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出頭

出頭

大雨連着下了幾日，好不容易得了個晴天，明德中學的校領導一合計，便趁着晚上把早先布置好的臺子清理了番，正好趕上今天舉辦。

陸伊人作為班長，自然是跑前跑後的，又是租玩偶服，又是搬東西，擡頭正巧看到江無，她搬得累了，聲音帶喘地叫住他，“江有有。”

幾乎是立刻，一雙冷淩的眼睛朝她看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又立即變得柔和。

陸伊人呆站在原地，笑得甜甜的，一個小梨渦乖乖巧巧的微陷，讓人心癢，想去碰一碰。

江無二話不說接過她手裏的水，吳山川略帶深意的笑看着他兩，也從蘇窈手裏接過重物，不正經地笑了聲，“你們班怎麽還讓兩姑娘搬東西呀？”

江無踢了他一腳，低頭看了陸伊人一眼，淡聲道，“走了。”

蘇窈見他們一走，拉着陸伊人意味深長地問，“你們兩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她低着頭揪了揪手指，支支吾吾地說，“就那樣啊。”

蘇窈便來撓她的咯吱窩，陰陽怪氣地嘲笑她，“還就這樣呢？就這樣你會叫他江有有。”

“我沒記錯的話，他脾氣可不好，怎麽會任由你給他取綽號，還聽你使喚。”

陸伊人心說，說不定是他覺得這綽號好聽呢，越想反倒越有些心虛起來，好像她和江無最近走得還真有些近。

除了上學時間，兩人基本上都待在一塊，要麽是躲在操場上，江無教她打游戲，不然就是去圖書館，她幫江無補習。

那天他們學着學着忘了時間，等出了校門天色已經暗了，江無自然得接過她的包送她回家，秋風清爽，少年清瘦寡言，反而是陸伊人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鳥似的在一邊不停講話。

陸伊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說自己的名字是取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又看向江無，問道，“江無，你為什麽叫江無呀？”

女孩只是随口一問，可少年的目光卻幾不可查地暗了些，他說話的調子又染上一些不正經，“好學生，你不知道‘無’是什麽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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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她好學生了，幾乎是立刻，陸伊人便察覺到他的心情不佳。

兩人沉默許久，他才自暴自棄地輕聲說，“沒有，什麽也不是，可有可無，好學生，哪個都可以解釋。”

本來他母親為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并沒有什麽含義，無非也就是這些希望他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思。

也真可笑，居然還有人問他為什麽叫江無。

少年看着陸伊人笑，可陸伊人卻被這笑刺痛，她不再作聲，悶悶不樂地跟着他走。

直到江無冷冷的聲音傳到她耳朵，“陸伊人，你不講話挺沒意思的。”

她反應過來，随意的“哦”了聲，仍然沒有下文，少年走在前面，嘴角無奈地勾出一抹笑。

秋風吹過，陸伊人忽然停住叫他，少年回頭，棱角分明的臉被月光磨出幾分溫柔，女孩看着他，頭一次有了拘謹，她揪了下校服，指着天上的月亮給江無看，在他疑惑的目光裏說道，“江無，你是月亮。”

少年不解，對她的小把戲嗤之一笑，女孩卻認真的看着她，伸出手感受着涼爽的秋風，聲音清脆天真，“也是秋風，也不一定是秋風，叫晚風也行。”

陸伊人把周圍的所有東西全指了個遍，最後含着笑問他，“江無，你的無真的是什麽都沒有的無嗎？可是我看你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風，是樹葉，什麽都可以是你。”

江無呆站在原地，他心裏閃過很多情緒，可此刻他的眼裏只有陸伊人美好的笑顏，他找不出詞語去形容她，只知道從她來到，世界沒有黑夜，只有白日。

而她叫“伊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伊人。

少年窘迫，不想讓她知道，只能用那混不在意的調調去掩飾，“陸伊人，看來找你當老師沒找錯人”，大掌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揉得毛毛躁躁才算罷休，眼睛卻看向別處，不敢看她。

最後，江無把她送回家，女孩和他揮手，在他轉身離開時忽然在背後大聲喊他，“江有有”，他回身，只看到她機靈跑掉的背影。

好像從那以後，她便叫他“江有有”，而他則心照不宣地應下。

吳山川把東西放下，見江無懶散地坐着，欠揍的湊上去叫他，“江有有。”

江無一個冷眼過去，吓得吳山川趕緊護住自己的腿，邊退邊不怕死地說，“我有沒說錯，剛剛陸伊人就這麽叫你的，不是哥，你聽聽這和你搭嗎？怎麽跟叫狗似的。”

“還真是，有有，有有，還真跟叫狗一樣”，吳山川叫了兩句，嬉皮笑臉地指着江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踹了一腳。

在江無的冷眼凝視下，吳山川總算消停下來，坐到他邊上，卻一眼就看到陸伊人在場上跑來跑去的身影。

吳山川看了一眼江無，剛才還想他在看哪呢？原來是在盯着陸伊人。

他心裏唾棄了聲，聽到遠處傳來争吵，嚯，居然是陸伊人和人幹起來了。

“哥，…”

還不等他說完，身邊一道殘影略過，那還有江無的影子，他趕緊跟上。

“我都看到了，分明是你故意耍詐。”

周晉時跑得好好的，如果不是這個人伸腿出扳子，根本不會摔得這麽嚴重。

可男生哪裏會承認，見一班站出來個女生讨說法反而膽子更大，理直氣壯地質問陸伊人，“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伸腿了，就跑上來污蔑老子。”

