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沉野來鬧

沉野來鬧

陸伊人走走停停，連路邊的小石子都覺得礙眼，一腳踢出去好遠。

她氣鼓鼓地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對着誰說，“不理人就不理人呗，誰稀罕呀。”

她本來也沒做錯什麽。

吳山川“哎呦”一聲看過去，眼睛瞬間亮了，大聲對着陸伊人喊，“陸伊人，陸伊人，看這。”

她看過去，對上江無的黑臉，少年輕輕撇開眼，像個陌生人一樣從她旁邊略過。

“哥，你怎麽回事？”

吳山川邊走邊回頭看，被江無擰回了腦袋，輕罵一聲“閉嘴。”

身後忽然傳來“噠噠”響的腳步聲，下一刻女孩就張開手攔在他們面前，吳山川正面露喜色，傻憨憨地和陸伊人打招呼，就被陸伊人揮開了。

他自覺礙眼，到一邊的樹下蹲着看戲去了。

江無稍稍垂眼看她，又錯開來，倒是不再沉默了，問她，“有事？”

一雙柔軟的小手觸上他的臉頰，輕輕往兩邊扯開，面前的女孩臉蛋像吐泡泡的金魚似的圓圓鼓鼓，映入他錯愕的眼。

她依然理直氣壯，自然地揭穿他，“江無，你生氣了。”

肯定的語氣讓他無所遁形，他脫離她的手，眼神飄忽不定，卻仍嘴硬地說，“沒有。”

空氣仿佛都靜止了，江無看到她眼裏的委屈和火氣，他知道她也生氣了，她的所有情緒從不掩藏，不像他，什麽都沒膽子顯露。

陸伊人其實是比他大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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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一字一句地重複，“江無，你生氣了。”

“沒有”，聲音輕到虛無。

陸伊人眼裏的小火苗忽然噌地一下燒旺，那雙柔軟的手固執地掐住他的臉頰往兩頭扯，命令他，“笑。”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聽從她，面色淡然地看着她，她又用力扯了下他的臉蛋，聲音更重地說，“笑。”

一旁看戲的吳山川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江無一個暴躁直接把小兔子給揍了。

可看看江無，卻發現這厮雖然冷臉，脾氣卻乖得不行，任由陸伊人擺弄。

他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原來小兔子不怕煞神，但煞神怕兔子呀。

那邊兩人還在僵持着，陸伊人松了他的臉，往他肩頭上打了兩拳，問他，“不是不生氣嗎？為什麽不笑？”

江無低着頭沉默了會，嗓音幹澀地往外蹦字，“笑不出來。”

“為什麽笑不出來，我就要你笑。”

她步步緊逼。

少年一直低着頭，聽到這話錯開她要走，低低說了句“無聊”，女孩就又擋在他面前了。

她的眼睛清淩淩的，像水波一樣清澈蕩漾，笑起來的時候裏面仿佛有風搖曳柳枝，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永遠那麽透明真摯。

她每次都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從來都招架不住，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已經如此。

此刻，陸伊人依然這樣盯着他，可他的心裏只剩酸澀，因為她的天真純稚，也因為自己的卑劣污濁。

所有人都說明德的江無打起架來不要命，實打實地彪，可陸伊人一直覺得他是個弱小的人。

別人的污蔑，他不肯出面澄清，陸伊人便為他心疼，為這個“膽小鬼”出頭，明明是感激她的，卻總裝作一副冷漠的樣子，陸伊人便自己湊上去逗他開心。

可是，江無，我知道你心裏想的，又不能一輩子做你的嘴巴，有些心跡，總有一天需要你自己去表達。

高興就是高興，生氣就生氣了，笑笑氣氣就好了，為什麽你總是什麽也不肯說。

“算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麽生氣嗎？”

陸伊人還是心疼他，沒再逼他，只是少年依然像塊木頭一樣看着她，很久沒有聲音發出。

他看着她捏了捏書包帶子，笑着看了他一眼，沒有芥蒂的樣子和當初那只迎風的小狗一模一樣。

“膽小鬼，江有有！”

這下，連江無也分辨不出她到底生沒生氣了。

…

季錦如是在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才跑到院子的，一到院子裏就見到沉野被摁在地上，還在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看到她安全的那一刻，他的聲音才停止，整個人放松下來。

季錦如呆滞地看着這一幕，他大概是傷還沒好，劇烈動作又掙開了傷口，衣服上幾點血紅色刺眼。

他的唇色發白，少見地失了陽光，季錦如扣着手指，不敢上前，只心顫地看向一邊的陸卿歌。

陸卿歌注意到她的目光，輕輕笑了聲，那笑溫柔平和，如同書生氣的公子。

季錦如知道他越是笑，越是手段狠，果然下一刻就聽到他清朗無辜的聲音，“沒想到沉少這麽喜歡上門拜訪，那我可要好好招待才是呀。”

