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死亡】

下午三點半,沈嘉駒正在課堂上昏昏欲睡,手機在桌子上震動,不止驚醒了他,還驚到了隔壁同學。

他看是陌生號碼,本想挂斷,只是因為那一份叛逆心起,他嘿嘿笑着,在同學的注視下躲進課桌下,按了接聽。

十秒鐘後,沈嘉駒嘭的一聲從課桌下鑽出,不顧老師同學的叫喊,沖出教室。

不會的,不會的!

老天不可能這麽殘忍,不可能這麽殘忍!

沈嘉駒一路上都在心裏大喊,直到到了醫院,直到辨認了王盼春的屍體。

那一聲聲的大喊變成為現實,“不!不可能!不可能!”

“我出去的時候她還好地的在家!不可能!”

“不是,這不是她!你們看,我媽的頭發不是卷的,不是的!不是……”

是不是,沈嘉駒已經從那張臉和臉上的疤痕認出來了,可是那張臉上的頭發,與他離去前确實不一樣,那是剛剛經歷過燙染的頭發,帶着化合物的味道,濃重的沖擊着鼻腔。

“她是在燙發回來的路上被車撞倒的。”旁邊的人解釋。

沈嘉駒竟然笑了,哭中帶笑,笑中帶哭,狀似瘋魔。

怎麽就這樣了呢?為什麽就這樣了呢?偏偏就這樣了呢?

這狗血的過馬路被車撞的劇情,不應該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吧,就算發生了,這麽低的概率,不應該發生在王盼春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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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終于成功離婚,擺脫厄運之後?在她終于重新開始,從頭再來之後?

偏偏就這麽巧,偏偏就對她這麽殘忍?

不,不,不!!

沈嘉駒覺得自己真的瘋了,他快分不清虛拟和現實,他覺得這一切巧的像是巧合,像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是因為,他的出現,改變了這裏人物的發展走向嗎。

所以,上天是在殘忍的告訴他,你看,你做的那些沒有用,她王盼春是沒有福氣享受生活的優待的,即使你把她拯救出來了,也難逃屬于她的厄運。

并且,她的厄運,就是你一手帶給她的!

沈嘉駒突然再次狂笑,“出來!出來!是不是有人能看到我!是不是有人能左右這裏人的命運!告訴我,這裏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世界?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他身邊的人勸慰似的抱住他,安慰他冷靜。

可他要怎麽冷靜,他怎麽可能冷靜的下來,他恨不得一頭栽死在冰冷的臺面上,好知道他死後到底會不會回到自己的世界!

“王盼春?王盼春呢?王盼春在哪裏?”一聲高過一聲的吶喊傳來,直到聲音的主人看到了臺子上的屍體,聲音戛然停止,整個人呆立不動。

“家屬請節哀。”

“他不是家屬。”沈嘉駒冷眼看着沈長豐,“怎麽,你們都沒做功課嗎,兩天前,他們離婚了。”

旁邊的人面露尴尬,通知家屬辨認屍體這活本就不好幹,千奇怪狀的屍體他見過,千奇百怪的家屬也見過,可今天的這一家人當屬最奇怪的了。

“王盼春,看,你非要和我離婚,這就是和我離婚的下場,你滿意了吧?哈哈哈哈,你滿意了吧?”

“沈嘉駒,看,你非要撺掇你媽和我離婚,離婚了,你滿意了嗎?哈哈,你以為離婚對她好是吧,其實都是你再把她往絕路上逼,都是你,你害死了你媽!”

沈長豐也開始瘋狂地笑。

一個接一個的家屬進來就是面目猙獰地笑,着實吓壞了工作人員,最後不得不趕緊結束了辨認。

兩個幾乎瘋魔的人,共同料理了王盼春的身後事。

火化的時候,沈長豐不知道從哪裏捧來一大束紅色的小菊花,堅持說要放在火爐裏,被工作人員強烈制止,說是單獨有地方可以焚燒死者生前喜歡的東西,沈長豐才算作罷。

沈嘉駒還處在瘋魔的狀态,他冷眼瞧着沈長豐,看着他忙前忙後的身影,看着他惺惺作态地演戲,不發一語。

“你媽,她以前喜歡大紅色的花。”沈長豐并排和沈嘉駒坐在一起,顫抖着拿出一支煙,點上,“你看她那頭發,都要染成紅色的,呵呵。”

