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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五十四章 ◇
◎熟人◎
深秋的夜裏, 北風打着旋兒的刮過,發出陣陣嗚咽聲。
漆黑的柴房裏,小小的少年瑟縮着窩在柴堆的一角,他目光呆滞, 原本粉雕玉琢的臉蛋此時遍布青紫於傷, 還有許多巴掌印。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手。
不大的手帶着許多細小的傷口和老繭, 此時因為染了太多的血沒有及時清洗, 幹涸在皮膚上, 有些厚重的黏膩感。
就在剛剛, 他就用這只手, 将尖利的箭頭戳進了一個人的眼睛裏。
鐵箭頭戳進眼睛裏的那種感覺, 有些奇特,像是之前他殺魚的時候,将刀攮進柔軟的魚腹中。
只是人的血液是溫溫的,也似乎更粘稠。
他只記得那個人,捂住眼睛痛苦的哀嚎,甚至在地上打起了滾, 與他殺的那條魚垂死掙紮時的模樣像極了。
不, 他甚至還不如那條魚。
那條魚被他烤過之後可是美味極了。
寒風順着柴房的窗縫不斷吹進來, 吹得男孩兒只能用胳膊環抱住自己, 往稻草堆裏躲得更深了些。
漸漸的他覺得越來越冷, 喉頭又幹又疼, 視線漸漸模糊。
不知何時,柴房忽然被人推開。
冷風嗖一下灌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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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被凍得發抖, 掙紮着看向門口。
月光将門口的位置照亮, 他驚訝的發現, 那裏竟站着一個穿着水綠色衫裙的女子。
她的身姿窈窕纖細,聘聘婷婷,青絲半挽,有着一種江南水鄉的溫柔。
皎潔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淡淡的銀輝将她的身影襯的朦朦胧胧,又似月宮中走出的神女。
男孩兒驚愕的看着這一幕,直到女子轉過身望向他。
她有着一張白皙幹淨的臉,細細的好像柳葉一樣的娥眉,一雙桃花眸子望過來時,帶着些許溫柔笑意。
男孩兒看着她逐漸走進,直到來到自己身前蹲下。
他警惕的看着她:“你是誰,是被他們派來殺我的嗎?”
那女子溫柔漂亮的眼眸定定注視着他,透着些許憐愛。
她淺淺笑着,嘴角邊綻出漂亮的梨渦,聲音輕柔的道:“不,我是來帶你走的。”
她伸出一只瑩白纖細的手,在他眼前攤開:“我帶你離開這而,以後再也沒人會傷害你。”
男孩兒看着那只手,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輕易的信任她,卻又好似被神女一般溫柔漂亮的女子蠱惑了。
他将那滿是傷口和血跡污漬的小手遞了過去,那女子卻絲毫沒有嫌棄,柔軟的手掌将他的小手包裹着,牽着他離開了柴房。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在哪裏,一切顯得那麽怪異又順理成章。
他被帶到一間屋子裏,看着她動作輕柔的幫他上了藥,又趕他進了溫暖的被窩。
然後她坐在他的床邊,伸手輕拍着他的被子,嗓音裏帶着溫柔誘哄着他入睡。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他的心忽然變得寧靜下來。
那條垂死掙紮的魚逐漸離他遠去,他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接着,帶着滿足和一身暖意睜開了眼睛。
謝塵看着眼前的藕色繡纏枝花紋的帳慢,半晌都沒能從剛剛的夢境中緩過神來。
懷中的女孩嬌軀柔軟的倚着他,淺淺的呼吸打在他的頸側,溫熱的有一絲癢意。
他閉了閉眼,夢境中那個神女一樣的姑娘,模糊的面容與懷中的女孩兒漸漸重合,那頰邊的梨渦仿佛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中。
謝塵伸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解自己居然會做這麽離譜的夢。
那個脆弱不堪的少年早已被他封存在心底,許多年不曾出現在夢境裏了。
他平複了心神,睜開眼,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懷裏的姑娘。
她睡的很香,一張小巧幹淨的臉,細眉下那雙漂亮的眸子此時正閉着,纖長的睫毛随着呼吸輕輕顫動,讓謝塵控制不住的想起夢裏那雙眸子裏溫柔的笑意。
他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讓這雙眸子睜開來,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笑着看他。
男人修長的手指覆上那細細的眉,漸漸滑落到那閉着的眸子上。
直到那眸子的主人不堪其擾,迷糊的睜開雙眼。
那雙眸裏倒影出謝塵清俊的模樣,接着染上了一點慌亂,然後她似乎很快便調整過來,将那一絲下意識流露的情緒掩飾下去。
可謝塵分明看清了她眸中來不及掩飾的恐懼驚慌。