“我就是看到了，總之，道歉。”

“你看到了關我屁事，什麽髒水都往老子身上潑，我還都得認呀？”

男生說得激動，一把推在陸伊人肩上，“啪嗒”一聲，她痛得抽了口氣。

男生正得意，忽然就被人揪着衣領摁在地上打，他連人從哪冒出來的都不知道，只有挨打的份。

“我靠！”

吳山川後腳趕來就見自家兄弟正壓着人揍，又看到一邊坐在地上的陸伊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眼見打得也差不多了，老師正在往這邊趕，吳山川趕緊去拉江無，江無被拉開，眼睛發紅，吳山川還被誤傷了一拳。

吳山川捂着肚子拉着江無走，低聲勸他，“哥，咋先走吧。”

偏偏少年的眼睛像是黏在了陸伊人身上，站在原地不肯離開。

老師很快就到了，聽完事情原委後讓周晉時和陸伊人先去醫務室看看，等把傷口先處理好再來說這事。

“哥，走了走了。”

江無眼睛死死盯着陸伊人，女孩饞着高大的周晉時，一個眼神也沒落到他身上，哪怕回頭看他一眼也好呀。

原來她在操場上跑來跑去，都是在陪周晉時跑，周晉時受傷，她第一個跑出來讨說法，護在周晉時前面。

江無忽然很害怕，他原本以為陸伊人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他對陸伊人來說也是不同的。

當初所有人都不信他時，是她非要護在他前面，小巷子裏，她明明可以跑走卻又跑了回來，可現在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擋在周晉時面前，和對他沒什麽兩樣。

吳山川見江無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副要揍人的樣子，懼怕地叫了他句“哥”。

“滾！”

江無甩開他的手，沒一會就見不着人了。

完了，煞神這回真生氣了，小白兔恐怕得完蛋，吳山川看着眼前的亂象搖了搖頭。

醫務室裏，醫生先替周晉時處理傷口，褲腿拉起，陸伊人看到那塊磨破的皮膚，擔心地問他，“周晉時，你疼不疼呀？”

周晉時輕輕地搖了下腦袋，嗓音溫柔清朗，“沒事，謝謝你為我出頭。”

他遲疑了會，又說，“不過下次還是別沖上來了，你是女孩子，不能總想着保護別人。”

兩人也同班兩年了，一個班長，一個副班長，平時接觸的機會也比較多，況且周晉時本身也為人細心，陸伊人的性格他基本了解個七八分。

俠肝義膽，責任心強，愛打抱不平，集體的事，班裏的人，陸伊人基本全包，誰挨了欺負，她給人都要讨回來。

陸伊人抓了下後頸，像只小猴子似地靈動，“周晉時，他都那樣欺負你了，我作為班長怎麽能忍。”

女孩氣呼呼地掐着拳頭，一副随時要教訓人的樣子，周晉時輕輕笑了聲，沒再否定她，“那就多謝班長護着我了。”

陸伊人哼笑兩聲，又聽到周晉時随口問她，“你和唐林不是要打線下嗎？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去看。”

聽到他提起這事，陸伊人想到自己難看的戰績又心虛了幾分，她打着哈哈笑說，“當然可以呀。”

江無心裏藏着氣，一路走到醫務室，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交談的歡笑聲，一個清朗如風，一個明麗悅耳。

拳頭捏緊，他停下，沒再進去，知道裏面的交談聲沒了，才大力推開醫務室的門。

一男一女的目光齊刷刷朝他看來，他面色冷凝，大步走到床邊坐下。

正在幫周晉時處理傷口的老師稍稍擡頭，說了聲“同學，先等一下哈！”

陸伊人見他黑着一張臉，有些不敢靠近，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只敢遠遠地盯着他看，輕到無聲地叫他，“江無。”

為什麽不叫江有有了，他捏緊拳頭，臉色更加的冷，對面的男生面色沉穩，有禮有度地稱呼他，“江同學，你也受傷了嗎？”

江無控制不住給了他個眼刀，越發覺得難堪，會不會陸伊人也覺得周晉時比他要好呢？

忍着怒氣，開口時卻還是冰冷刺人，“陸伊人，過來”，一個命令的口吻昭示了他的不安。

好在女孩很乖，疑惑地走向他，還沒站穩就被江無拉着坐下，腿碰到了他的腿。

江無從一旁拿過碘伏，默不作聲地抓着她的手消毒，最後貼上創口貼，整個過程，江無都是冷着一張臉。

陸伊人問他，“江無，你怎麽不高興呀？”

少年沒有理會她，一副同她怄氣的模樣，冷着臉又檢查了下她的手心，才放回她手上。

因為位置關系，陸伊人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刀刻似的棱角分明，此刻下巴繃得緊緊的，脖頸上紅紅的，陸伊人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是抓傷。

大概是打架的時候不小心被劃到了，陸伊人伸手去戳了下，手立刻被江無敏感地掃下去。

她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快，拿起他放在一邊的碘伏，舉到他面前，現在倒是不叫他江無了，甜甜的笑着說，“江有有，我幫你處理傷口吧。”

她的笑顏就在眼前，可江無卻不敢去抓了，這是他頭一次覺得害怕，卻不是第一次覺得配不上。

渴望她的好，又怕她的好，怕她哪天把這好給了別人，他忽然揮開她的手，冷聲冷氣地兇人，“能不能別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