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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顔舒冬雖然四歲後就被顔廷文接走了，然後七歲才接回來，但是他四歲之前在S市也上過幾天幼兒園的。

幼兒園距離市中心很遠，所以每天會有司機過來接他，四歲的顔舒冬已經不渴望自己爸爸哪天會過來接他，但是有時候看着小朋友陸陸續續被自己爸爸媽媽接走，苦苦等不到人來接的顔舒冬還是會覺得難過，等待的時候就撿一支水彩筆在地上畫東西，看着筆頭一點點髒掉，顔舒冬才會心情好一點。

那是在一個下雨天，司機的車因為在途中出了事故，顔舒冬蹲在校門口遲遲等不到司機過來接他，不過幸好還有黃豆陪他，黃豆是一個瘦小黃蠟的小女孩，所以被人取名叫“黃豆”，但是黃豆沒有人來接是因為她的爸爸媽媽都去外地工作了。

人都不希望自己是被剩下的，更不想自己是最後一個被剩下的，不管是大人或是小孩。在那個下雨天，顔舒冬因為黃豆，幸運地因為自己不是最後一個沒有家長接的孩子而開心。

但是最後黃豆也被她奶奶接走了，那天是突然下的暴雨，黃豆奶奶來接黃豆時給黃豆帶了一雙小雨鞋，顔舒冬看到黃豆開心地換了雨靴，然後拉着奶奶的手離去。黃豆離去之前跟顔舒冬說了句再見，顔舒冬惡狠狠地瞪了黃豆一眼，好像就在那時，顔舒冬心中守着的信念被瓢潑的大雨給沖擊走了，一觸即碎。

幼兒園小操場有兩個積水坑，穿着一雙紅色雨靴的黃豆走到積水坑的時候故意踩了下積水，頓時水花四濺，黃豆奶奶嚷嚷道：“哎喲，我的小祖宗。”

顔舒冬趴在窗臺上看着黃豆踩水的樣子，眼眶比被雨水打濕的窗戶還要模糊一些。

小孩子的記憶很少有深刻的，但是那年下雨天的場景，顔舒冬如何也忘不了，就好像一個一直存在他心裏的念想，他也想要一雙小雨靴，藍色的，像楊明明那雙藍色的上面有兩個聖鬥士他就很喜歡。

或者可以說每個人對一些小時候沒有得到的事物都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執念。

一年級上學期，顔舒冬有一幅畫在學校組織的“繪制夢想”的作品比賽中得到了第一名，顔舒冬的畫很簡單，就是一個穿着藍色小雨鞋的小男孩在下雨天胡蹦亂跳，很簡單的作品，但是不管是審評的老師，還是來參觀的家長，全都用大人的思維理解了這幅畫，什麽“逆行在下雨的每一天”，什麽“未來路的風吹雨打”，所以顔舒冬的畫倒是歪打正着得到了第一名。

……

陸希睿從家裏拿了一副望遠鏡，放學後兩個小孩沒有往下走，而是以最快速度爬上了直對校門口的教學樓，然後踮着腳對着門口看，邊看邊問：“舒冬，你媽媽長什麽樣子？”

顔舒冬：“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陸希睿：“比我媽媽還漂亮嗎？”

“比你媽媽要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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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想象。”陸希睿把望遠鏡遞給顔舒冬：“還是你自己來看吧。”

顔舒冬點了下頭，接過陸希睿手中的望遠鏡，就在這時，學校一年級語文組組長經過這兩個小鬼，開口問：“你們倆在做什麽？”

陸希睿擡頭解釋說：“我們在觀察天空，就一會兒，等會兒就回去了。”

小孩子一臉正經地撒的謊雖然可信度不高，但是選擇相信的人還是挺多的，語文組組長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老師，想了想點了點頭：“不能在學校逗留太久啊。”

顔舒冬轉了頭，跟陸希睿一塊兒點了下頭，心裏催促老頭快走。

語文組組長離去後，顔舒冬又繼續觀察起來，看了一會兒，有點遺憾開口：“好像沒有來……”

陸希睿：“你再看看。”

“還是沒有看到……”

“是不是換了衣服？”

“來了，她換了一件衣服，裙子……她穿着一條綠色裙子！”顔舒冬激動道。

陸希睿也激動了，放學的時候他還讓顔舒冬千萬別緊張，現在他自己倒是先緊張起來，他可不能壞了事啊，所以雖然緊張，陸希睿還是對顔舒冬點了點：“那我去了。”

顔舒冬拍了下陸希睿的肩膀：“多謝了，希睿。”

陸希睿速度很快，背着大書包一下子就走了半層樓梯，然後抓着樓梯扶手轉過頭：“找到你媽媽你就請我喝汽水……如果不是，我請你喝。”

顔舒冬點點頭：“我等會去芭芭拉那裏找你。”

“OK!”

