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裴一不是一個濫好心的人。

就算在拍《久衛》期間, 他對林蔓茜這個情商高有分寸的小姐姐印象挺好，後來又知道了原來自己一直關注的美妝博主就是她，他也不可能拿這麽大的事情做人情。

——他又不是什麽腦殘追星粉。

他會推薦林蔓茜去試鏡, 一方面固然是有情分在, 而另一方面, 也是覺得她真的有點适合。

林蔓茜要試鏡的角色, 是一個玉女明星。

年少成名，清純善良, 會給流浪貓喂食, 會帶迷路的孩子回家, 會給經紀人準備貼心的禮物。

所有人都愛她。

直到這一天，男友死在了她的家裏。

社會輿論天翻地覆，全世界都在質疑她、指責她, 幾乎就踩在身敗名裂的邊緣。

她想, 她需要一個律師來證明她的清白。

林蔓茜還沒有拿到完整的劇本, 只有大綱和部分片段，應該是導演刻意選出來試鏡用的。

畢竟簡譯平這種階級的人，根本不需要給演員提供完整的劇本來做保證, 他家裏那一座座獎杯就是保證。

所以昨天, 她在酒店看了一整天的殘缺劇本, 努力揣摩人設和背景，又對着鏡子練表情和臺詞, 練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

......

不過雖然昨天晚上睡的晚, 但心裏畢竟挂着事, 還是一大早就起來了。

林蔓茜到達試鏡地點時，剛好是早上八點，比預定好的時間早了半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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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裏安排了接待的工作人員，林蔓茜想了想，走過去，

“你好，請問簡譯平導演的試鏡是在這裏嗎？”

登記的姑娘頭也沒擡，

“是，請問你是？”

“林蔓茜。雙木林，藤蔓的蔓，茜茜公主的茜。”

對方漫不經心地打字搜索，而後視線就在電腦屏幕上凝了凝，又擡頭看了她一眼，露出幾分笑，

“林蔓茜小姐是吧，您試鏡的地方在二樓，左拐第二個房間就是了，門口會有工作人員為您安排的。”

林蔓茜點點頭，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看見了大廳左側走廊內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男有女，排着隊，大部分都長的挺漂亮，她一眼望去，還看見了幾個熟面孔。

其中有一個最熟悉的，就是她前段時間才見過的大學學妹江可芯。

“這些也是來試鏡的，不過和您不一樣，他們試的都不是重要角色，所以只由副導演負責。”

身旁的姑娘非常熱情地解釋道，林蔓茜還沒有表達什麽，她的語氣裏已經自動為她帶上幾分矜傲和優越感。

好像上二樓試“重要角色”的人是她一樣。

女生就彎彎唇，禮貌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她知道人家為什麽對她這麽熱情。

因為簡譯平不是那種“平易近人”的大導演，他沒有挂靠任何公司，一個人單幹，背景也神秘，基本上連投資方都不敢怎麽跟他逆着來。

所以他很少提攜新人，以往的所有電影主角，基本上都是在影帝影後堆裏挑。

想來這回也是一樣。

換句話也就是說，林蔓茜這種沒什麽名聲她幾乎都認不得的人，居然能拿到女主角的試鏡，背景就非常捉摸不透了。

當然，林蔓茜也不可能大剌剌地跟她解釋，她啥背景都沒有，還是借了裴一的光。

畢竟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少年，能夠這麽輕描淡寫地提起這件事。

她以前總覺得，裴一雖然是厲害，但也就是個大勢流量而已。

娛樂圈更新換代如此之快，以往也有過無數聲勢浩大的流量，巅峰時萬衆矚目，消失裏無人理會，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只能說裴一演技能抗一些，日後新人出來，人氣流失，他還能走實力派路線。

但一般的演技好的流量明星，能這麽輕輕松松就送出一個簡譯平的試鏡機會嗎？

還說“大年初二日子是不太好，你要是有空就去一下，要是沒空就算了，畢竟一年一度的春節，還是很重要的。”

一般演技好的流量明星，會吊的這麽氣勢磅礴嗎？

——林蔓茜覺得不會。

所以她有點方張。

而這種情緒，在走進試鏡間，看見正前方坐着的那一排評委時，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剛才她待在休息室裏，一共看見了三位影後，五位一線花旦，兩位大勢小花，助理經紀人來來往往，頓時顯得獨自一人躊躇前來的她像電視劇裏的什麽孤膽英雄。

所以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麽掉份，林蔓茜全程沒有和別人閑聊，抱着劇本坐在角落裏看。

眉頭微蹙，目光凝凝，一副極其高格逼的樣子。

但在那些女演員前還穩得住的林蔓茜，在走進試鏡的屋子裏時，目光下意識掃了掃前排的幾個人，瞬間就懵掉了。

按照常理來說，一部電影的試鏡評委，會包括導演、投資方、制片人、編劇等，某些時候還會有份量重的主演。

.......所以林蔓茜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來，裴一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部劇的男主角不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大叔嗎？

裴弟弟戲路再廣，能演中年喪妻鳏夫？

在那一瞬間，看見裴一的震驚，甚至蓋過了看見簡譯平導演的緊張和興奮。

少年就坐在導演旁邊，擡頭看見她，視線停了停，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唇邊帶出來幾分淡淡的笑意。

但是這個場景下，林蔓茜就是再震驚，也不能沖上去搖肩質問，只能深吸一口氣，停止發散思維，定定神，鞠躬自我介紹，

“各位老師好，我叫林蔓茜，今年二十歲，我要試的角色是江迩。”

