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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焱中午十二點就醒來了,睜開眼躺在光線明亮的閣樓室內,腦子因為昨晚的夢境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林焱現在睡覺都是不拉窗簾的,第二天醒來室內一定要透亮,如果有點陽光,那就更好了。
林焱轉過頭看向窗戶,玻璃窗外面的青磚壁瓦上停着三只燕子,一大兩小,是燕媽媽帶着兩只燕寶寶,林焱注意這三只燕子已經很多次了,有一次去上班的時候,她在屋檐下面留了點食物,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發現這些食物沒了,然後她像是找到了事情做,這個習慣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林焱醒來後就立馬起床,絕對不會在床上逗留半分锺,三分锺穿好衣服疊好被子,趿着拖鞋來到外面的小衛生間,鏡子裏面是一個披着黑色長發、面容比鬼還白的女人。
以前的林焱是一個美人,具體怎麽個美法呢,其實美人都是相似的,但是林焱除了具有大美人的條件,身上還多了一種順溜溜的美,看着是一個柔美女人,但是眉目間又透着一股倔強和可愛;現在的林焱也是個美人,不少看文藝小說的人第一眼看到林焱,會問她:“林姐看着就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有故事的女人?
坐過牢算是故事嗎?
林焱洗漱完畢後去小廚房熱了一杯牛奶,煮了兩個雞蛋,煤氣竈臺是上個租戶留下來免費送給她的,半舊,開火的時候會發出“嗞嗞”的聲音。
林焱用煮雞蛋的工夫洗了工作服,折回來吃好早飯,然後從洗衣機裏把工作服拿出來晾到小陽臺上,然後把已經幹了的衣服收下來,折疊好放在簡易收納箱子裏。
林焱折疊衣服又快又整齊,上個星期她幫一個新來的妹子把換下來的衣服折疊好遞給她,妹子看到她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折好了,當場“哇”出聲:“江姐,你真厲害。”
林焱不僅折衣服快,監獄待過的女人,什麽都快,比如吃飯,即使現在林焱有意改掉吃飯快的壞習慣,但是如果不注意,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就像被人趕着似的。
之後林焱又拖了整個屋子的地,不過不到五十平方米。下樓倒垃圾回來的路上遇上一只野貓,林焱把垃圾袋裏沒吃完的半個雞蛋丢給它,正在這時,一聲脆亮的男聲從身後響起,林焱轉過頭,一個眉清目秀的男生也提着一袋垃圾從樓梯下來,看見她轉頭,眉眼一彎:“早啊。”
“早。”林焱轉回身子,匆匆倒了垃圾折回來,回來的路上再次看見那個男生,立在一家包子鋪跟前買包子,高高的個子套着一件淺藍色棉T恤,小巷的過道風将他的T恤吹得鼓了起來,男孩的骨架極好,消瘦中透着一種年輕的骨氣。
“吃過早飯了沒?”男孩問林焱。
林焱沒有回答,略略掃了男孩一眼,穿過狹窄的巷子上了樓。
大概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叫“城中村”的地方,雜亂、擁擠、吵鬧,就像每家每戶曬在小陽臺上的床單被套和內衣內褲,五顔六色,卻都是廉價的顔色,不管是深夜還是白天,永遠沒有安靜的片刻,叫賣聲、吵架聲、狗吠聲,還有音響店裏播放的盜版音樂,這些聲音就像是這個地方的靈魂,如果哪一天,這些聲音都沒了,那肯定是這個地方被拆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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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裏的文化,全在小巷兩邊的電線杆上,上面的各種廣告已經撕了又貼,貼了又撕,老中醫的、X病專治的、房屋出租的、招聘阿姨的,還有一些尋物啓事,比如誰誰丢了狗,一萬重金酬謝;比如誰誰丢了車鑰匙……
世間萬象,四向大概是這個城市最有生命力的地方,雖然這裏大多數的生命跟下水道的生物一樣,但是這裏的人大概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
林焱回到房間後開始給那些姑奶奶們打電話,一邊打電話一邊看新聞,她在C城,但是她的兒子在S市,林焱逛了S市二小的學校網址,裏面有一場少兒足球賽的新聞,林焱盯着照片裏的一個小身影,眼睛立馬疼得有點受不了。
顔舒冬,舒冬,冬冬……在監獄裏的時候,林焱一直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度日如年”這個詞,但是轉而回顧往事的時候,時間又都是走得匆忙又刻不容緩,因為它從來不等人,她的兒子,她還沒有好好看一次,他已經上學了,長大了。
——
林焱現在是一名公關經理,這算是比較好聽的稱呼,實際就是夜場的媽媽桑,有些閱歷深的小姐,直接稱呼她媽媽。
有些事情有時候想起來真的挺有意思,她不曾聽到自己兒子叫她一聲媽媽,但是卻有一群姑娘們親切地叫她媽媽。
林焱要比小姐們早兩個小時到場,她在“君顔”有一個私人化妝間,她在裏面換好工作服開始化妝的時候,有人敲門,林焱站起來打開門,是阿周,大名周河。周河是一位男客戶經理組長,從酒保到組長,周河戲稱是用自己半個胃換來的。
周河追林焱已經有些日子了,林焱一直假裝不知道,周河知道林焱的心思,男人追女人,有一鼓作氣型的,有長久戰的,也有時不時撓癢癢的,周河就屬於長久戰那種,而林焱是他這兩年的最大奮鬥目标。
周河笑嘻嘻地走到林焱的化妝臺旁,林焱的化妝臺一直很整齊,不像其他小姐,亂七八糟瓶瓶罐罐擠在一起。
林焱對周河是有禮貌的,因為很多時候,她安排小姐給客戶的時候需要男經理幫忙,同樣來夜場的,的确很多是真有錢,但是沒錢裝有錢的男人也不少,這就需要周河這個夜場老熟人把關了。
“今天訂房的客人多不多?”
