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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桑寧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快步往前走。

剛踏入寺門,她覺得此地風景宜人,梵音陣陣,再适合修身養性不過,可那只突然出現的鷹隼,卻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鷹隼不僅羽毛光亮、眼神銳利,桑寧掙紮間還發現它爪上佩戴了刻字的金環,明顯是有人飼養。

在相國寺附近圈養随時可能暴起傷人的猛禽,桑寧對這裏會有好印象才怪。

她深深吸氣,直至走出茂盛竹林,煞白小臉終于恢複幾分血色。

一擡眼,便瞧見坐在石階處抹淚的薛氏,旁邊還站着兩名武僧。

“勞煩二位救救小女,那只鷹隼暴戾非常,兇性難馴,小女為了躲避鷹隼,只身闖入竹林,若是繼續耽擱時間,身上的傷勢定會加重。”

薛氏身為長夏侯夫人,每月初一十五都來相國寺禮佛,以往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此刻恨不得直接沖進去找尋寧兒。

“夫人莫急,貧僧這就去尋t貴府女眷。”個子稍矮些的武僧雙手合十,甕聲甕氣道。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兩名武僧回過頭,恰好看到形容狼狽的桑寧。

“母親,姐姐,寧兒沒事。”

桑寧三兩步沖到薛氏面前,從桑怡手中接過錦帕,小心翼翼擦拭母親臉上的淚痕,眼眶也跟着紅了。

女兒平安回到自己身邊,薛氏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在實處,她剛松了口氣,餘光瞥見桑寧衣襟沾染的斑駁血跡,渾身僵硬至極,顫聲問:“還說沒事?身上這麽多血跡,傷口究竟在哪兒?”

桑寧這才注意到裙衫上令人誤會的大片血漬。

剛剛那名義士射殺鷹隼時,滾燙鮮血毫無阻隔的濺在她身上,即使桑寧擦幹淨面上的血漬,衣衫的痕跡也無法處理,只能等回侯府再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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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的血,是那只鷹隼的。”

膽敢在相國寺附近飼養猛禽、還用金環打上标記,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凡,桑寧不想給侯府招惹麻煩,便刻意壓低了聲音。

聽到這話,薛氏拉過女兒的手,仔仔細細端量一番,發現除了手臂被利爪抓撓出淤痕,略微滲血外,再無其他傷處。

“看來今日不宜進香,還是早些回去,請大夫來府瞧瞧,免得留下傷疤。”

話落,薛氏轉身朝向兩名武僧行禮,說了句“不便叨擾”,随即虛虛握住桑寧的手,往寺門的方向走去。

桑怡站在桑寧右側,倏忽想起了什麽,落後些許,沖着兩個嬷嬷耳語幾句。

對上妹妹疑惑的神情,桑怡安撫一笑,琢磨着無論如何都要把沈既白請來,否則平白浪費了這次機會。

寧兒脾性軟和,她這個做姐姐的,實在不太放心。

沈既白雖家世不顯,但樣貌才學樣樣不差,想榜下捉婿的勳貴不知有多少,若他定下親事,再尋一個天資出衆又好掌控的男子,只怕不太容易。

年歲稍大的嬷嬷小跑着離去,桑怡跟上前,挽起桑寧纖細的手臂。

一行人走到馬車附近,桑怡時不時回頭眺望,仿佛在等待什麽。

桑寧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姐姐,怎麽了?”

“我吩咐嚴嬷嬷去給沈公子遞了信,待會在山門處相見,你瞧瞧是否合眼緣。”

桑寧面頰漲紅,嘴唇嗫嚅,想要說些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

罷了,今日來相國寺與探花郎會面,不僅是姐姐的意思,更是爹娘的想法,他們怕自己受委屈,才一再思量,總不能辜負他們的良苦用心。

可她根本不想成婚。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當初在邊關經歷的一切,可每當午夜夢回之際,她都能夢見那座恍若囚籠的宅邸。

