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第16章 十六

“你現在在家嗎？我能過來看看你嗎？”半小時之前, 當一邊在家擺爛一邊喝啤酒的裴修文收到李韻胧的微信時，不禁一愣。但他朝鏡子裏的自己瞅了一眼——這幅邋遢的模樣還是不要被人瞧見的好，尤其是女人, 尤其是李韻胧。

于是他随手回複了一句，“我不在家。”就把手機丢在了一旁。

可是半小時之後, 門鈴卻響了起來。他還以為是哥們張陽過來了——二十分鐘前張陽也給自己發了微信, 問要不要帶點吃的喝的給他, 他應了。

然而當他踢着拖鞋，浪裏浪蕩地起身去開門後, 卻驀地瞧見站在門口的是李韻胧時，他不禁一個恍惚, 随即‘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李韻胧起初還挂着一抹笑容——她出門前對鏡練習過, 自信這笑容清甜又溫暖，最适合鼓舞人心！可眼下這個閉門羹頓時讓她的笑容煙消雲散, 随即氣急敗壞地敲門道，

“裴修文, 你什麽意思？我可是好心好意上門……代替張陽上門給你送吃的喝的，你倒好，給我吃閉門羹？有你這種男人嗎！”

“我……”裴修文百口莫辯, “你等一會兒，就一會兒……你起碼等我把衣服褲子都穿齊全了再開門吧！”

哎, 對喲，剛才的裴修文似乎光着上半身穿着一條沙灘褲的模樣，的确很符合炎炎夏日的打扮。哎呦太突然了，都沒時間細看他到底是八塊腹肌還是一團肥肉。李韻胧想着想着, 不禁撲哧一笑, 看了看手機道,

“都三分鐘了啊，還沒穿好衣服嗎？你不是抓緊時間在描眼線吧？”

于是房門‘砰——’地一聲又開了，穿戴整齊的裴修文一臉不高興地出現在門框裏，“我都說了，我畫不畫眼線幾乎沒差別！”

“哦。”李韻胧只吐出一個字，就提着外賣自顧自地進去了。還在鞋櫃那兒低頭找了半天，“哎，有客人拖鞋嗎？”

裴修文遲疑地拿了一雙給她，“之前張陽穿的……他有汗腳。”

“啊……”李韻胧一臉嫌棄，“那我還是光腳吧。外賣放餐桌上好不好？”

“好。”

裴修文答應着，有些迷茫地跟在她身後，見她如同個小主婦般在廚房裏轉悠來去，好不容易從角落裏收拾出幾只看着勉強還能用的碗筷來，用清水洗了洗後，一邊哼哼着，

“呵，男人，這就是獨居男人……”

一邊把外賣塑料盒裏的毛血旺和醋溜土豆絲都倒進碗裏，端上餐桌。

“來呀，我還沒有吃晚飯呢。一起一起。”李韻胧把米飯也盛了出來，坐在餐桌旁，笑吟吟地朝他招手。

裴修文只得坐過去，兩把椅子挨得很近，他看着正低頭撥弄毛血旺的李韻胧，禁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呢？”李韻胧擡頭，不解地看着他。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就是，你以為張陽要把秦經理介紹給你的那天。你興致勃勃地前來赴約……”

“哦，”李韻胧當然記得那天，可是，“可你為什麽突然提到那天？”

“因為那天的你也如同今天一樣——化了一個很費心思，技巧高超的僞素顏妝。”裴修文微笑着，“和平時在專櫃的濃妝完全不一樣。”

“啊……”自己在家捯饬了半天的僞素顏妝被人一眼揭穿，李韻胧也不知是該哭還是笑，索性坦坦蕩蕩地挺起胸膛道，“對啊，你也知道越是僞素顏妝越是需要技巧高超啊。怎麽樣，漂亮嗎，不如誇幾句啊？”

裴修文看着她，似是凝神似是打量，許久才讷聲道，“……漂亮。”

短短的兩個字，卻讓李韻胧的臉從頭紅到了脖子根。她慌亂地別過頭去，伸長筷子撥弄起醋溜土豆絲來，“哼哼，算你有眼光……你不吃嗎？我還買了港式奶茶。”

“奶茶我就不喝了，喝了晚上更睡不好。”裴修文說着，取了碗筷給自己裝毛血旺。

李韻胧的眼睛于是從飯碗上徐徐飄到他的臉上，“……所以，你最近晚上都睡得不好？”

