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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親告吹後的周日,林予墨去姑父葉一安畫展捧場。

姑父醉心藝術對經商毫無興趣,姑姑林英相反,雷厲風行,手腕強硬不輸男人,兩個婚姻模式女主外男主內,姑姑對姑父燒錢愛好沒意見且支持,兩人多年感情如初。

畫展開在城南的一棟老洋房裏,青磚石牆已有些年代,經過修繕,像是掀開歷史一角。林予墨在樓下簽字後上樓,有一些人,在畫前駐足品鑒,她是個俗人,對藝術沒有半點鑒賞力。

上二樓,姑父瞧見她,跟身邊人打過招呼後走過來。

林予墨送上帶來的一束花:“姑父,恭喜你辦展成功,人很多哦。”

姑父滿面紅光接過,笑:“我就知道,全家誰都可能不來,但我們予墨肯定會來支持姑父的。”

“那當然!姑姑呢?”林予墨環視一圈沒看到身影,“我們英總不會還奮鬥在一線吧?”

“她上午有個會,現在正在來的路上,我帶你看看畫?”

林予墨豎起手制止:“姑父你知道我的,我實在聽不懂,您還是去招呼其他人,我看他們都等着您呢。”

“好,那你就自己先逛,你姑姑一會就來了。”

“好。”

姑父走後,林予墨一個人閑逛,最後在一張側臉畫前駐足,是女性的側臉,線條冷硬粗犷,但眼裏細膩有種神性,她多看幾分鐘,姑姑就出現在她身邊。

姑姑開口:“邵峰訂婚了。”

林予墨倏地轉過去,臉上表情豐富,有驚也有嫌惡:“這才幾天?”

姑姑料到她反應,拍了下她的背,繼續道:“你先別生氣,我已經替你把他大罵了一頓,已經有女朋友為什麽不講,還出來相什麽親,都是成年人了,耍誰玩呢?”

“他有女朋友?”林予墨嘆服了。

“是,他說沒什麽感情,已經準備分手,所以才會答應出來相親。”

“誰信啊?”

林予墨冷嗤,又問姑姑然後呢,都罵什麽了。

“沒了。”

“就,沒了?”

姑姑皺眉:“他第二輪融資失敗,對方轉投對家,他以後日子只怕是不好過了,這次訂婚也是想拉未來岳父的投資,那家人心裏清楚,這投資不是那麽好拿的。”

口頭罵一頓也就解一時之快,善惡有報才是喜聞樂見。

林予墨心裏舒坦了,心思又回到畫上,問姑姑:“這畫的是誰?”

姑姑平靜答:“我。”

林予墨在畫跟姑姑臉上來回,側臉的弧線的确,只是這眼裏溫柔神性是臆想,她姑姑心硬得像石頭。

姑父适時地過來,問她沒有捕捉到姑姑的神韻。

她昧着良心點頭。

姑父手攬在姑姑的腰間,陶醉道:“你姑姑,就是我創作的缪斯。”

姑姑糾正:“是金主。”

整個畫展,全由姑姑出資,沒想着回本,純粹砸錢讓姑父開心。

林予墨笑到一半,姑姑看過來,問:“做風投的怎麽樣?”

笑意止住,她敬謝不敏:“姑姑,我還沒從上一個陰影裏走出來,暫時不想考慮相親的事。”

“這算什麽陰影,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催你結婚,但是什麽年紀就該做這個階段的事,你現在就該多嘗試多接觸,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老調重彈,林予墨耳朵聽得起繭,嘆氣道:“前兩天我去算了下,大師說我八字裏沒有官星,姻緣緣淺,恐怕一生都很難結婚。這種事強求不得,我看還是順其自然。”

“別給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改天再給你介紹一個,你姑姑我就不信命!”姑姑橫眉冷目,反倒被激發起鬥志。

