收集點素材,您在這生活這麽多年,有沒有見過鬼或是什麽奇怪的事?”

老婆婆幹涸的嘴唇嗫喏了幾下,随後突然扯出一抹詭異的笑,用鄉音說了句什麽。

費允笙沒聽懂,旁邊的張詠哆嗦了下:“她說,‘沒有人能活着離開李家村……最奇怪的就是你們這些外鄉人’。”

“……你聽得懂?”費允笙疑惑。

“我老家也是農村的,農村話大差不差。”張詠眼神微閃。

費允笙皺了下眉,不知道老婆婆口中的外鄉人指的是他們幾個突然出現的人,還是指曾經可能來過的一批批乘客。

他之前從一個收集到很多車票的老乘客那裏了解到,有些列車站點是一次性的,下過一批乘客就會關閉,但有些站點卻會循環使用。

這世上犯罪的人數遠比人們已知的要多的多,有重複的罪惡也不奇怪。

費允笙還想問點什麽,卻聽到不遠處的巷口傳來陣陣嘈雜,還有悲怮的痛哭:“嗚……”

“李昆死了!”有村民用鄉音大喊,他像是在通知什麽極為重要的告示:“李昆死了!!”

泥瓦房門前的老婆婆看都沒看一眼,依舊望着灰蒙蒙的天。

老婆婆用蹩腳的普通話嘆息:“好久沒見過太陽了……”

費允笙疑惑地看了眼天空。

老婆婆像是一個幹癟的稻草人,有種僵硬又詭異的麻木:“都會死的,所有人都該死。”

費允笙注意到,她說的是所有人都“該”死。

……

挖墳是個體力活,幸好李得鵬下葬的時間不久,泥土還算松軟,沒有板實。

增加的十積分聞酌和趙小薇都不知道有什麽用,不過增加有增加,說明這條線索是有用的,沒找錯方向。

兩人一起挖了兩個多小時,渾身是汗。

“謝謝。”即便是道謝聞酌的語氣也毫無波瀾,“農村通常三到七天才會讓屍體下葬,這麽炎熱的天蒼蠅有足夠時間産卵,現在棺材裏或許已經爬滿了蛆——建議你走遠點。”

“……”趙小薇被說得有點惡心,“你要給他解剖?”

“不用,屍體死這麽久且沒有冷凍保存,解剖沒有任何意義。”

十分鐘後棺材全貌終于露了出來,就是普通的棺材模樣。

如果趙小薇此刻在聞酌的正面就會發現,棺材板掀開的那一瞬間,聞酌眼裏劃過了幾絲微不可查的異樣。

随着“轟”得一聲,裏面的屍體終于重見天日,鋪面而來的腥臭味簡直令人做嘔。

而聞酌只是捂住口鼻,眉眼微松,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

這麽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在見一具屍骸前微微提起的心——沒見到真容之前他都會想,即将解剖的這具屍體會不會是十年前大火裏突然消失的那個人。

十年前他還是孤僻陰暗的高中生,大家都在當他在發瘋,沒人願意多此一舉去他家裏采集DNA,況且大部分痕跡都被一把火燒沒了。

時間久了,聞酌偶爾也會覺得,真的是自己瘋了。

又或者是年少的境遇讓他産生了第二個人格,那場大火并沒有讓誰消失,只是燒死了另一個他自己。

趙小薇疑惑地看着李得鵬的墳包,聞酌背對着她站在土坑裏久久未動,莫名有點孤冷的寂寥。

法醫性格都這麽怪的?

半晌,聞酌彎腰在棺材裏擺弄了會兒,緊接着扔給趙小薇一樣東西:“車票。”

“……”車票竟然在棺材裏,手機又是叮得一聲,但響得只有趙小薇,聞酌手機沒有動靜。

趙小薇複述了一遍:“說我第二個找到車票,獎勵30積分。”

竟然是第二個,這倒是讓人沒想到,副本才開始第一個白天。

但望着車票上隐隐蠕動的那玩意兒,趙小薇有一瞬間覺得永遠留在李家村也不是不行。

“我們過來的第一個岔路口有水聲,可以到那裏清洗。”

“謝謝。”趙小薇認真道了謝,如果不是聞酌,她大概率會拖到最後幾天才會考慮挖墳。

李得鵬的屍體腐爛度很高,皮/肉裏隐隐蠕動的蛆蟲就不說了,聞酌沒有上手去碰的打算,而是用樹枝挑開了李得鵬眼眶附近殘餘的肉。

大致看了眼屍體外表,聞酌就确認了死因。

“幫忙擡一下棺材板。”

聞酌用殘餘不多的良心給人重新蓋上棺材板,又把墳包堆了回去。

“他怎麽死的?”趙小薇擦了把汗。

“身上沒有多餘外傷,眼眶撞擊過硬物或被硬物撞擊過導致了骨折。”聞酌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一揮:“被利器刺穿的太陽穴應該是致命傷。”

“竟然是被殺死的……”趙小薇本以為會是靈異一點的死法,“還要挖其它墳嗎?”