陸希睿來到校門口的時候人還很多，有認識的人跟陸希睿打招呼，陸希睿也沒有心思搭理，一雙眼睛來回掃蕩校門外的家長，終於看到了一個穿綠裙子的大人了，然後正要上前的時候，一轉頭，怎麽還有一個也是穿綠裙子的大人……

——

林焱的綠裙子是潘泉付的錢。

上次她陪傅天一塊兒跟潘泉吃飯的時候，潘泉對她并沒有什麽表示。昨天她在商場逛兒童專櫃的時候看到潘泉正陪着女伴上了女裝區，林焱給李唐打了電話……之後林焱假裝跟潘泉偶遇，然後跟潘泉的女伴在同一家專櫃試穿了這條裙子，等她再次出來，潘泉已經摟着女伴走了。

不過潘泉給她付了這條裙子的錢。

因為晚上林焱約了潘泉吃飯，所以她出門穿了這條綠裙子，為了這條高腰綠裙子，還專門買了一件真絲襯衫和一雙可以搭配的鑲鑽黑色高跟鞋。

這段時間，林焱覺得自己真不應該來學校，但是雅琳小區距離二小近，她每次出門還是想在這裏繞一圈，早上經過的時候可以聽聽裏面的讀書聲，然後想冬冬背書是不是也那麽大聲；傍晚來了，總是想看上一眼再回去。

但是今天冬冬怎麽還沒有出來？林焱稍微轉了下頭，不遠處白色車子一個男人正探出頭看她，那個男人正是顔尋洲的司機。

林焱轉過頭，正要離去的時候，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響起：“顔舒冬媽媽！”

林焱覺得肯定不是叫她，怎麽會叫她呢？但是她還是轉過頭，她敏感“顔舒冬”三個字，之前她所在的那條街有條狗叫豆豆，養狗的是外來人，發音特別不準，每次叫豆豆都叫成“東東”，而她雖然聽了那麽多次，每次聽到那人喊“豆豆”，心裏有個地方也還要被擊一下。

“顔舒冬媽媽！”又來了。

這聲音還真是像魔障一樣繞在林焱的腦門轉個不停，然後變成冰淩刺穿她的身體，但是當林焱轉過頭，撲到她懷裏的是一個柔軟的小孩，然後她低頭，男孩興奮地抓着她的手：“你是顔舒冬媽媽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林焱真的愣住了，但是小男孩不停地拉着她的手，力氣還挺大，像是在擔心……她會跑掉？

“我……”然後不等林焱開口，小男孩攥着她的手就往校門口對面的店走去。

林焱真是百感交集，注意到白色車子裏的男人投過來的視線，低頭看了眼拉着她的小男孩，主動牽上他的手，然後小男孩對她笑了下：“冬冬媽媽，冬冬很快就來了。”

林焱真覺得自己可能掉入一個陷阱裏，但是如果真是一個陷阱，這個陷阱也是溫柔的、可愛的，上面鋪滿了芬芳誘人的鮮花和鮮果。

小男孩帶林焱去的是學校對面的一家漢堡店，叫芭芭拉，林焱坐下之後，看了眼窗口，白色的車子依舊停在外面。

“你是顔舒冬的媽媽嗎？”小男孩開口問。

林焱雙手放在腿上，她居然在一個小男孩面前緊張了。

“我不是他媽媽……”

“哎……”小男孩發出一聲嘆氣，看了林焱一眼，遺憾說，“其實你跟舒冬長得也不像……”

林焱艱難地扯了下嘴角：“不像嗎……不過我是他小姨。”

“小姨。”小男孩眼睛眨了下，然後站起來朝小店門口揮手，“舒冬，我在這裏。”

林焱猛地看向門口，然後她的冬冬正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哎哎，舒冬，她說她不是你媽媽诶，說是你小姨。”陸希睿擡起頭對顔舒冬說，“小姨就是你媽媽的妹妹。”

顔舒冬盯着林焱看，在陸希睿身邊坐下，“你是我小姨？”

林焱按捺住想把顔舒冬攬到懷裏的沖動，點了點頭：“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話音剛落，一旁的小男生納悶道，“小姨不是媽媽的妹妹嗎？”

