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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第八十八章 ◇

◎人間滋味◎

謝塵尚在醫館中昏迷的時候, 新入閣的吏部尚書被刺殺重傷的消息就已經不胫而走,轉眼間,便已在京中傳遍了。

聽聞元康帝在宮中發了好大的火,五城兵馬司和禁軍都吃了不少的挂落。

而這間小小的醫館, 這幾日來往的也都是朱紫貴人, 宮中的內監都跑了許多趟, 幾位太醫則是幹脆就在醫館住了下來, 好随時留意謝尚書的身體。

待謝塵退了因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熱, 徹底清醒過來, 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已經過了三日了。

床榻上的男子半靠而坐, 面色白若青宣, 帶着些許倦怠, 卻也并不損他的絲毫風華,那雙黑沉如靜湖的眼睛微微阖着,叫人看不出當下的情緒。

李濱看着太醫正在為他換藥的手,那肩膀上傷痕看着依舊吓人,絲毫不減有愈合的趨勢。

“謝大人這肩膀上的劍傷委實嚴重,再有之前虧過元氣, 雖是有習武之人的根基, 可至少也要修養一個月才行, 此時萬不可再勞動心神了。”

太醫不住聲的叮囑着, 可眼見恭敬的侍立在一旁李濱和徐威二人, 卻也嘆着氣搖搖頭, 拎着藥箱走了出去。

直到太醫走出了門,門外的侍衛知趣的将門帶上, 謝塵依舊半阖着眼出聲問道。

“事情都料理妥當了麽?”

徐威登時跪在應答道:“三爺放心, 都已經順藤摸瓜的将那些人牽了出來, 只是苦了您受了這麽重的傷,都是屬下等人無能,沒有做好防備,還請三爺責罰。”

李濱也跟着跪了下來:“屬下無能,請三爺責罰。”

只不過垂下的頭遮住了他的低眉臊眼,自家向來英明神武的三爺這次的虧可吃大了。

自從那位白歌姑娘進了府,三爺就變得和從前不大一樣,不再如從前般算無遺策,也失了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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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從前完美冷淡的似天上仙的人物忽的被拽進了凡塵裏,多了些破綻,可也多了些人氣兒。

李濱說不好到底是壞事還是好事,卻也覺得這樣的三爺,更讓人有親近的感覺。

謝塵自然不知道跪在下面的屬下那麽多的心思,他只看向自己的左手,輕輕握了握。

那裏被太醫敷了上好的金瘡藥,用紗布包裹的十分嚴實,可即便如此,只是輕微的動作也依舊免不了皮肉分離的刺痛感一陣陣的跳動着傳來。

而肩膀處更為強烈的疼痛,則在時時提醒他,何為百密一疏,何為聰明反被聰明誤。

昌王在京中的這一條線至關重要,牽涉甚廣,甚至涉及了五城兵馬司和禁軍,不把這一條線扯出來,謝塵如何能安心。

正巧發現這波人最近在在京中活動的頻繁,他心中多少知曉昌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心思,便做個誘餌試試能不能将昌王的人調出來,順道再來一遭苦肉計,卻不曾想,險些将這一整條胳膊搭進去。

在那輛馬車上,那一道箭矢前,在被刀鋒映射着她驚慌的眸光中,謝塵前所未有的明了自己心跡。

再多的算計,再重的心思,也抵不過那一瞬間的心悸。

什麽苦肉計,也不過是虛想罷了,他在她的面前,早已投降的徹底,毫無還手博弈之力了。

他幾乎不着痕跡的嘆了口氣,道:“先起來吧,領罰的事情回去再說。”

徐威和李濱各自于心中暗呼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謝塵又對徐威道:“你現在就将人都轉到大理寺,別讓刑部插手,盡快将此事涉及的軍中将領的名單審出來,能在京城中謀劃這樣一場刺殺,五城兵馬司中不可能沒有昌王的人。”

“是。”

徐威領命離去。

屋中安靜下來,李濱偷眼去看謝塵,見他似乎略有些遲疑,便主動開口:“三爺,您也該進藥了,剛剛太醫還囑咐您得好好修養,要不要我喚白歌姑娘過來。”

謝塵眉目微動,不動聲色的舒展了些許。

他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的問道:“她怎麽樣了?”

李濱想了想道:“前幾日,季大人來探望您了,正巧領着寧夫人一起來的,白歌姑娘似是與寧夫人說了些體己話。”

謝塵心頭又是一跳,微微提了起來。

卻聽李濱接着道:“瞧着雖然受了些驚吓,但精神看着倒不錯。”

謝塵心中頓時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精神看着還不錯?