林予墨說不過姑姑,買下那張側臉畫走了。

令她頭疼的不止長輩們催婚,還有她即将要上交給大哥的,關于麗頌下季度發展的計劃書,再次體會大學時被畢業論文支配的同款恐懼。

林予墨指望底下員工,員工指望她給出什麽驚天動地的方向,正所謂什麽樣的人帶出什麽手下,她崇尚自由放松,反內卷,完成本職工作就好,底下人也足夠跳脫,會開了幾次,計劃書改了又改,出來的成果,她心裏仍沒底。

踩着deadline,她不得不将計劃書交到大哥手裏。

林晉慎辦公室是簡約的黑白風,充斥着大理石與金屬冷硬感,她在他對面坐着,他往後靠,一頁一頁翻起來,來自大哥威嚴壓迫感撲面而來,她縮着兩肩,雙手握着咖啡杯,已經做好聽訓的準備。

對面,眉頭已經皺起。

林予墨心裏咯噔一聲,仍想着掙紮一下,套近乎問:“大嫂最近怎麽樣了,好久沒看見她了。”

林晉慎頭也沒擡,連續翻幾頁,冷淡回答:“國外出差。”

遂提醒她現在是上班時間,只談公事,不提私事。

“……”

大哥跟大嫂是聯姻,結婚前都沒見過幾面,婚後還算相敬如賓,大嫂溫柔似水,對誰都很好,難為她要對着這座終年冰雪不化的雅拉雪山過日子。

還沒同情大嫂多久,林晉慎合上計劃書,直接丢進垃圾桶。

“你要拿這種垃圾敷衍我,也不必給我浪費時間。”

林予墨心裏發怵,硬着頭皮說她盡力了,計劃書修了又修,遞給他的已經是最終成果。

“那我問你,麗頌娛樂困境是什麽?”

“經紀藝人流水線發展模式?雖然低成本、快速、簡單粗暴,但是短期內收效快,弊端是不利于長期發展,藝人發展受限,沒記憶點也沒核心競争力,到現在也只有雲杉一個頭部。”

“那你是怎麽解決的?”

“找更優質影視資源,增加作品內容産出,最近的元宇宙風口,麗頌也會開辟新業務,成立虛拟偶像團體。”

林予墨緊張到捏手指。

她想起高中時,她物理數學不及格,念大四的林晉慎主動要輔導她功課,在一聲聲沒有聲調起伏冷冰的“這也不會是嗎”中,撲克臉,睥睨着她,就差挂個“我妹可能是蠢貨”的牌子,她全程緊張冒冷汗,幾乎要暈過去,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還是傅硯禮救場,她才從虎爪裏掙脫。

“你說的這些,所有文娛公司決策者都能想到。”林晉慎面無表情看着她,“甚至去網上搜索,網友分析的跟你想到的差不多。”

“但我能想到的就這麽多了。”林予墨小聲嘟囔,有點委屈。

“這不是你的水平,你心思不在這上面。”

被誇了,但林予墨開心不起來,她往前靠近些,企圖打感情牌:“哥,你知道我就是混吃等死的,胸無大志,就想一直在大哥你的庇護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但林晉慎如果真吃這一套,那他就不叫林晉慎,冷眼瞧着:“混吃等死的理念我能接受,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但你是我妹,你不行。”

“哥,你不講道理。”林予墨抓狂,她為什麽不早生幾年當姐姐?

林晉慎雙手放上桌,坐正,冷酷的不像個人:“對你,不必講道理。”

“……”

林予墨面如土色地從他辦公室出去,身後還丢來一句“交一份新的計劃書給我”,她敢怒不敢言,出去還得把門帶上。

眼下,一邊催成家,一邊催立業的,一個頭兩個大。

烏雲密布兩三天,朋友白依邀請她參加回國party。兩人認識七八年,最早是白依找上她,請她幫忙牽線搭橋傅硯禮,她不遺餘力介紹兩人認識,架不住傅硯禮固若金湯,不為所動,以失敗告終,但一來二去她跟白依兩人成為朋友。

party極盡熱鬧折騰,請來搖滾樂隊駐場,金屬樂狂躁兇猛,數個寬肩窄腰翹屁男模上演濕身熱舞,場面火熱,調酒師眉眼清俊,很是養眼。

林予墨剛到,白依從舞池裏跳下來,不規則白襯衣跟超短褲,撞上來打招呼,到吧臺,要了兩杯莫吉托。

“怎麽就你一個人來了?”白依手臂搭在吧臺上。

“還有誰?”