名義上,她是謝三拜過堂娶進門的夫人。

實際上呢?卻是供他狎玩取樂的工具。

邊關向來酷寒,屋內常年燒着地龍,溫度委實不低,就算坐在地上,也不會受到絲毫寒意侵擾。

可桑寧永遠記得,她癱坐在空無一物的青石地面,謝三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

眼裏沒有絲毫憐憫。

那麽輕佻放肆,那麽高高在上。

“換上。”他命令道。

桑寧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她愕然的擡頭,兩手緊緊攥住襟口,險些沒哭出來。

“別讓我說第二次。”謝三語氣不耐。

桑寧不敢惹這人生氣,那時的她,生怕自己被謝三送給徐員外,只能強忍住淚意與屈辱,用力攥住那件薄如蟬翼的外衫,屋內分明不冷,她卻顫抖得厲害,有如篩糠。

她緊緊閉着眼,不去看謝三。

即便如此,她也能想象到男子鄙夷不屑的神态。

那段不堪的婚姻像最可怖的夢魇,如巨蟒繞頸,牢牢糾纏着桑寧,讓她幾近窒息。

她不敢再想,也不願成親,不想再遇到一個與謝三肖似的男子,折磨她、踐踏她,将她的自尊狠狠碾碎。

少女低着頭,濃密眼睫在肌膚投下一片小小的暗影,讓人無法通過神情分辨出她起伏不定的心緒。

這會兒桑怡早已提起裙裾上了馬車,也沒能發現妹妹的異樣,她從箱籠中翻找出一件輕薄的素色披風,系在桑寧身上,剛好将早已幹涸的血跡和破爛的袖襟遮擋住。

桑怡彎下身子,伸手将桑寧腰間懸挂的雁鳥香包擺正,确保沈既白能一眼看見,不至于錯認。

做完這一切,隐沒在林間的小路多出兩人。

嚴嬷嬷走在前,側後方跟着一名身量颀長的年輕公子,穿着一襲青灰布袍,雖然簡樸,卻難掩清俊。

正是探花郎沈既白。

沈既白腰間佩了香包。

他目光落在桑寧臉上,眼神有片刻凝滞,說不出的驚豔。

等回過神來,沈既白慌忙沖着薛氏等人拱手行禮,“沈某見過夫人,見過二位小姐。”

他貌似有些緊張,可嗓音低沉又溫潤,不帶任何的攻擊性,是與謝三完全不同的人。

桑寧內心的驚恐不安稍稍褪去,她福身回禮,眉目低垂,态度透着些許回避。

“沈公子果然一表人才。”薛氏不由贊嘆出聲。

今日若非出了鷹隼傷人之事,薛氏肯定會邀請這位探花郎一起吃茶,偏生寧兒受了驚吓,身上還有傷口亟待處理,不便在相國寺耽擱時間。

薛氏眼底劃過遺憾之色,又與沈既白交談幾句,才帶着兩個女兒坐上馬車。

桑寧被風吹得頭昏,剛準備将窗扇阖嚴,突然掃見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玄色衣袍勾勒出男子的寬肩窄腰,仿佛蓄勢待發的弓,勁瘦卻不失力量。

桑寧猛地關緊窗扇,發出砰的一聲響。

隔着窗紙,她沒能看到男子轉過身,注視長夏侯府的馬車。

掌心攥着同樣的雁鳥香包。

桑寧面色慘白,連連搖頭,修剪得宜的指甲陷進肉裏。

不可能!

那個人早就死在了戰場上,死前被敵軍的淩.辱,受了枭首之刑,連具全屍都沒留下,怎麽可能出現在京城?

定是她眼花看錯了。

更何況,天下之大,身形相似者不計其數,剛剛只是道背影,也許轉過頭來,看清楚五官就不像了。

桑寧默默安慰自己,天知道,她剛剛差點被那名男子吓破了膽。

如果謝三真死而複生,只怕能把她逼瘋。

車輪慢慢轉動,吱嘎作響。

桑怡發現妹妹心不在焉,問:“寧兒,你臉色不好,可是對沈既白不太滿意?”

桑寧搖搖頭,否認:“與沈公子無關,只是受了些驚吓,須得歇息片刻方能恢複。”

“也不知那只鷹隼從何處來,居然能在相國寺出入自如,我瞧着寺裏武僧明知鷹隼的存在,仍不管不顧,怕不是有主的畜生。”

桑怡性情爽利,罵人時也不遮不掩。

“鷹隼爪上戴着一只金環,主人應當是京中知名的勳貴。”桑寧輕聲回道。

“即便是天潢貴胄,也不該拿旁人的性命當兒戲。”薛氏眉頭微擰,頓了頓,再度發問:“鷹隼流了這麽多血,想必活不成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對上母親擔憂的眸光,桑寧握住她的手,道:“剛才我沖進竹林躲避襲擊,誰知鷹隼居然緊追不舍,我跑得沒了力氣,多虧了一位義士出手相助,彎弓搭箭,射殺了那只鷹隼,救了女兒一命。”

“殺得好!”旁邊的桑怡忍不住拊掌。

“只是那義士未曾露面,女兒也無法向他道謝。”桑寧有些苦惱,她不願白白承人恩情,總想着回報一二,偏生對恩人一無所知,讓她很是為難。

“寧兒莫急,許是寺內武僧見不得畜生張狂,又怕開罪權貴,便隐藏身份宰殺鷹隼,他既然沒有主動現身,必定有所顧慮,你也無需因此事勞心費神。”

桑怡挽起破損的袖襟,看着少女被利爪抓撓後的胳膊,隐隐滲血,與原本雪色的肌膚對比分外鮮明,心疼地紅了眼。

“姐姐,不疼。”桑寧怕桑怡難過,湊到她面前,嗓音輕柔的哄着。

桑怡恨鐵不成鋼的捏了下桑寧的臉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她的寧兒這麽好,沈既白真能配得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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