她說這段話時，彎着眉，唇角弧度溫和，語氣柔緩，尾調收斂。

讓人覺得非常舒服。

剛剛還在寫什麽的簡譯平就擡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開口問，

“看過劇本了吧？”

“看過了。”

“行，那你就演一下就喂貓和割腕那兩段吧。”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找什麽人，最後幹脆偏過身，

“裴一，待會兒你上去幫忙搭一把。給五分鐘準備時間。”

“不用準備時間了。”

女生揚起唇，語氣依然柔和，

“導演，我可以直接演。”

從拿到劇本那一刻起，她就開始看。

吃飯在看，泡澡也在看，昨天晚上統共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況且劇本也不是完整的，總共就一個大綱簡介外加幾段戲。

林蔓茜年輕，腦子好使，以前上學時一節歷史課沒聽，到會考前臨時抱佛腳，依然神戳戳地拿了個優秀。

所以就這麽幾段臺詞，她早就背下來了。

簡導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皺巴巴的擡頭紋間浮上點興趣，

“那行，裴一，那你直接上。”

.......

其實簡譯平在看見林蔓茜的第一眼就知道裴一為什麽要推薦這姑娘過來。

——形象實在太符合了。

長相，儀态，蹙眉微笑，甚至說話時不急不緩的語氣，眼底随時帶着的溫柔和幹淨。

都活脫脫像江迩從劇本裏走出來了一樣。

所以剛才指的戲本該是喂貓和跟經紀人吵架那兩段，他下意識就把吵架給換成了割腕。

前面喂貓的戲并不難，只要這姑娘本色出演就是最好的诠釋。

但割腕那段，是整部戲江迩這個角色的高潮點。

在劇本不完整的情況下，演員很難參透這場戲所需要表達出來的感情。

那種神經兮兮的，帶着克制的瘋狂，如果沒有足夠的鋪墊，其實也很難入戲。

有時候拿最難演的戲份去考核試鏡，并不是要求嚴格，而是胡鬧，因為很有可能你壓根就分不出演員的水平。

所以簡譯平再挑剔，也不可能把它放進試鏡的片段裏。

然而這姑娘的形象和态度讓他現在突然來了興趣。

不大不小的舞臺上，女生就安安靜靜地盤腿坐在地板上，低着頭，黑發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但身體微微顫抖，周圍甚至隐隐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

裴一面無表情：“江迩。”

她用左手揪緊了衣角，指尖因為太用力而泛白，卻依然一言不發。

裴一面無表情：“江迩，案子已經破了，陳田一是陳薇薇殺的，你的罪名已經被洗清，日後你都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女生依然沒有說話。

裴一面無表情：“你高興嗎？”

她終于擡起頭，看着他，眼神清澈，帶着滿滿的依賴和信任，

“謝謝你還了我一個清白。”

“可是我有點後悔還了你清白。”

“為什麽？”

女生用左手捋了捋垂下來的頭發，聲音很溫柔，

“真兇被抓到了，你也升職了，我洗刷冤屈，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江迩，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你家裏那只貓，就是之前偷偷溜出來找你的那只，怎麽不見了？”

.......

“江迩......”

“它死了呀。”

江迩的語氣依然溫柔，神情就像在說它睡着了一樣，沒有絲毫變化，但眼裏情緒深深，帶着漫不經心的憂郁，

“它過的很孤獨，不是麽。”

“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它死了，大家是不是就會後悔之前那樣對它，會關心它一下，會很痛苦，會一輩子不能解脫。”

“我有點好奇。”

“所以我就把它弄死了。”

裴一面無表情：“江迩.......”

“它死的時候，都沒有叫，眼睛就這麽看着我，好像在跟我說，謝謝你，謝謝你殺了我。我終于解脫了，我要報複它們一輩子。”

“後來我發現，它們真的很傷心，吃不好，也睡不好，整體叫啊叫，醫生說，可能是得了抑郁症。”

然後女生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她，眼角滑下一滴淚，而後粲然一笑，非常溫柔地問，

“許警官，你說人，和貓一樣嗎？”

......

看着舞臺上那灘鮮紅的血水，整個屋子裏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震住了。

雖然裴一直面無表情，就是拿着本書在照本宣科地念。

但女生的眼底還帶幾分瘋狂，偏偏笑容溫柔，神經兮兮的樣子，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大概是那灘突如其來的血和她臉上的表情都太吓人，制片人咽了咽口水，問一旁的編劇，

“這姑娘不會真在手裏藏了把刀了吧？”

林蔓茜從地上爬起來，擦幹淨眼淚，手裏還握着那袋血包，鞠了個躬，

“我表演完了。”

.......

簡譯平的目光已經非常認真了，坐直身體，饒有興趣地問，

“這血是你自己準備的？”

“是。”

“你怎麽知道，我會讓你演這場戲？”

“我不知道。”

女生的背脊挺的直直的，“所以我還準備了剪刀，口紅和撲克牌，您挑到哪一場，我就用哪一個道具。”

他難得頓住，

“那你怎麽不幹脆再準備只貓呢？”

“其實我帶了的。”

林蔓茜尴尬地低下頭，

“但工作人員不讓放進來，我就寄養在旁邊的咖啡廳了。”

.......

簡導覺得，怪不得是裴一推薦過來的人，這姑娘真是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