“不用。”聞酌的手離身體很遠,剛剛趙小薇的車票在屍體手上,拿車票就不可避免與屍體皮膚發生了接觸,這會兒極度不适。

趙小薇能看出來,昨晚一晚上聞酌就掉了兩點san,剛剛這一會兒掉四點了。

趙小薇難得看到他表情這麽生動:“是我欠你一個人情,雖然可能幫不到你什麽,但有需要随時說。”

“不用。”

趙小薇沒在意聞酌的冷淡,以後遇到能幫的幫幫就是了。

他們又花了半個小時回到第一個岔路口,沿着狹窄的小路進去沒多久就看見一條溪流,說是小溪其實更像河,但水看起來又沒河水那麽深。

聞酌單膝跪在岸邊,水裏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眼下的那顆紅痣紅得似血。

手上的水滴進水面,掀起一陣陣漣漪,原本屬于聞酌的清晰面容不在,變成了另一張模糊又熟悉的臉。

他沒忍住伸手去摸,可指尖碰上水面的一剎,那張臉蕩起了一道道彎曲的線條,開始扭曲變形,直到徹底湮沒。

十年的時間,沒有照片,沒有畫像,沒有視頻,足以讓記憶裏的那張臉徹底模糊,唯一清晰記得的只有那雙黑色的、在光下會泛起點點冰藍的眼睛。

單是對視,就忍不住在心裏升起虔誠的信仰。

但被十年的執念暈染,信仰早就變了味道,化成了更瘋狂的惡欲。

如果是因為這個被拉進游戲……

聞酌認罪,但永不服罪。

他緩緩起身,五指蜷在身側化成了一個克制的拳頭。

一側的趙小薇沒注意他的異樣,沉默地注視着清晰幹淨的車票,上面的信息依舊簡潔:

【乘客:趙小薇】

【下一站:都江】

【下車時間:8月22日00:00分】

這個副本九號結束,也就是說如果她能活着離開,将可以休息整整十一天多,才會進入到下一站。

但這十一天她會在哪呢?一直在那輛詭異的列車上?沒有食物,沒有水……

不知道這場列車之旅什麽時候能結束……又或許永遠沒有盡頭。

多思無益,趙小薇仔細檢查了一遍車票,上面并沒有“罪”的字樣,說明自己下一站的罪者另有其人。

她松了口氣,和聞酌一起坐在溪梗邊休息了會兒。知道聞酌是在無聲關照她的體力,便休息了十分鐘就站起身:“下游好像有人在洗衣服,去看看?”

遠處的溪面上隐約有個影子。

“嗯。”

兩人沿着溪邊往下走,遠處橫跨溪水的洗衣跳板上确實蹲着一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正機械似的捶打衣服,放到水裏漂洗,再重複捶打、漂洗的動作。

同性更容易讓同性放松警惕,趙小薇率先上前打招呼道:“你好,請問你是住李家村嗎?”

女人一開始沒說話,直到趙小薇重複了一遍問話,她才擡起空洞麻木的眼睛,緩緩點頭。

“是這樣,我們來這邊野營,但有個朋友失蹤了,想問你有沒有見過,是個短頭發的女孩,瘦瘦的,皮膚很白——”

女人一直沒說話,用那種能把人吸進去的空洞眼神緊緊盯着她。

趙小薇忍住後退的想法繼續問:“您見過嗎?”

聞酌突然感覺不對:“回——”

剛說完第一個字,原本蹲在石板上的女人突然起身撲向趙小薇,騎在她身上死死掐住脖子,喉嚨裏發出如野獸般嘶啞的低吼。

“放,放開……嗚……”趙小薇只有腰部橫在石板上,腿與頭部都已經無限貼近水面,窒息的痛苦鋪面而來。

她試圖掰開女人的手,但對方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她漲紅了臉也沒能掙脫。

“z…走!”女人掐得極為用力,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一兩個破碎的字,“鬼!走——”

“我不是……”

“咕嚕嚕……”

趙小薇還沒說完就被女人按進了水裏,大量的溪水順着耳道口鼻魚貫而入,她下意識閉緊雙眼,幾近窒息。

瀕死前腦子裏最後一個畫面,竟然是雙手染血的那天。

她以為自己問心無愧。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為那天犯下的罪給自己戴上枷鎖。

可此刻她滿腦子都是自己用盡全力刺進血肉的一刀又刀,像是一只沒有理智的野獸拼命發洩自己的獸/欲……她知道的,從拿起刀的那一刻,她就變成了自己最憎惡的那種人。

但她不後悔。

那一日的淋漓痛快至今都還有殘餘,光是想想全身都為之顫栗。

如果這就是她收到車票進入044次列車的理由,如果是要她為了那一日的痛快贖罪——她妄想再回到那一天,再多刺幾刀。

哪怕贖罪的時間是無期徒刑,是餘生的日日夜夜。

“噗通!!”趙小薇整個人都陷進了水裏,意識模糊間,她隐約透過水面看到原本站在岸邊的聞酌跳了下來。

她恍惚地想,也不是每一次……都沒人救自己。

嗆水窒息并沒有想象中的痛苦,但仍有瀕臨死亡的絕望,原來客死他鄉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都沒死在這種古怪的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

直到一雙溫熱的手攙着臂彎将自己拉出水面,她才有機會咳出嗆入咽喉的溪水。

趙小薇一邊不适應陌生男性的觸碰,一邊又心思恍惚地想,原來想法醫的手也是熱的。

“咳,咳咳……”

結果聞酌比她還不适,救完人就直直盯着自己的手,看那表情這會兒要有香皂,估計都能搓個十分鐘。

察覺趙小薇的眼神,聞酌垂手冷淡地解釋一句:“我不喜歡觸碰有體溫的生物。”

“…………”很好,這很法醫。

而剛剛還情緒激烈、襲擊趙小薇的女人,這會兒像被抽空了所有活力的木偶,麻木地看着幹嘔的趙小薇。

片刻後她移開目光,看向被打翻的洗衣盆,以及飄滿水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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