林焱自己因為緊張對兩個小孩說的話都錯漏百出，放在手中的拳頭握了握：“舒冬，你媽媽讓我來看看你。”

“那她怎麽不自己來看。”顔舒冬也是雙手握拳，小臉因為原本的期待太大而寫滿了失落。

“對啊，為什麽她不自己來看？”陸希睿幫腔。

“她死了對吧？”顔舒冬突然擡頭問。

林焱不知道怎麽回答。

林焱：“……沒有。”

“死”對小孩子來說是一件可怕的事，陸希睿聽了顔舒冬問話，轉過頭握住好朋友的手：“你小姨說沒有死。”

“什麽我小姨。”顔舒冬猛地站了起來，“她是個騙子，專門騙小孩的，希睿，我們走！”說完，拉着陸希睿就往外走。

“冬冬……”林焱突然失控叫出聲。

顔舒冬停了停腳步，不過也只是停了停，然後繼續往外面走，然後跟陸希睿告別，上了停在路邊的白色小車。

林焱默默收回視線，然後用手捂了捂臉，有些事必須切皮剝開肉才會看到裏面血淋淋的事實，那就是她一點也不想讓冬冬知道他媽媽是一個勞改犯，她寧願一輩子以小姨的身份陪在冬冬身邊，也不要以後有誰在冬冬背後戳他的脊梁骨，說他媽媽是一個勞改犯。

——

林焱晚上赴約潘泉，赴約之前還是回了一趟雅琳小區跟李唐打了個照面，再次出門李唐給她遞了一件杏色西裝：“晚上回來的時候溫度有點低，帶件外套。”

林焱有點尴尬地轉了下頭：“謝謝。”

李唐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然後說起一件事：“前幾天顔尋洲派人去了C城。”

林焱垂下眼，沒說話。

李唐突然擡眸看着林焱：“其實很多女人都會為了孩子跟孩子爸爸再續前緣。”

林焱怔怔地看着李唐，眸光一轉，輕笑出聲：“李隊，你是在怕我會反咬你一口？”

李唐也笑了：“被美人咬一口，傷口也是香的。”

林焱原本只是輕笑，因為李唐這句話咧嘴笑了，李唐居然也會跟其他男人一樣說說笑的話，她真是挺意外的。

“李隊，你讓我挺意外的。”林焱直言不諱，“想不到你也會說笑。”

“是嗎？”李唐抿了下唇，“是男人都會吧。”

李唐不是一個适合說笑的男人，他給林焱的感覺是一座大山，厚重沉穩的形象，言談簡潔的說話方式、從容不迫的做事風格，但是他身上同樣帶着最清新的山的氣息。

李唐把她作為棋子，但是林焱一點也不怨恨李唐，這原本就是很公平的交易，雖然李唐沒有看上她還是讓她遺憾了下，不過監獄長看不上女犯人，本來就是一個合理的存在。

林焱覺得李唐不适合說笑，但是潘泉絕對是一個适合說笑的男人，這個男人說笑的時候眉眼帶着笑，一個天生的男人，一句尋常話也可以說得妙語連珠，但不是說些帶着顔色的玩笑話，前者是風度，後者是輕浮。

而林焱，現在就是一個被潘泉個人魅力傾倒的女人，當潘泉點好餐跟服務生交代好細節後，林焱笑着說：“想不到泉哥對美食那麽了解。”

“我熱愛一切美好的事物，美食，美景，還有美人。”潘泉爽朗地笑了兩聲，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對立在邊上的服務生說，“菜晚點上，等會兒還會有兩個人。”

林焱微微蹙眉。

潘泉解釋說：“真不好意思，小燕，我上個星期已經約了顔總和他妻子一塊兒今天吃飯，昨天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本想先推了顔總，但是想到你現在不是學審計嘛，帶你多認識幾個人也是好的。”

林焱擡起頭：“泉哥口中的顔總是顔尋洲？”

潘泉：“認識？”

“聽說過，是個大人物呢。”林焱媚眼如絲，“我怕我會緊張。”

“緊張什麽啊，有你泉哥在呢。”

“真的啊。”林焱雖然桌子下的雙腿已經開始顫抖，但是聲音依舊如同一個小女人在撒嬌，“既然泉哥那麽說，我就放心了，謝謝泉哥。”

林焱終於明白李唐之前為什麽要把她安排在“君顔”上班了，因為那地方真的是鍛煉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的地方，當然還有自尊，很多時候自尊這東西，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