這一瞬,他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拽住向下墜着,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白歌看着眼前皮相漂亮神色陰鸷的男人,也不知大清早的誰得罪了他,更不敢随便開口。
她只注視着謝塵面無表情的起身下榻,一言不發,也不需誰伺候,自己穿好了衣裳,掀了簾子離開。
待他出去後,屋外的婢女才魚貫而入,準備伺候着白歌起床梳洗。
白歌坐起身,看着謝塵離開的方向,細眉蹙了下,覺得這人脾性怎如此陰晴不定,着實怪的很。
·
謝塵作為謝府如今的當家人,處置幾個奴仆自然沒人敢攔。
昨夜裏,李濱就已經派人抓了謝明朝的乳母吳氏,再一番審問之後,又抓了幾個長期與她一起賭錢的下人,一并關了起來。
可能是那吳氏的女兒得了消息,在謝老夫人耳邊說了什麽。
稍晚些時候,謝塵剛從衙門回來,謝老夫人的丫鬟就進了莫妄齋。
此時,白歌已要派人将吃過了午飯謝明朝送回謝大夫人周氏那,謝明朝卻滿臉不願的磨蹭着。
白歌正頭疼怎麽勸說他,就見李濱過來傳謝塵的話,要将謝明朝帶到謝老夫人那回話。
謝明朝生怕他三叔不管他,只好跟着李濱離開。
謝塵領着謝明朝在謝老夫人那呆了一刻鐘,把吳氏和幾個婆子都帶到謝老夫人面前重新審了一遍。
看着嫡母微微發青的臉色,又看了侍立在謝老夫人身邊的周氏一眼,謝塵淡淡道:“這孩子既然已經過繼到大哥名下,就是我謝塵的侄子,大嫂若是不願意養便直說,養在我那也成。”
周氏的臉頓時一白,卻沒吭氣,而是看向謝老夫人。
謝明朝的眼睛倒是亮了亮。
謝老夫人這會兒臉上明顯有些挂不住,道:“你這是什麽話,這事你大嫂的兒子,哪有你一個當叔叔的搶着養的道理。”
謝塵轉着扳指,心思沉暗卻不外顯得道:“朝哥兒也不小了,正該跟着我讀些書,宮中的五皇子明年也要開蒙了,他與朝哥兒年紀相仿,到時候我準備送他進宮給五皇子做伴讀。”
謝老夫人愣了一下,皺眉道:“為何是五皇子,怎麽不是三皇子?”
謝塵垂下眸,壓住嘴角的一絲譏諷:“嗯,三皇子的伴讀已經選完了。”
謝老夫人不滿的道:“那也不能給五皇子當伴讀,你這做官做的,怎麽半點不知好歹,我聽說沈貴妃還想讓你給三皇子開蒙,你也給拒了?”
謝塵看着嫡母唇邊深刻的法令紋,心中那種厭惡感漸漸侵襲上來。
他手指微微用力,拇指上的扳指轉的快了些。
“朝中的事,母親就不必跟着煩憂了,我自有分寸。”
謝老夫人本極為不悅的想要說什麽,忽然外面婆子小跑着進來。
“老夫人,好消息,四姑娘有喜了。”
婆子歡天喜地的禀報着,頓時讓謝老夫人忘了剛才的不快,急切問起了女兒的情況。
謝塵看着眼前一幕,松開了捏着扳指的手,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
那日之後,謝塵便吩咐在莫妄齋附近單獨辟了個院子出來,給謝明朝住,又重新給他派了院子裏的下人,聽說最近還在給他尋摸适合的夫子。
許是念着白歌帶他見了謝塵,才讓他脫離苦海,謝明朝沒事兒就喜歡往韶音閣跑。
謝塵撞見他本有些不悅,但後來見他并不怎麽煩擾白歌,反而他在的時候會讓氣氛活躍些,白歌也不會那麽緊張,也就由着他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院中那顆高大的杏樹的果子由青變黃,最後熟透了掉落一地。
待到蕭瑟的風将院中杏樹的葉子紛紛刮落時,白歌的肚子也開始顯懷了。
過了最難受的前三個月,她的精神也逐漸好了起來。
只是偶爾看着微微凸起的小腹,難免會産生一絲荒誕感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她現在或許正在籌備與裴桓婚事,滿心憧憬的與繡娘讨論着嫁衣的樣式,挑選着嫁妝。
他們的婚禮可能會定在明年的春天,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春光明媚,風也和煦,許多賓客觀禮祝福。
白歌半靠在美人榻上,不自覺的發起呆來。
直到謝塵進來,将手落在她眸子上,遮住她發怔的目光。
“在想什麽?”
男人的聲音低沉,似乎心情頗好,語調中含着一絲笑意。
白歌回過神來,在男人手掌間垂下眸子。
“沒想什麽。”
這段時間她已習慣了這人時不時的出現,甚至晚間與自己同塌而眠。
剛開始她還會緊張的僵硬着不敢動,生怕謝塵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
可後來,次數多了,謝塵也不過是抱着她單純的睡覺,她也就慢慢習慣了。
有時候,她自己都會吃驚于習慣是多麽強大的力量,能讓自己漸漸接受一個心中憎惡的人的親密接觸。
謝塵看着她平靜的臉,心中的不渝又泛起漣漪,但想到接下來的事,他很快将這股情緒壓下。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白歌依舊沒什麽興致的道:“什麽人?”
謝塵深深看了她一眼,向外喚了一聲。
很快,李濱領着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走了進來。
那中年婦人皮膚白淨,樣貌依稀能瞧見年輕時的秀麗。
她一見了白歌,就忍不住出聲喚了一聲:“茵茵!”
白歌愣了一下,擡頭望了過去,頓時驚喜的坐起身:“辛媽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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