話雖是對着沉野說的，可眼神卻一直黏在季錦如身上，那笑也越發擴大。

他不緊不慢地起身，走到沉野面前，狠狠一拳打在沉野還在滲血的傷處，臉上笑意依然豔麗。

沉野悶哼一聲，側身倒在地上，他起身坐回椅子上，就在季錦如以為他會就此收手的時候，忽然惡劣地笑着開口，“就這麽招待，不要輕了，酒不夠烈，沒法盡興。”

他越發自在地笑，季錦如看着那群彪形大漢，只能緊張地提醒他，“你答應過我的，放他走。”

陸卿歌喊着笑的眼睛溫柔地看着她，聲音也輕，仿佛安撫，“你看到的，他不想走，我讓他玩盡興，下次他自然就不來了。”

“別擔心，他和你一樣，都還沒到時候。”

說完這話，陸卿歌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連眼裏都像盛滿了月光，只是那月光照不亮他濃墨般的眼眸。

一聲聲痛苦的哼叫聲在院子裏響起，仿佛将死之人最後的掙紮，季錦如捂着耳朵不敢聽，只能時不時地抓着陸卿歌的手臂乞求他，“可以了，他不會來了。”

男人只是笑着看她，似乎想看看她的眼淚什麽時候會忍不住從眼裏流出來，一次次默不作聲地看着她求。

陸家老宅。

“你就這麽任由他胡鬧了，老陸，我們兩家多少年的交情，我不想撕破臉，可這次不是小事，那小子是拿着刀硬生生在我兒子身上捅出個窟窿的，命都快沒了，這次必須得給我個交代。”

沉修止氣得捂住心髒，陸峰趕緊扶着他坐下，眉頭皺着，久久說不出話來。

陸峰知道，沉修止要的說法無非是好處，只要他那個兒子沒死，他就還有心情謀算。

他嘆了口氣，看着對面那個面色蒼老的男人開口，“這次确實是卿歌做得過分了些，你要的交代陸家都會給你。”

他和沉修止不同，陸家和兒女比起來，算不得什麽。

…

眼見沉野快沒生息了，季錦如直接跪在陸卿歌腳邊，輕輕扯着他的衣服求他，“放他走吧，我保證以後他都不會再來了。”

陸卿歌用手指推開她的手，在她錯愕的目光裏看向沉野，溫潤有禮地笑問他，“沉少下次還來做客嗎？”

過了很久，沉野才艱難地動了下手指，斷斷續續地吐字，“季…錦如…在…這，我…活一…天，就…就…來一天。”

說完便痛苦地咳嗽起來。

陸卿歌笑得更歡，饒有興趣地和季錦如讨論，“你看，他還來呢。”

“他不來了。”

季錦如慌張地堵他，又對着沉野大聲喊，“沉野，你不要來了，你來只會讓我讨厭你。”

陸卿歌看着她，指向沉野，笑意溫和地吩咐，“告訴他，你不想走，你喜歡這裏，自願留在這裏。”

“這樣，你就放他走嗎？”

陸卿歌一頓，笑意更深，“你說了我再告訴你。”

女孩轉身，看着院子裏的沉野，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開口，“沉野，我不想走，我喜歡這裏，想留在這裏一輩子，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找過來了。”

她捏緊拳頭，眼淚在眼眶打轉，下一刻，院門打開，兩位中年男子走進來，赫然是陸峰和沉修止。

院內一時寂靜，還是沉修止率先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沉野，似乎是不可置信明明該躺在醫院的沉野怎麽會出現在這，聲音顫抖地喊，“沉野？”

陸峰這時也反應過來，看着毫不在意的陸卿歌，指着罵，“你個混賬。”

季錦如哆嗦了下，看到陸卿歌依然挂着笑的臉，他不急不緩地喊了句“爸”，這态度把陸峰氣得顯些站不住。

另一邊的沉修止看到沉野被打成這副模樣，那雙鷹眼蹬了陸卿歌一眼，仿佛要殺人，叫人擡着沉野就要走，還惡狠狠地沖院子裏的人喊，“今天你們陸家縱容這小子做出這樣的事，來日我們沉陸兩家也沒必要來往了。”

由此，兩家人徹底撕破臉面了。

季錦如心累地看向面前無喜無悲的男人，平靜地說，“你說的我都做了，你也要說到做到。”

男人牽起嘴角一笑，眼裏泛着冷，“我可沒讓你留在這一輩子，等我玩夠了，就把你送給那小子玩玩，他不得樂死。”

從沒被人這麽羞辱過，季錦如瞪着他，強行把心酸壓下去，又冷眼看他，捏着他的軟肋說，“沉野不要餘念的時候，你撿到，是不是也高興死了呀。”

“砰”，從樓梯上一直滾到院子裏，全身都是痛的，她還死死盯着他，可永遠比不上他的眼神怨毒陰狠，一看人就讓人渾身發軟，她害怕地先低下頭去。

陸卿歌輕輕擦拭着推她的那只手，再也沒了笑意，陰狠地盯着他，冷聲開口，“比死可怕的事多得是，你再多嘴，就知道了。”

他進了屋，在一邊看完整場鬧劇的陸峰無奈地嘆了口氣，看她一眼，也跟着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