周邊聲音嘈雜,聲音不太清晰。

白依湊上來,在她耳邊大聲道:“傅硯禮。”

還念念不忘呢,林予墨扯唇笑:“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還惦記着呢。”

“你不懂,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白依俏皮地皺下鼻尖,“我發現不管多少年,我還是很吃他那個調調,高嶺之花,越是皎潔如明月,越是讓人想撕下他的外殼,想瞧一瞧是不是真那麽表裏如一。”

“要發現是呢?”豈不是很掃興。

白依神秘一笑:“他應該不是。”

這想法有自虐的傾向,林予墨問:“那你怎麽不請他來?”

“請了,沒回,不過我已經習慣了,要是回了我還納悶呢。”白依一口飲盡,指尖擺弄玻璃酒杯晃蕩,呼出口氣,給她看他們的聊天記錄。

林予墨瞥了眼。

【兩點考試】

【七點跟Cecilia晚飯】

【七號大姨媽可能會到訪,買姨媽巾】

【……】

感情是直接拿傅硯禮當備忘錄了,林予墨銳評:“他現在還沒删你已經是奇跡了。”

“是吧,這樣看我還有機會。”白依欣慰地收回手機。

“诶,鐘汶他們來了,這裏!”

他們之間朋友大多都互相認識,林予墨托腮不冷不熱跟人打招呼,一行人坐下閑聊,雜七雜八什麽都說,難免會談到男朋友的問題,問到她,她唔了聲,想到前段時間的晦氣,說自己還是喝酒吧。

這一喝起來就有些過量。

她這段時間過得太憋屈,酒精上頭,情緒滿溢出來,昏沉間聽見白依說她喝醉了,得叫個人來接,至于人選,白依早就想好,直接聯系傅硯禮,幾聲過後那邊電話接聽,避免電話被挂斷,白依開門見山說林予墨喝多了,問他有沒有時間來接人。

“地址發我。”低沉清冷男音。

白依眼前一亮:“好嘞!”

半個多小時,傅硯禮抵達目的地,門口有工作人員,門外已經聽到聒噪樂聲,對喜靜的人而言是折磨,他沒遲疑,擡腿進去。

他一眼看見吧臺邊的林予墨,背影瘦削單薄。

身邊還有人,見他來,舉手示意,言笑晏晏叫他傅總,聲音跟電話裏的一樣。

傅硯禮出現的那一刻,白依總算明白,為什麽白月光傷害力能這麽大。人大抵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襯衣西褲,寬肩窄腰腿又長,比之幾年前,少了幾分書卷氣,平添成熟男人的味道,袖口卷起,袖口肌肉線條緊致漂亮,力氣應該很大,抱人會疼嗎?她越想越神經,趕緊跟人打招呼:“來這麽快,不知道傅總還記不記得我?”

視線在她臉上一掃而過,沒有任何波動,是沒有印象的平靜。

白依想到了,主動介紹自己:“白依,是予墨的朋友,你也應該不記得,我以前還追過你。”

傅硯禮微頓:“抱歉。”

“沒事,說明我當時追得還是太過含蓄。”以至于沒給當事人留下半點記憶,今天就這麽一眼,多少年單相思都值了。

“她喝了多少?”

“四五杯,還好,沒有太醉。”

林予墨的确沒太醉,還能認出傅硯禮,捋了把頭發,稍稍清醒一下,拍下身邊的位置,讓他坐。

“怎麽喝這麽多?”傅硯禮坐下。

“不多。”

林予墨沾酒上臉,這會兒紅到脖頸,眼裏濕漉,像患了場重感冒高燒不退,她眨着眼睫,問他喝什麽,又自告奮勇給他點吉普森,口感辛辣,勁足。

“我開車來的。”

“那我喝。”

