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江無的太陽

江無的太陽

明德中學裏，關于江無的謠言越發惡劣，在學校的每個角落幾乎都有人在讨論着江無這個名字，卻全都不是什麽好話。

陸伊人到水房接水又聽到兩個女生低聲讨論江無。

“江無真是壞到骨子裏了，我之前還覺得他無非是吓唬吓唬人，現在居然還□□女同學。”

圓臉女生說着，做出一副作嘔的樣子。

她的同伴接完水悶悶不樂的接話，“虧我之前還覺得江無長得帥，怎麽就這麽惡心呢？我都想罵死他。”

“長得帥又怎麽樣，他那樣的小混混，髒死了，學校最好早點把他給開除。”

兩個人拿着水杯漸漸走遠，陸伊人聽完呆站在原地，心中郁悶。

蘇窈見陸伊人跑回教室後放下水杯又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她幫陸伊人放好杯子，在後面喊道，“伊人，你去幹嘛呀？快上課了。”

蘇窈搖晃了下水杯，才發現裏面根本沒水，她嘟囔一句，“不是說去裝水嗎？”

陸伊人一路跑到高三（10）班，抓住一個路過的同學請求道，“學長，可以幫我叫一下你們班的胡桃嗎？我在門口等她。”

陸伊人見男生點頭，指了下門邊的一塊地方，站在那等着胡桃出來。

男生進去沒一會就有個女生出來，她低着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整個額頭都被厚重的劉海遮蓋住，鼻梁上方戴着一副老土的大黑框眼鏡。

陸伊人一眼就認出她來，是那天她在辦公室外看到的那個鬼鬼祟祟的女孩。

她不等胡桃磨蹭，跑上前去确認她的身份，“胡桃？”

女孩低着的頭輕輕點了一下，而後垂得更下。

Advertisement

“那天我在辦公室外看到過你，你記得嗎？”

陸伊人彎下腰看着胡桃，替她把額前厚重的劉海撥開，輕聲問道。

胡桃看了她一眼，遲疑地開口道，“記得”，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那你知道江無被冤枉的事嗎？現在整個網上都在攻擊明德中學，攻擊江無，毛兵的父母也在給學校施壓，就連你父母也一直要求學校讓江無退學。”

陸伊人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聲音有些哽地問胡桃，“所以，你确定是江無對你做了不好的事嗎？”

陸伊人目光直視着胡桃，見胡桃身體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下，陸伊人握住她的肩膀，聲音放緩了些，“學姐，我很抱歉再次提起讓你害怕的事，但是江無到底是不是惡人，你是最清楚的。”

這次胡桃沒再逃避，那顆常年低着的腦袋慢慢擡起，她的眼睛并不像她的打扮那樣木讷，只是帶着些怯懦，過了會，她看着陸伊人問，“你就那麽相信江無？”

“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我相信江無絕不是那樣的人。”

陸伊人肯定道。

她永遠記得漆黑的小巷子裏，那個少年被打倒在地，卻依然堅定地幫助她這個陌生人，他絕不會是壞人。

終于，陸伊人看到面前的女孩堅定地點了頭，向她承諾，“我不會再讓我爸媽來學校鬧了，也會替江無澄清。”

雖然她的聲音依然帶着怯懦和畏縮，可陸伊人就是相信她做得到，早在胡桃出現在辦公室外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陸伊人剛回到教室，蘇窈就湊上來，有些生氣地問她，“你該不會又是為了江無的事吧，他不是不稀罕你幫忙嗎？你怎麽還管，而且他那樣的人有什麽好幫的。”

蘇窈撅着嘴朝陸伊人抱怨，提起江無時帶着惡心的意味。

“蘇蘇，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嘛？”

蘇窈一拍桌子，正聲道，“我當然是你的好朋友。”

陸伊人捏了下她的臉，開着玩笑地說正事，“那你就不準那樣說江無，他是個好人。”

除了脾氣有點臭，偶爾有點混以外，他是個好人。

蘇窈聽後，扒開陸伊人的手，悶悶地背轉過身去，有些不滿道，“他都那樣了，你還說他是好人。”

蘇窈隐晦地擠眉弄眼，說起江無幹的“好事”。

最後她似乎被氣到，從陸伊人身邊站起來，怒聲道，“總之你不準再幫他了，他太惡心了，你這樣我連你也受不了。”