“周末嘛,比平常都好點。”周河說,懶懶地依靠在化妝臺上看着林焱化妝,目光比平時要閃爍,頓了下開口:“燕子,你跟我,別幹這個了,我存了不少錢,我讓你過舒服舒心的生活。”
“哈哈,真的嗎?”林焱低頭戴好耳環,開始畫唇線。
周河最讨厭林焱什麽,永遠不把他的話當真,不過身處這樣的地方,信什麽都可以,就是別信真心話。
林焱雖然沒有把周河的話當真,但是多少有點受影響,周河說讓她跟他的時候,因為他的話,林焱的唇線畫歪了,然後周河的目光更肆虐了,兩道輕笑從他的喉嚨裏溢出來:“畫什麽唇線,江燕,我覺得你不化妝更好看。”
“我也不愛化妝,化妝品多貴。”林焱應答說。
林焱在“君顔”這裏叫江燕,“燕”“焱”同音,聽着都是一個樣,林焱十歲之前還有一個名,林葉。之後她來到顔家,顔尋洲将她名字裏的葉改成了焱,他說林葉這名字太柔,不配她這倔性子,還不如叫林焱,火光焱燚,焰火閃耀,還有繁榮昌盛的意思。
不過顔尋洲雖然給她取名火光閃耀的林焱,但是他卻叫她林小火,最後她就像一只笨飛蛾,飛進了這個男人給她燒的一把火裏。
訂房的客人是小姐們的財神,小姐們是林焱的財源,林焱化好妝站起來,正巧對上周河的胸口,林焱把手輕放在周河的肩膀,保持了距離但是顯得親近,周河一米七五的個子,林焱穿了十厘米的高跟鞋,跟周河差不多高了,她對上周河的眼,臉上挂着柔和的笑:“我剛剛聽說一位傳媒老板在八樓訂了一間超大包廂,到時候你幫忙推薦下,昨天我手下姑娘好幾個沒有出臺,我是她們的領班,總要替她們負責任。”
周河心裏多少有氣,但是對林焱的請求一直是無法拒絕,想了下點頭:“我把八樓安排給你,不過這次別出錯了。說實在的,何曼手中的A類比你手中的要多,有時間都找點好的貨。”
林焱微微皺着眉頭,無奈地扯了下嘴:“美女難求啊,我總不能逼良為娼。”
周河笑:“我先去忙了,你再整整,等會就出來點名簽到了。”
“君顔”有三位女客戶經理,手裏各自有一群姑娘,姑娘按“漂亮”“氣質”等綜合素質劃分為A、B、C、D幾檔,林焱手中的A類姑娘是最少的,多數都是B、C兩類,但是她在“君顔”混得不錯,幾個男客戶經理也願意照顧照顧她的生意,加上之前建立的客戶源,林焱的業績在“君顔”居然還有一個中間水平。
“君顔”的化妝室在一樓長廊的角落,直通後門,六七點的化妝室是最吵最亂的時候,林焱點了一會兒名,她手下三十多個小姐,今天只來了二十多個。
林焱看向思思:“珂珂呢?”
思思聳肩,瓜子臉上的大眼睛閃過一絲不耐煩:“我怎麽知道,估計是被上次的富二代包養了,就不來上班了呗。”
思思和珂珂是一塊兒過來的好姐妹,但是有時候姐妹也就是這樣,一塊兒吃飯逛街的伴兒,不過也只是個伴兒而已。
林焱下午還跟嚴珂通過電話,嚴珂确定今天是要來上班的,林焱走到外面再次撥了嚴珂的號碼,嚴珂很快就接聽了電話,原因是堵車。
嚴珂是林焱手頭最頂尖的美人,氣質好、臉蛋好、性格好,還有學歷好,是211畢業的名牌大學生。
半個小時,嚴珂匆匆從後門進來,林焱直接帶着她去自己的化妝間化妝換衣服,出門的時候,一句輕飄飄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偏心。”
林焱轉過頭,一雙原本帶着點可愛的桃花眼如今越發顯得淩厲,林焱的視線在陳思的身上掃了掃,然後将手輕放在嚴珂的肩頭:“珂珂,跟我來。”
晚上八點,“君顔”開始熱鬧起來,八樓的傳媒老板還沒有來,林焱穿梭在樓下的普通包廂,“君顔”是這兩三年起來的夜場,幕後老板不清楚,從開場子到現在也沒有出過大事,那背後肯定是有人撐腰的。
“君顔”給小姐的小費最低600元,是C城要價最高的一個場子了,C城只是個二線城市,其他夜場還是100塊大洋啓蒙,300是大衆水準的情況下,“君顔”直接600起步,瞧着有點坑人,但是來這裏當冤大頭的男人還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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