沈長豐狠狠吸一口煙,帶着心中的郁結吐出。

沈嘉駒像是第一次認識他,原來他也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正常地說話啊。

每一次見他,他都在歇斯底裏的邊緣,甚至在這兩年裏,沈嘉駒很少見他,每一次見面兩人如仇人一般針鋒相對,他逼迫他離婚,他不耐煩催促他離開,他表現的,從來都不像一個正常的父親,正常的丈夫。

現在,在王盼春死之後,他這副樣子到底做給誰看。

“都是命吧。”沈長豐扔掉煙頭,起身,“不怪你,她就這命。”

命?什麽是命?

生來就為了受苦,結婚就為了受打,這就是王盼春的命?

沈嘉駒想不通。

他根本想不通,為什麽這樣的命運要發生在王盼春身上。

其實人這一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其中最難想通的,當屬為什麽偏偏是我,不是別人?為什麽厄運和不幸如影随形,為什麽路途總是荊棘,而雨後從未見過彩虹?

不知道王盼春在死之前,會不會也這樣想過,明明生活已經重新開始,而她的人生卻戛然而止。

怎麽甘心呢?

那天,沈嘉駒抱着王盼春的骨灰,看着沈長豐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蹒跚地離開火葬場。

那一瞬間,沈嘉駒到底對沈長豐産生了一絲悲憫。

他再混蛋,再不是人,他也是王盼春的丈夫,沈嘉駒的父親。

他也不會生來就是惡人,就算已經是惡人了,他也不會一無是處,就算他一無是處,他的心底,總會有屬于他的柔軟的地方吧?

後來,沈嘉駒拿到了保險公司賠付的錢,沈長豐也徹底遠離了他的視線,沈嘉駒的生活不再拮據,并且不再有人管束,完全可以經由他自己做主。

一切都好了起來。

只是回家的路上,不會再遇見那抹溫柔的笑,嶄新的家裏,不會再有人給他包餃子了。

那段時間,沈嘉駒像是一縷游魂,孤獨地游蕩在這世間,每一天早上,他騎着車穿過露水打濕的街道去學校,每一天傍晚,他推着車走過熙攘川流的人群回家。

他自己做飯,自己做家務,把家裏打掃得幹淨整潔,手指劃不出一絲灰塵。

屬于王盼春的痕跡輕而易舉就消失了,原來,一個人的離去,真的很簡單。

她簡簡單單地消失,帶走了屬于美好的一切,徒留留下的人,在每一個想她的瞬間,心都無比地疼。

如果這個世界的沈嘉駒回來了,卻再也看不到他的媽媽,他會不會怪自己?

或者,如果這個世界的沈嘉駒知道了,他的媽媽已經不在了,他會不會再也不會選擇回來?

這個世界對于他來說,或許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了。

“哎喲,你不是…不是……”這天,大街上迎面走來一人,怔然看着沈嘉駒,叫不出名字。

“阿姨?”沈嘉駒眼底恢複幾分明朗,眼前的人,正是曲良的媽媽周娴!

“我是沈嘉駒。”他主動說出自己名字。

“诶,對,嘉駒,小良的同學對吧?”周娴如兩年前一般熱情,她的笑容太具特色和感染,是以,哪怕兩年不見,她也明顯漸老,沈嘉駒還是認出了她。

“嗯,是我。”

“長大了,長高了。”周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帶着不經察覺的豔羨和欣慰。

幾乎瞬間,沈嘉駒就猜到了她在通過他看曲良,因為那是獨屬于母親看孩子的眼神。

“阿姨。”沈嘉駒低低叫她,深呼吸,轉移注意力,問,“您這是去?”