陸伊人看着蘇窈離開的背影，知道她也是受網上讨論的影響，她現在也沒法和蘇窈好好解釋，只能先認真上課。

等下午放學，蘇窈直接就和另一個女同學一起走了，似乎還在責怪陸伊人維護一個惡心的人。

陸伊人也沒辦法，只能等她消氣，她收拾好書包，心裏有些悶，等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拽了下書包帶子，跑到那人跟前，仰着臉笑道，“江同學，真的好巧呀。”

江無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淡，沒搭她的話。

陸伊人呼了口氣，在他身邊像只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地跟着他，裝作失落地說，“江同學，你還是很不懂禮貌哎！”

江無這下停了下來，臉上帶着那種惡劣的笑，有些輕佻，話裏也滿是玩味，“好學生，我要回家，你跟着我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嗎？”

看着陸伊人呆呆的樣子，他沒有半點憐惜，更加惡劣地嘲諷，“總是湊上來，喜歡我呀？”

直到江無走出去很長一段距離，陸伊人才滿是怒火地追上去，她一把拽住江無的書包，逼迫他停下來，然後走到他面前，用手壓下他的腦袋，平視着他懵懂的眼睛，說道，“江無，你個膽小鬼，只敢在我面前硬氣，怎麽不敢去教訓那些傷害你的人。”

江無伸手扯開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沒有半分被刺激道，面色冷淩，抛下她往前走去。

陸伊人看着空掉的手，快步跑到他面前，再次攔住他，直接命令道，“我要你去把事情都說清楚。”

她目光堅定地看着他，眼裏有小火苗在燃燒。

江無終于正視她，不再是一副纨绔樣，說出的話卻沒有半分退讓，“說清楚什麽？說我沒欺負女同學？好學生，你告訴我，怎麽編這個故事，別人會信？”

“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你為什麽一直這樣，你說了才會有人相信呀。”

陸伊人有些着急地說，試圖說服他。

其實哪怕江無不出面解釋，胡桃也會把一切的事情都公之于衆，可陸伊人總覺得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看到江無幫助別人的同時也願意去幫他自己，那些流言應該由江無光明正大地去回應。

這麽好的江無，不應該在角落裏承受別人的攻擊。

“沒有人會相信。”

江無冷聲否定，如果現在處于困境的是陸伊人，她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信，可他是江無，什麽也不是的江無。

“你不試怎麽知道，我就一直相信你啊。”

江無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動容，可說出來的話卻依舊讓人不舒服，“因為你傻。”

陸伊人跟着他邊走邊說，“我不傻的，我是年紀第一，我很聰明的，江無，我相信你沒做壞事，你就一定沒做。”

江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卻抑制不住內心的跳動。

是所有好學生都這麽确定自己的答案的嗎？可是連他都不敢那麽确信自己是個好人呀。

他面色平靜，心卻慌亂，腳下的步子邁的更大，想甩開陸伊人這個黏人精。

穿過校外不遠處的小吃街，江無走進一條常走的小巷子，身後的腳步聲依然清晰，他知道那是屬于陸伊人的聲音。

他不動聲色的回頭看了眼，轉頭時看到小巷深處聚了一堆頭發染得青紫的混子在抽煙，那裏煙霧缭繞，出于一種本能，江無覺得這群人是沖着他來的。

6個人，他勝算不大，要是真幹起來能把他打殘。

幾乎是一瞬間，江無快速轉身，拉起還在碎碎念的陸伊人就往巷口處跑去。

還沒跑幾步，就迎面碰上從巷口逼進來的另一群人，他拉着驚呆的陸伊人向後退了幾步，兩人徹底被圍在了巷子裏。

陸伊人從發蒙的狀态中醒過神來，知道他們處境不妙，一把将江無護在身後，虛裝聲勢地喊道，“你們幹嘛的？公安局就在附近，我勸你們別亂來。”

這些人看起來都是混了好幾年社會的人，确定沒堵錯人之後，一句廢話都不多說，直接把陸伊人從江無身邊扯了過去，力道很大，陸伊人一個踉跄跌倒在地，手掌心磨破了一大塊。

陸伊人雖然也學武術，但人卻嬌氣，痛得眼裏立刻蓄起一泡眼淚。

為首的花臂大哥盯着江無上下掃視了下，輕蔑地擡眼，問了句，“江無，沒錯吧？”