指尖碰上杯沿,被傅硯禮推遠,她拿不到,掃興地咂嘴。

“傅總你好,我是瑞興易陽。”

又有人聚攏過來,平日裏見不到的人,能在一場小聚會上見到,傅硯禮點頭,禮貌跟教養是刻在骨子裏的,雖在社交上不主動,但也不會掃人面子,即便,他們之前并無交集,以後也不大可能會有。

不過一會的功夫,已經圍來一圈人,硬生生将朋友聚會,變成拓寬人脈的商務場合。

傅硯禮是焦點,一直都是,他的姓氏,就足以讓人趨之若鹜。

林予墨早已習慣,趁着他無暇顧及自己時讓調酒師将酒遞給自己,剛握在手裏,被一只手拿走,傅硯禮同事向身邊人致歉說自己現在有私事要處理。

“別喝了。”

林予墨抹了把臉:“但我今天就是想喝。”

傅硯禮無視她可憐眼神,給她要了杯溫水,她的确口幹,捧着喝了口,喉嚨裏燥意被撫順些,她長長嘆口氣。

“我是不是很差勁?”

他對她是慣常的語氣:“沒有,你很好。”

林予墨托着腮,眼裏浮着迷茫薄霧,認為自己挺差勁的,她沒做成過什麽事,長輩見面便問有沒有談朋友,該考慮考慮結婚了,她沒異議,順應安排,見過的人十指數不過來,但每次她都是被拒絕的那方。

憑什麽,真挑起來那些人還不一定能入她眼。

這幾天姑姑也沒閑着,又有數個新的人選發來,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約着見面。

各個青年才俊,業內精英,多到她都膩煩。

一定要結婚嗎?

一定要事業有成嗎?

她只想在無人角落裏擺爛。

傅硯禮喝水,過後問她:“是因為那位相親對象?”

那是幾天前的事,以前不是沒有過,通常沒多大反應,他可以理解為,上一位的确是入了她的眼。

他見過。

第一眼,有些意外。

“是,也不算是。”那只是一個情緒突破口。

“如果因為他沒這個必要,适婚年齡的男性還有很多,一個選擇被劃去無所謂,你仍然還有很多選擇。”傅硯禮聲音低沉,字正腔圓,在嘈雜環境裏,依然清晰。

林予墨偏過身,一只手臂撐在吧臺,面向着他,問:“你也想給我介紹結婚對象嗎?”

傅硯禮聽完只是反問:“你需要嗎?”

“那我跟你說說我的擇偶标準,”她醉眼婆娑地豎起手指,一條條細數:“要長得周正,有錢,至少不能比我窮,私下不亂搞不亂玩,嗯,得是頭婚,我不想給人當媽……”

“噫。”

林予墨眼睛睜大了些,眼睫垂了又垂,像第一次認識他,她靠近些,變幻光影裏緋紅眼尾妖冶明媚:“我突然發現……”

“你就蠻合适的。”

語氣甜而脆,有微醺後少女天真爛漫。

無心一句,卻要讓人消化許久。

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你也沒結婚,傅阿姨老跟我念着,就怕你以後孤獨終老,我們倆也算是同病相憐。”她嘆氣,多感慨似的。

後面的話傅硯禮沒聽見。

酒精混合着檸檬清爽的氣息撲面,被吸入肺部,像是一種瘾,一種癔症,明知道不應該,還是想據為己有,哪怕只有片刻。

早已爛熟于心的綱常倫理被棄置,不曾見光的陰暗念想在報複式滋生。

不該這樣的。

至少不是現在。

林予墨眯眼,用着某種鄭重其事的語氣:“傅硯禮,要不然我們湊合着結婚算了。”

他們結婚,不會再有催婚,沒有沒完沒了的相親,免去她大部分煩惱。

她真是喝多了什麽玩笑都敢開,傅硯禮生來便是天之驕子,衆星所捧,找她幫忙介紹認識他的女生前仆後繼,他們不一樣,他不結婚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他選擇不結,哪裏用得着跟她湊合呢。

傅硯禮凝睇着她的眼,良久開口,說:“好。”

“嗯?”

“我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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