他便是已不指望自己的苦肉計能成行了,但他傷至此,她精神卻不錯,難免令人心中失落。

忽然覺得有些煩悶,便複又阖上眸子,淡淡道:“你先出去吧。”

李濱一時沒摸清楚他的脈,只能推門出去。

只是剛出了門,就正瞧見不遠處提着食盒走過來的白歌。

李濱心下一定,帶了點歡喜,他心裏多少還是清楚自家三爺那點念想的。

白歌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身後緊閉的房門,略有些遲疑的道:“我剛聽說他醒了,就帶了點吃的過來,這是又睡下了?”

李濱趕緊解釋道:“姑娘來的正好,三爺剛醒不久,這會兒估計正餓了。”

說着他趕緊轉回身,這次連門都沒叩,直接推了開,對着白歌笑道:“姑娘快進去吧。”

白歌握着食盒的手緊了緊,對着他點了下頭,便邁過門檻,進了屋。

李濱瞧她進去了,便手疾眼快的又将門阖上,接着也不走,手插進袖袋裏親自守在了門外。

白歌剛進屋,身後的門就關上了,這讓她多少有些不安。

謝塵在剛剛聽見了門外她的聲音時,頓時生出些欣喜來,也就不由自主的睜開眼睛往外看了看。

此時見她進了屋,卻又微阖着眼,帶着些無力倦怠的模樣。

白歌當然不曉得他在想什麽,只提着食盒到了床榻前,卻将盒子放在小幾上,人卻不願靠太近,只是在不遠不近處看着半靠在榻上,面色慘白的男人,抿着唇半晌才道:“你好些了麽?”

謝塵擡眼看向她,伸手過去卻忽的蹙了下眉心。

他當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眉宇如漆,眸色深暗,眼睫長而密,讓人望着便好似要陷進去一般,此時微微蹙眉,更于清貴俊氣中多了兩分琉璃般的易碎感。

白歌瞧着他有些痛苦的模樣,一時不忍的上前。

“怎麽了,是不是扯到肩上的傷了?”

謝塵凝眸看着她,忽然道:“一見你,就有些怕,一時心急了。”

白歌倒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怕我什麽?”

謝塵再次伸手過去,這次她離得近了些,他蹙着眉忍着肩膀上的痛,又點點汗水在額間滲了出來。

白歌這次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底是瞧他這樣子辛苦難受的很,将手主動伸了過去,由他牽着,在他榻邊坐了下來。

謝塵握住那只手,舒坦了許多。

“不是怕你,是後怕,想到那日連累了你,後怕的不行,這一箭幸好是落在我身上。”

他語氣很淡,似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可偏偏說出來的話聽在人耳朵裏就總覺得不一樣。

白歌也說不好是哪裏不同,好似是多出了些人間滋味來。

往常謝塵說的話,她聽着也就只是聽了罷了,可如今他的話卻又讓她想起那一日在馬車裏,那一把苗刀被他攥在手裏,粘稠溫熱的血滴在她的皮膚上。

白歌微垂着頭,不經意的去瞧他的左手。

那上面纏了厚厚的紗布,只露着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我見到我母親了。”她忽然開口。

謝塵握着她的手一緊,複又很快松了力道。

“寧伯母對你倒是真心,我瞧的出。”

他嘴上說着,心裏卻不免有點忐忑,寧氏對他的不滿都不需要思考,那日一個巴掌足以表明這位嫡母的态度。

而且謝塵能看得出來,寧氏不是那種普通婦人,自有一番內蘊在,這倒讓他明白了戚家那個爛透了火坑裏怎麽能養出白歌這樣性子的姑娘來。

也正是明白寧氏絕不是好相與的人,他才難免忐忑,以寧氏的眼力厲害,說不準兩句話便能将這裏的事情與白歌點撥清楚,讓自己的努力全部白費。

他看着對面的姑娘,她細嫩的臉頰泛着熒光,那帶着獨特水鄉氣息的纖眉秀目正盈盈望了過來,欲語還休。

從來于波雲詭谲,刀光劍影的朝堂上都能從容應對,于刺客冰冷刀鋒下無畏無懼的謝尚書,此時一顆心不由就提到了嗓子眼,只覺哪怕當年被先帝爺殿前考問時都沒這般緊張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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