江無并沒有回話，眼睛一直注意着陸伊人的動向，見她害怕地縮在地上，他目光一縮，帶上些寒意。

“這女的可是B市陸家的千金，金貴得很，你們确定要招惹？找我玩沒事，她可不是你們動得了的。”

江無指着陸伊人沖對面擡了下下巴，示意道，“放她走，我留下陪你們玩。”

花臂大哥聽後粗犷地笑起來，笑聲停後，眼裏帶上狠厲，一腳踹在江無的肚子上，江無不察被他踹翻在地。

還沒等他爬起，花臂大哥一腳踩上他的肚子，用了力氣碾着，切齒道，“和我談條件，你不夠格。”

他看向另一頭的陸伊人，惡劣地問江無，“怎麽？你馬子呀？”

江無被控制在地，“呸”的一聲吐出口血沫來，比花臂大哥還要惡劣，“這種好學生，騙來玩玩而已。”

花臂大哥不再和他多費口舌，一拳拳砸在他的臉上，哼笑出聲，“聽說你在明德中學很牛呀，再給我牛個看看。”

江無聽到一旁衆人的嘲笑，臉上勾起一抹冷笑，這種被踩進泥裏的滋味他太清楚不過，他這一輩子就該是陰溝裏的老鼠，被人亂棍打死，連名字也是可有可無。

他眯着眼看着上方兇神惡煞的男子，這樣的景色才是他熟悉的世界，肮髒又腥臭。

可是一抹亮色卻忽然闖進他的眼裏，女孩紮着高馬尾，發尾可愛的翹着，校服在她身上也不顯得呆板，她沖上來像只呲牙的小狗抓住那只花臂重重撕咬着。

她在保護他，第一次，江無體會到被人護着的感覺。

可是小狗的力氣太小了，花臂男一個巴掌就把她扇倒在地。

陸伊人流着淚，眼睛依舊倔強地盯着花臂男，整個人都是炸毛的樣子。

花臂男走到她身邊，一只手就把她提了起來，制在巷子牆上，他從小弟手上接過一只點燃的煙，重重吸了一口吐出來，煙味熏得陸伊人劇烈地咳嗽起來。

淚眼朦胧間，花臂男已經把煙頭對準了她白嫩的臉頰，粗聲吼道，“找死是吧。”

陸伊人劇烈掙紮起來，卻看到江無掙脫開其它人的束縛從後面砸向花臂男，花臂男挨了一下松開了手，江無又給了花臂男一腳，拉着陸伊人跑到人群外去。

身後一群混混在追趕他們，江無松開陸伊人把她往前推了一步，沉聲吩咐，“分開走，你先跑，出去記得報警。”

陸伊人想拉着江無一起跑，可身後的人已經快追上他們，她轉身毫不猶豫地跑出巷口，和那個夏天一樣，不管身後的厮打，頭也不回地跑走。

江無，等等我。

陸伊人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祈禱，眼淚被迎面的風吹幹了。

沒過多久，就在江無以為自己的血要流幹的時候，他那雙毫無光彩的眼睛裏又出現那抹身影，他看到她朝着他跑來。

為什麽要回來？肮髒的巷子，惡犬一樣的混混，這不是陸伊人該出現的地方，她應該再也不回來才是。

陸伊人忍着心裏的懼怕，一路跑回巷子裏，她看到江無被花臂男們圍着踹，跑上去抱住他的身體，忽然她摸到一抹黏膩，聞着空氣裏的血腥氣，她哭着用手按住江無的腹部。

江無掙紮着要把她護在身下，卻因為虛弱用不上力，他開口，聲音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清，“為什麽回來？”

陸伊人把他抱得更緊，帶着哭音說，“我說過要幫你的，我也會保護你。”

直到巷子外傳來急促的警笛聲，小混混們才慌亂地散去，陸伊人全身像是折斷了，可她顧不得自己的傷，她害怕江無身上那個一直流血的窟窿。

江無虛弱的撐着睜開眼，面前視線朦胧，他看到陸伊人朝巷口跑去，耳邊還有她碎碎念般的叮囑，“江無，你等我，我去找人來，你這次一定要等我。”

昏暗的巷子裏，無邊的黑夜，還有充滿血腥氣的深淵，江無卻意外地抓到了一個明媚的太陽，溫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