“何必明知故問呢。你不就是特意過來安慰我的嗎。”裴修文苦笑一聲。

“是……也不全是……”李韻胧悶聲道。

“哦？”

“……确切地說，是大家都覺得，我應該過來安慰你一下。”李韻胧道。

“你說的‘大家’指的是……”

“有店長方姐，黎芸，張莉莉，秦經理，田恬……”李韻胧掰着手指數着，“啊你絕對想不到，還有宋坤——對，就三樓書店那個宋坤，他竟然很激動地握着我的手，說他被深深地感動了……”

“喂喂等等，你說宋坤那小子握住你的手？”裴修文頓時一瞪眼：好吧，他今晚的确沒描眼線，但此刻眼珠子瞪出了描眼線的效果！

“……這不是重點吧！”

“他是男女通吃的好不好。”

“放心，我能百分百地保證他對我沒有興趣，因為他很激動地對我說——他真是太羨慕我了。如果他和他愛慕的人也能這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真心的話——哦，他就說到這裏，就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韻胧繪聲繪色地說完，才陡然覺得這個話題有點兒暧昧。真要命啊，為什麽連此刻裴修文的眼神都變得不對了？他什麽時候把椅子挪得離自己更近了？

裴修文似笑非笑，“所以，宋坤羨慕我倆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真心？”

“……他，聽說你在女粉絲的罐子攻勢下保護了我……所以他就腦補了很多劇情。”李韻胧下意識地把椅子往後挪了挪。

“所以，百麗的那麽多人，都覺得你應該過來看看我？”裴修文居然又把椅子往她那兒挪了挪，“為什麽？”

“……他們的想法，你不是應該去問他們嗎？”她撇撇嘴。

“我覺得問你就行了，因為……”裴修文看着她，仿佛用眼睛緊緊地抓牢她，“因為你來了，不是嗎？”

“是的，我來了。”話說到這裏，李韻胧怦怦直跳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仿佛在迎接一個，她已經期待許久的結局。

“你來了，是來安慰我的嗎？所以，你打算怎麽安慰我呢？”

“……我買了毛血旺，醋溜土豆絲，還有港式奶茶……後兩者你不吃的話，毛旺血你總歸喜歡的吧。”

“張陽昨晚也買了毛旺血過來，顯然效果不佳。”

“……那你想吃什麽，我現在點外賣也來得及吧。”

“李韻胧，”他喊着她的名字，“宋坤不是羨慕我們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真心嗎？所以，你就不能坦誠一點嗎？”

“……那你呢，指望着女孩子坦誠的你，是不是有那麽一點狡猾……”她話還沒說完，身子陡然一歪被扯進了裴修文的懷裏。她錯愕地仰頭看他，又正中他的下懷，下巴被輕輕捏住，裴修文俯下~身，輕輕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磨蹭着她的唇瓣，感受着她因突如其來而輕輕打顫的牙齒。可能是不習慣彼此之間的親昵——他倆往日用來拌嘴的嘴唇，居然也會有緊緊貼合在一起的一天？

于是面紅耳赤的李韻胧狠狠推開了他，“裴修文……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我當然着急了，等你吃過毛血旺後再吻，就變味兒了。”

“裴，裴修文！”李韻胧急呼呼地叫道，“我是說……你是不是應該先說些什麽，再上嘴？”

裴修文笑了笑，輕輕抵住她的額頭，溫熱的呼吸拂過她微紅的面頰，“喂……你要不要去盥洗室試用看看，我新買的那瓶卸妝油？”

“哈？”李韻胧不明所以地歪着頭，但是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因為裴修文曾經對她說過，“女人的化妝術真可怕。以後我找女朋友，非得找機會先卸她妝不可。”

啊，她聽明白了。

……………………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心裏明白，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調節自己罷了。”吃飽喝足後的兩人坐在沙發上，裴修文摟着她，而李韻胧顯得不習慣這種狀态，卻羞澀地依舊縮在他懷裏，聽他徐徐說道，

“起初我也覺得，在這件事上我并沒有做錯什麽。我只是照搬公司給的文案做視頻，産品也是公司生産的，活動是百麗商場搞的，可到最後卻是我遭了殃。

可是後來在家默默待了幾天，我忽然明白過來了，其實我并非完全沒有任何過錯。

我用着公司的資源，打造着虛假的人設：那些護膚手法，好物分享，甚至我自己的日常生活分享，無一不是虛假的。有人能明白‘裴修文’只是一個公司的産品，可有人并不明白啊……

