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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翌日天光微亮,紫雲走到床畔,拍了拍睡意朦胧的桑寧,用浸過冷水的帕子輕輕擦拭女子面頰,後者呢喃一聲,睡意悄然消逝,徹底清醒過來。

“二姑娘,今日還得去相國寺,可不能貪睡。”紫雲溫聲道。

桑寧有些不好意思,與謝三糾纏不清前,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女,每日有做不完的農活兒,天還未亮就得起身,哪裏有貪睡的機會?

只是在謝宅過了足足半年無人看管的日子,不必在為生計勞心費神,倒是養得懶散許多。

桑寧暗暗告罪,不敢再耽擱時間,彎腰趿拉起繡鞋,快速洗漱一番,才坐在鏡前。

銅鏡打磨得尤為細致,倒映出少女姣美的臉,眼睫還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兒,如初綻在枝頭籠罩寒霧的玉蘭。

桑寧擡手撫過眉心,剛剛紫雲的話,恰好勾起了她腦海深處的記憶。

當初還在邊關時,她因容貌姝麗,招惹了許多有心人的惦記,幸而有清風觀的女冠相護,女冠與将軍夫人私交甚篤,那些人畏懼将軍府的威勢,桑寧才沒被強占了去。

可那心善的女冠憂思過重,身子骨算不得康健,在桑寧十六歲那年撒手人寰,此後桑寧便似無根的浮萍,再沒人看顧。

就連身為農婦的母親,也時不時用憎惡怨恨的眼神看着她,其中還夾雜着貪婪與窺伺,仿佛她們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反倒像仇人一般。

桑寧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明明她比弟妹更聽話,更孝順,從來不會違拗長輩的吩咐,卻無法從母親那裏得到一絲一毫的親近。

甚至母親還想把她賣給徐員外。

得知母親的打算那刻,桑寧頭一次嘗到絕望的滋味。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竟如此心狠,明知道徐員外打的什麽主意,明知道進了徐府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還要親手把她推入阿鼻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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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怕又難過,窒息般的掙紮過後,唯有自救一途。

直至侯府的人找到她,桑寧才知道自己叫了十幾年娘親的婦人,和她全無半點瓜葛,之所以将她撫養成人,平日裏以母女相稱,是因為從女冠手中得了好處。

財帛動人心,養個懵懂無知的孩童就能賺一大筆銀錢,農婦會拒絕才是怪事。

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農婦對桑寧也有幾分母女情,可惜情意再深,依舊一文不值。

在徐員外開出六十兩紋銀的高價時,“母親”心動,把桑寧給賣了。

原來純孝恭順,遠抵不過六十兩。

原來并非親生,就注定全無情分。

要不是被侯府的人直接帶回京城,沒來得及和農婦一家打照面,桑寧真想問問她,是否把自己當成女兒看待過?

可惜桑寧沒這個機會。

瞧見桑寧對鏡愣神,紫雲以為她不想去相國寺相見探花郎,忙勸道:“二姑娘,沈郎君是難得的好人才,家境雖貧寒了些,但勝在人口簡單,日後無需為家族之事勞心費神,若您當真不喜,侯爺和夫人也不會勉強。”

紫雲在薛氏身邊待了三年,清楚夫人有多看重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

當初二姑娘還沒消息,夫人夜夜不得安寝,淚水時常沾濕衣裳,精神也時有恍惚,直到找回了女兒,夫人的身子才好些。

“我省得。”

桑寧明白紫雲的意思,也知曉爹娘是為她着想,只是她剛從一個陰晴不定的男人手中逃脫,感受到自由的滋味,實在不想這麽早就議親。

更何況,雖說長夏侯府早就打點好了邊關的人,可她成過親、拜過堂亦是事實。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那探花郎性情再是寬宏,溫和大度,只怕也無法對此釋懷。

桑寧心緒亂成一團,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便由着盈朱、紫雲兩個梳妝打扮,換上了那件新裁的裙衫。

桑寧本就膚白,眸發卻黑如點墨,配上紅潤潤的唇,不施粉黛都美得驚人,何況精心裝扮一番。

素淨衣袍襯得她纖腰若柳,不盈一握。

看着面前的少女,盈朱紫雲不約而同的直了眼。

京城乃天子腳下,佳麗多如繁星,根本不值一提,可似二姑娘一樣出衆的頂尖美人卻尤為稀罕。

盈朱跟在夫人身邊,一同去過的宴席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場,就連以容貌著稱的瓊枝郡主,被文人墨客稱贊像精雕細琢的珠翠寶石,可盈朱卻覺得,郡主雖然豔麗,但與二姑娘相比,少了幾分鮮活氣兒。

“二姑娘,夫人和大姑娘已經在院外等着了。”紫雲輕笑着說道。

桑寧點點頭,将籠着紗的帷帽戴在頭上,輕紗薄如蟬翼,遮住少女的面龐,風吹過,恰好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下颚。

桑寧擡腳往外走,薛氏和桑怡早已抵達,這會兒站在馬車旁沖她招手。

“寧兒快來,相國寺在城外,路程不近,若去的晚了,可就吃不着齋菜了。”桑怡扶着桑寧的肩,語調中透着幾分逗趣。

相國寺的齋菜遠近聞名,早先桑寧剛回京城,桑怡去進香時給她打包了份素雞,小丫頭贊不絕口,桑怡便琢磨着帶妹妹再去一回,如今總算得了機會。

桑寧知道姐姐心疼自己,輕輕側頭,臉頰隔着薄紗蹭了蹭桑怡的手背,像乖巧的貍奴。

見狀,桑怡眼神越發柔和。

“快上車吧。”薛氏輕聲催促。

長夏侯府的馬車寬敞舒适,乘坐三人也絲毫不顯逼仄。

桑怡将窗扇阖嚴,擡眸望向桑寧,神情比方才嚴肅些許,“寧兒,今日為何要去相國寺,想必你心中有數,沈既白才華橫溢,來日定有一番作為,若此人的品性與你相投,莫不如擇了他做夫婿。”

“我、”桑寧咬着下唇,眉眼低垂,嗫嚅半晌道:“娘,姐姐,我在邊關嫁過人,萬一被沈郎君察覺,只怕會敗壞侯府的聲譽。”

“你管這些虛名作甚?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桑怡沒想到妹妹竟如此單純,笑着搖頭。

“當年你被歹人擄走,流落邊關本就身不由己,能保住性命已屬萬幸,何必在意小節?再者說來,沈既白出身寒微,就算是聖人欽點的探花郎,想要往上走,也要依仗咱們長夏侯府,又怎敢與你為難?沈家除沈既白以外,只剩一個寡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桑怡生怕妹妹不懂其中利害,仔細與桑寧講明。

父親之所以挑中了沈既白,未嘗沒有拿捏沈家的想法,畢竟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知道寧兒成過親又如何?也沒膽子開罪侯府。

他們桑家的姑娘,從來不用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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