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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蔓茜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本來, 作為一個大姐姐，她就應該要更加穩重和寬容一些。

裴一年紀小，做事難免随性，不明白的不懂得的道理，她應該盡量用溫和的方式去解釋給他聽，讓他慢慢接受。

而不是自己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在這裏賭氣。

更何況, 人家做很多事情的初衷, 就是想要幫助她的, 是為了她好的。

她還這樣子說他, 冷臉對待他, 一言一行，都委實有些太刻薄了些。

林蔓茜想起自己這段時間拍戲, 第一次擔任女主角, 也經常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差錯, 但劇組裏的長輩們，譬如簡導和陳影帝, 都沒有責罵過她, 反而把很多東西掰碎了細細教導給她聽。

對比起自己的行為, 她一下就覺得很愧疚。

于是懷着這樣的愧疚，女生轉過身, 慢慢看向還靠着柱子的裴一。

少年的臉英俊的很漫畫, 筆觸落到五官渾然天成, 眉峰鼻梁線條挺拔, 随便找個角度都像是在拍雜志大片。

但往常那雙一貫張揚的眼睛此刻卻仿佛蒙了些許霧氣, 暗沉沉地蓋下來一層憂傷的睫毛。

應該是聽到了她轉身的動靜，他微微擡起眼眸，視線觸到她的那一刻，忍不住顫動了一下，又很快垂下去。

滿臉的失落，滿臉的無措。

......她真是太過分了。

在那一刻，林蔓茜清楚地聽到了來自自己內心的對自己的嚴厲譴責。

“裴一呀，我真的沒有生氣，剛才就是随口一說而已。其實你發的照片挺正常的，完全是網友腦補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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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也是怕他們誤會你、敗壞你名譽，對你産生不良的影響，所以把話說重了一些。”

“但我的本意，只是覺得你可能小心點會更好。唔，如果你要是真的想發，那你就發，也沒事啊......”

她的聲音一下停在那裏，眨眨眼，

“怎麽了？是我哪裏做的過分了嗎？？”

不是她問的突兀。

實在是裴一的目光太過新奇和專注，坦蕩蕩地一直盯着，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林蔓茜按照以往的經驗想了想，陡然驚悚，

“裴、裴、裴一啊，你是不是還做了別的什麽？是點贊了還是評論了？趁現在我情緒還穩定，一并告訴我，我承受的住。”

.......

“裴一？”

裴一彎彎唇，勾起的弧度難得柔和而乖巧，

“我什麽都沒做。”

“那你幹嘛……”

用這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我！

“我就是覺得，蔓茜姐你真是個好人。”

“啊哈？”

“不過蔓茜姐，其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

男生微微站直身體，頓時就有一大團陰影從頭上蓋下來。

高度對比太明顯，林蔓茜只能仰起頭，以偶像劇女主角的姿勢仰視他。

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少年線條分明的下颚角，睫毛很長，輕輕一勾都帶着熟練的張揚和自傲。

然後他伸出手，比了比她腦袋離自己額頭的距離，輕笑出聲。

“你看，我比你高太多了。”

林蔓茜覺得他簡直就是在侮辱人。

思考了一下，冷硬地回他，

“那我頭發還比你長呢。”

“而且我還比你聰明，比你強壯，比你富有，你說對嗎？”

“......裴一你有話就好好說不要人身攻擊哦。”

“所以說，除了老天爺沒算對時辰，讓我比你晚生了兩年，其他方面，我都可以當你的哥哥了，對不對？”

……

女生忍不住頂了一句，

“何止啊您簡直就是我爸爸。”

“你要嚴肅一點兒。”

男生擰着眉，頗有些認真地看着她，

“我是說真的。”

“蔓茜姐，其實你不需要一直讓着我，不需要刻意用那種跟幼兒園小朋友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不用那麽關注我的維生素營養搭配和作息時間，甚至不用擔心我早戀任性弄不好媒體關系。”

“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的很好。”

“反倒是你，一塌糊塗。”

“........”

哇，她居然被指責了？

被一個高中還沒畢業的小孩子指責一塌糊塗？！

林蔓茜張張嘴，就要開口反駁什麽。

但可惜，對方沒給她這個機會。

“蔓茜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要強迫自己當一個大人。”

“在我面前，你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如果真引來了刀林劍雨，就大膽地躲在我後面，我負責幫你打回去。”

“就像今天早上，如果有壞人對你說不好聽的話。你就直接回答她：我懶得理你，要打架說一聲，我喊裴一過來。”

.......

今天早上，有個演配角的女演員，覺得她走後門，看不起她，對她冷嘲熱諷了好一陣，沒想到裴一也知道這件事。

“蔓茜姐，女孩子的肩膀不是用來扛壓力的，是用來背lv的。你別擔心我，應該是我來保護你才對。”

林蔓茜仰着腦袋，怔怔地看了他很久。

但少年依舊揚着眉毛，眼神平靜而認真，仿佛在說什麽神聖的誓言。

……

“啊。”

女生輕輕彎起唇，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裴一是個大人了嘛。”

然後往後退了幾步，笑容燦爛而陽光，

“不過大人也需要關心呀，既然你認我這個姐姐，那我總不能完全放養你吧。有的時候，家長總是會唠叨很久，你要理解我呀。”

“好啦，先不說這個了，我得先去拍下一條了，你自己玩會兒吧。”

她唇角的弧度非常溫和，卻揮揮手，以一種随意卻不容置喙的姿勢轉身，朝着鏡頭和監視器走去。

因為散着頭長發，所以一般人看不清楚。

但只有林蔓茜自己知道，她的背脊已經忍不住挺直，僵硬而機械地邁着腿，腦子裏好像塞了千萬條信息，卻壓根找不出一根清晰的思路。

她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麽發展的。

裴一應該是內斂的，禮貌的，沒有分寸的事沒有分寸的話，壓根不會從他身上看見聽見。

他不能用這樣語氣跟她說話。

他不能用那樣的神态看她。

就算他心裏明白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已經長大成熟了，那這些想法，也不能告訴她。

他不能像剛剛那樣，用那麽深沉的，認真的聲音，給她講那些話。

因為這樣就表示......就表示......