總會有人誤以為‘裴修文’是一個活生生的，在用真情實感去與他們分享生活的人。

而在這一刻起，‘裴修文’就不再純純地是一個無辜者了。”

李韻胧看着他，“所以，你早就想通了？”

“對。既然一切都是虛假的，自己也并非完全無辜，所以還有什麽必要耿耿于懷呢？”裴修文點頭道。

李韻胧沉默片刻，“那之後呢，赫娜會怎麽處理這件事兒？”

“‘裴修文’這個賬號會拍攝一段誠摯的道歉視頻，之後怕是不會再啓用了，這也正合我意。當然，公司暗示我，會給予我一定的經濟補償——畢竟我為公司背了這麽大的黑鍋。”裴修文說着，忽而狡黠一笑，“其實公司之前已經深入研究過那些過敏出現的原因了，想知道嗎？”

“當然想啊，快說！”李韻胧連忙從他身上坐起來，卻是重心一歪，整個人又跌回他懷裏。

裴修文哭笑不得地抱了個滿懷，順勢摟得更緊道，“說起來還真是好笑……因為紅絲絨中的有效成分，和雅詩的玫瑰精粹面霜中的有效成分，打架了。”

“什麽？”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李韻胧又掙紮地坐起身，她的雙手撐在裴修文的胸口：哎呦隐隐約約是有一些腹肌硬邦邦的手感，似乎不是一團肥肉呢，很好很好！

裴修文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才繼續道，“要滿足這種應急的過敏反應，其實就是短時間內高濃度的使用過這兩種面霜。”

“哦……”李韻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當初我就是長時間使用着玫瑰精粹面霜後，猛然有一天厚敷紅絲絨面霜，立刻就過敏了。原來是有效成分打架了啊！”

“這種情況實屬罕見。”畢竟大牌護膚品為了安全起見，有效成分的濃度都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只能說，紅絲絨面霜是真的下了血本的。反而是雅詩的玫瑰精粹面霜，意外地竟然不是靠賣噱頭的空殼子，居然也有濃度很高的有效成分！”

“喂喂，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品牌攻擊嗎？可這份報告，能公開嗎？”

“當然不能正式公開，這對搞套盒活動的百麗簡直是毀滅性打擊。”

“這倒是，活動企劃還是秦經理搞的，真公開了他這輩子都別想升職了。”李韻胧道。

“怎麽，你還心疼上了？”裴修文捏了捏她的臉頰——眼下他居然能對她做這種事兒了，真是爽快得很。

“哪有……說正經的，繼續往下說啊，”李韻胧虎着臉催促道，“既然不能公開，那又該怎麽辦？”

“只是暫時不能公開罷了，反正眼下也有‘裴修文’背鍋了。”黑鍋俠嘆了口氣，“等過一陣子，輿情慢慢過去了，再找幾個美妝網紅博主，半遮半掩地把結論往外一捅，處理得好的話，對雅詩和赫娜都是正向宣傳——畢竟真材實料才會成分打架呗。所以，這份報告的事兒，你也得暫時保密啊。”

“我知道了……”李韻胧若有所思着。但很快，她就伸手捶了他一圈，“好你個裴修文，原來你早就想明白了，還想得這麽明明白白的，那你幹嘛不早說？害得周圍人都很擔心你好不好！”

“哦，都有誰在擔心我？”裴修文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百麗的同事們，比如秦經理，擔心你狀态不好鬧出什麽風波，影響大家的年終獎呢。”李韻胧想起秦修那緊張的模樣就好笑，“還有田恬和張陽，他們說你狀态不好，不肯出家門……喂喂，你不是故意裝脆弱吧？”

“拜托，我是這麽無聊的人嗎，”裴修文翻了個白眼，“我的确心情不好，也的确不想出家門。”

“那……你現在心情好點兒了嗎？”李韻胧問他。

裴修文看着她，喉結微微一動，眯着眼睛笑道，“還可以更好嗎？”

“嗯……”

李韻胧不知該如何回答，就被裴修文摟着身子，堵住了嘴唇。

…………

幾分鐘之後，李韻胧掙紮着推開他，面紅耳赤地大叫道，“裴，裴修文，你搞什麽啊！我們今晚才剛确定關系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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