周娴身上穿着挺顯眼的紅色衣服,手裏還挎了個小包,像是去見人。

“我們一起的美杏,她女兒明天結婚,今天下午吃喜面條去。”周娴臉上洋溢着笑容,說得真誠熱烈。

可此時游魂似的沈嘉駒滿心都是負面情緒,他想到周娴每天一個人上班,一個人回家,空蕩蕩的家裏面沒有任何聲響,一天複一天,天天如此,寂寥難挨。

更何況,她還有病在身,她難受的時候,吃藥的時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度過的?

在面對周遭人情世故的時候,她心底又究竟怎樣羨慕別人的阖家團圓和喜結連理?

沈嘉駒的心開始抽痛,強迫自己繼續找些話聊,聲音微微顫抖,“她家在哪啊?”

“就在前面不遠,從我家到她家啊,走過去也就十來分鐘的事。”

沈嘉駒突然放大眼眸,西落的陽光打在他眼眶,依舊是黑得看不見底的瞳孔。

他才想到,曲良的家該是離自己家不遠的。

兩年前匆匆去的那一次,雖然短暫,他還是記住地址了的,原來,冥冥中剛巧,他們選擇的房子和曲良家竟是這麽近嗎?

“阿姨,我家就在這附近,這樣看來,我們離得也很近。”

“是嗎?那可近了去了,到她家十幾分鐘,到你家那就幾分鐘了吧,哈哈。”

周娴笑起來,臉頰上一絲贅肉都沒有,即使大笑也沒有肌肉抖動,神态竟然有些像動畫片裏的尖嘴猴腮的老人。

沈嘉駒再回想起自己世界裏曲勁風那光鮮亮麗的老婆,臉頰肌肉緊實,泛着光澤,眼角溫柔,下颌飽滿。

同一個人的面容,為什麽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态?

“我得趕緊過去了,嘉駒啊,你也趕緊回家吃飯吧。”

“嗯。”

那一天,沈嘉駒早早吃了飯躺下,耳朵裏塞着耳機,聽的是濱崎步的《我的一切》。

濱崎步是他發現的這個世界裏和歐可濱很相似的人,兩人的mv風格,乃至唱功風格都極其相似,那種在歐可濱身上的共鳴和喜歡,轉接到了濱崎步身上,也算是有了寄托和念想。

明明是動感的旋律,可沈嘉駒每次聽濱崎步的歌,總能聽到悲傷,尤其在這樣的夜晚。

沈嘉駒想,什麽是命運呢,是看透了生命的本質,随波逐流,還是知曉了生命的短暫,争分奪秒。

是不是有人看透和知曉了生命,所以随機選擇一個人,把他丢進命運的漩渦,看着他會如何對抗命運呢。

他是不是就是那個人。

不管怎麽折騰,到最後,注定了他們是看客,而自己,是拙劣的演員。

既然如此,不妨再次回歸到原本的想法吧。

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只是紙片人,只是工具人,而他,是唯一活着的真真實實的人。

不要對他們産生感情,不要對他們産生依賴,是他唯一能自保的方法了。

沈嘉駒,重新開始吧。

雖然,李遜作為唯一一個知道他母親去世的人,曾一直對他說調整心情,重新開始。

那時的他,根本聽不得重新開始,從頭開始這樣的話,他想,沒有什麽重新開始,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改變,就像他從自己的世界來到這裏,已經成為事實,他再也回不去了。

李遜還強烈建議沈嘉駒趁着暑期出去旅游散心。

“去北京吧?”李遜提議,“咱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首都呢,我跟我爸媽講,他們肯定同意去。”

“去北京做什麽?”

“去北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爬長城,去故宮,頤和園,還有奧林匹克,那麽多地方可以去呢,說不定還能趕上漫展,雖然我還沒去過……”

沈嘉駒雖然心動,只是心底那揮之不去的悲傷萦繞着他,只要一想到王盼春不在了,那悲傷就要溢滿,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要不,往南方去。”李遜看他不感興趣,繼續提議,“南方的話,可以去看海,長這麽大,也還沒看過海呢。”

李遜很明顯想趁着這次機會滿足自己的私欲,當然,前提是,沈嘉駒同意。

可沈嘉駒一直沒有松口。

在這個夜晚,沈嘉駒突然想,如果非要去一個地方旅游的話,那不妨去萦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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