就表示事情已經亂套了。

林蔓茜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是高中時候那個患得患失的青澀少女，也從來不是偶像劇裏天真懵懂的女主角。

她是從小被人追大的，自從男孩子們有了審美意識開始，她就聽過無數種告白，當過無數人暗戀故事裏的女主角。

她讀大一那年，有一部很出名的小清新電影，叫做《一個人的初戀》。

據說故事是根據編劇本人的親身經歷改編的。

林蔓茜沒敢告訴任何人，那個電影裏“高高在上衆星捧月”，讓男主角仰望了一整個高中，并激勵他讓他變得更好的女主角，原型其實就是她林蔓茜。

只不過在電影裏，為了完成編劇的一個夢，所以女主角跟男主角在一起了。而現實生活中，他沒能得償所願。

這說明什麽呢？

這說明林蔓茜“熟知”風月。

她被人明着追求過，被暗戀過，自己也談過戀愛，甚至也經歷了分散。

她太清楚男生們懷有愛慕時眼裏的情緒了。

所以為什麽，大家都說裴一對她那麽親近那麽好，難免不會懷了幾分暧昧的心思，但林蔓茜自己卻從來沒有深想過。

因為裴一的眼神太幹淨了。

不論是對你笑的時候，專注看你的時候，大大方方攬肩膀的時候，眼底都是清澈一片，看不見任何旖旎和僭越。

他給你塑造的感覺，就是非常真誠地在把你當兄弟，因為坦坦蕩蕩，所以才不避嫌。

像林蔓茜這樣熟通風月的情場老手，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孩子對你的善意是真的純粹。

然而，情場老手也有瞎了眼的一天。

特別是在面對一個演技高超的少年影帝時。

影帝玩玩你，溜溜你。

你被一直蒙在鼓裏，直到對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才明目張膽地亮出一雙爪子，對你呲牙咧嘴。

這個時候，你才發現——

“我覺得裴一可能喜歡我。”

北京時間淩晨兩點，林姑娘撥通了表姐的電話，帶一點羞澀、一點驕傲，以及九十八點煩躁，鄭重地說出了這句話。

蘇景芝還在大洋彼岸享受陽光，一個哈欠打到一半，差點沒打回肚子裏，劇烈地咳嗽了一陣，

“你說什麽？”

林蔓茜握着電話，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蛹，謹慎地問，

“你那邊人很多嗎？”

“都是外國人，中文都不一定能聽懂了，更別說方言了，你倒是說說，你怎麽就覺得......”

蘇景芝停頓了一下，發現自己還是沒好意思像林蔓茜一樣厚臉皮地把那句話說出口。

但是林蔓茜好意思啊。

她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一番昨天白天發生的那段對話，從神态到動作無一不細，最後斬釘截鐵地下結論，

“所以我覺得，他一定是喜歡我。那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麽辦才好？”

......

“蘇景芝？”

蘇景芝回過神來，咳了咳，

“不是，按照你的描述，他分明就是在跟你表達親情吧，哪裏看出來他喜歡你了？”

“怎麽可能。”

林蔓茜完全不信任她，

“他都表現的這麽暧昧了，哪裏看不出來他喜歡我了。難不成現在的零零後都這麽歐派了？”

“.......”

蘇景芝有一瞬被她強大的自信心給打敗。

“林蔓茜，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戀，這些什麽眼神啊心理活動啊都是你自己腦補的，光聽人家說的話，我覺得就很正常啊。”

林蔓茜覺得簡直跟她說不通，

“就是因為話正常，但眼神表情不正常，所以才叫撩啊。不然就是直接表白了好嗎，蘇景芝，你到底有沒有被撩過啊。”

哇。

蘇表姐被戳到痛腳，生氣極了。

“行吧行吧，他是在撩你行了吧。那既然你都那麽确定了，還問我做什麽，你在這方面不是很熟練嘛，慢慢疏遠，要是裴一是個聰明人，肯定能明白你的意思，這樣雙方都不尴尬。”

“那.......那.......”

林蔓茜張口欲言，“那”了老半天，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行了，懶得跟你糾結這些情感問題，我忙着工作呢，先挂了。”

“等等等一下蘇景芝！”

“嘟——嘟——嘟——”

電話那條傳來果斷的忙音。

蘇表姐已經氣的都不想跟她說話了。

……

林蔓茜看着黑掉的手機屏幕，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只覺得人生怎麽會這麽糾結啊。

她明白蘇景芝的意思。

因為以前也不是沒有認識了一段時間的老同學或者新朋友，被林蔓茜察覺出對方的态度存在暧昧。

通常這種時候，林蔓茜都會選擇慢慢疏遠。

聰明的男生自己就會明白，失落放棄，這些對于雙方來說，都維持了體面。

而稍微固執一點的，就會忍不住挑明，那這樣一來，林蔓茜也可以直接拒絕。

這是她這麽多年來總結的，最穩妥的，最合适的拒絕異性的方式。

蘇景芝說的完全沒錯。

但是.......

她揪着眉毛，裹着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

但是她想問的壓根兒就不是這個啊！

她想問的是.......

如果她并沒有那麽想疏遠，但又無法立馬下定決心。

那要怎麽樣才能保持這份可能性，卻又不會顯得自己太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