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藝術家(14)
第31章 ·藝術家(14)
蘇孟說不出話了。
前面的明瑪哭喊着,用力揪着他的衣領,對他吼着聽不懂的語言。
他還是沒辦法開口。
他就這樣冷冷地看着,世界好像模糊了許多、完全遠離他了一樣。
明瑪一拳砸在他的臉上,他的口腔中瞬間彌散開一股血腥味。
蘇孟咳出一口鮮血,但他沒覺得痛。
“明瑪!冷靜點!”
霍清站出來維護他了。
“你答應過我的蘇孟!你答應過我的!”
明瑪撕扯着蘇孟的衣領。
“你說了,我媽媽和弟弟不會有事的……”
“明瑪!”
霍清拽開情緒完全崩潰的明瑪,用力鎖住他的雙手。
蘇孟木然地擡起頭。
他很想告訴霍清:“放開明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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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償還自己虧欠的。
但他說不出話來。
明瑪張開嘴,一口咬在霍清的手腕上,從霍清懷中掙脫出來。
他抹掉眼淚,滿眼憤怒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蘇孟。
報複我吧。
蘇孟想。
用你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方法,來懲罰我這個失信之人。
蘇孟想。
可明瑪什麽也沒做。
他只是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緩緩蹲下。
“蘇……蘇孟哥哥,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明瑪一邊抽泣着,一邊用他泣不成聲地語句,抱怨着蘇孟的無能。
蘇孟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平靜地看着哭泣不止的明瑪。
蘇孟說不出話。
他的語言,他的思維,以及他的感知,好像都被痛苦堵住了。
他不想再思考了。
另一邊,霍清忙忙碌碌地應付着警方的人。他把大致的事情經過訴說一遍後,又打電話給戈麗卡警官,讓他避免了被帶回警局做筆錄的繁瑣程序。
警方帶走了可疑物品,帶走了裝着邊巴器官的冰箱,最後,帶走了已經失心瘋的明瑪媽媽。
總算告一段落。
霍清抱起小狗,拉起了蹲在一旁的明瑪。
明瑪掙開霍清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畫廊。
“喂!明瑪……”
霍清本想追出去,但他沒往門外跑幾步,就停在了門口。
他要以什麽身份,用什麽立場,勸明瑪冷靜下來呢?
明瑪還能和他們繼續相處嗎?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
還有……
他又想起了剛剛,奪過刀想要輕生的蘇孟。
“蘇孟,可以說句話嗎?”
霍清背對着他,有些苦澀地問。
“蘇孟,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身後,蘇孟還是一言不發。
只能先放任明瑪出去了。
霍清打開手機,把自己剩餘的錢發給了明瑪,并囑托他注意安全,有事随時聯系。
接下來呢……
霍清轉過頭,看向坐在地上的蘇孟。
蘇孟很乖地伸出手。
霍清抓住他的手掌,拉他起來。
蘇孟輕輕咳了兩聲,他捂住嘴,手掌上頓時氤出了血跡。他随手把血跡抹去,跟着霍清一步一步地離開梵音畫廊。
……
下午,博克拉市,梵音畫廊附近的某間酒店內。
霍清掐滅香煙,把煙蒂丢進盛滿煙頭的煙灰缸裏。
梵音畫廊的風波告一段落後,霍清把蘇孟帶進了畫廊附近的酒店中。
可蘇孟,還是像剛才一樣,一言不發地蜷縮在床上。
“咳,咳……”
床上,蘇孟痛苦地咳了兩聲。
鐵鏽一般的血腥氣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這是黛拉臨走之前,給他留下的“禮物”——打在胸口的兩發子彈。
黛拉的橡膠彈,就是最富有戲劇意味的“嘲諷”。
她不要蘇孟死,也不要染髒自己的手,她只享受這種慢慢折磨蘇孟的感覺。
因為……蘇孟是個聰明人。
想到這裏,蘇孟笑了笑。
他終于明白了。
十二年前,就是這群人,綁架了一個無辜女孩,把她的內髒挖出,移植給了生命垂危的蘇孟。
十二年後的今天,這群人還在尼泊爾做這樣的“生意”。
他們綁架了邊巴,并且取走了他的內髒。
所謂的“畫廊”,只是收納合适器官來源的場所,而所謂“畫展拍賣”,只是把合适的器官,挂上價格,擺上市場。
他來尼泊爾苦苦尋找的真相,原來是這個。
蘇孟無法抑制地笑了。
“你怎麽了”
聽到笑聲,霍清警覺地回過頭。
一旁,茶杯犬似乎是察覺到了主人的身體狀況,焦急地跳到床邊,舔舐蘇孟的手
“你……哪裏受傷了嗎?”
霍清拉開狗狗,檢查着蘇孟的身體。
蘇孟笑着搖了搖頭,又咳出幾滴血。
還是說不出話。
他的靈魂好像被斬斷了頭顱一樣。只剩下嘶啞地,汩汩冒血的半截聲帶,殘留在脖子上。
“蘇孟!”
霍清爬到床上,拽開他掩住血跡的手。
“我……算我求你。”
“可以……”
霍清的眼角,已經泛起些猩紅。
他要哭了。
霍清吸了吸鼻子。
“……可以跟我說句話嗎?”
不知是誰,翻身時壓到了電視的遙控器。電視機突兀地亮起屏幕,猝不及防地播報起今日新聞。
“今日,本市破獲一場重大惡性案件。據悉,梵音畫廊的華裔藝術家林思明涉嫌綁架、殺害未成年兒童,并進行人體器官交易,現于博克拉市內部流竄。如遇熱心市民發現,請積極撥打報警電話進行舉報……”
“對不起,霍清。”
蘇孟終于說話了。
兩行溢滿了酸澀與苦味的淚,從他眼中滑落。
一瞬間,幾乎要把他千刀萬剮、拆骨斷髓的疼痛,在他全身上下的傷口中喧嚣。
請原諒我,霍清。
原諒我的無能,我的脆弱,我的感性,以及我犯下的罪。
我不想死,不想被審判,不想看到痛哭的眼睛與冰冷的屍骸。
我不想背負不屬于我的罪孽。
我不想讓明瑪傷心。
我不想哭的,可是真的很痛。
“……對不起。”
蘇孟嗓子喑啞,勉為其難地複述道。
他很痛,他說不清楚了。
顧不得亂七八糟的了。霍清想。
霍清抓過蘇孟的肩膀,直接将他摟在懷裏。
他好瘦。
霍清無來由地想。
他的骨骼,甚至會硌到自己。
被霍清這麽抱着,蘇孟肯定會疼。
但他活該。
誰叫他要向自己道歉呢?
“那時,你為什麽……要搶我的刀”
霍清小聲問道。
蘇孟不語。
“你想傷害自己嗎?”
霍清又問。
蘇孟想要否認,可遲鈍幾秒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蘇孟……我嘴很笨,你也知道,不過,你願意跟我說話就好。”
霍清把頭埋在蘇孟的頭發旁。
在他的記憶裏,蘇孟總是很香的。
這是第一次,他在蘇孟身上聞到疲憊的塵土氣。
“你聽到電視裏的新聞了吧,你已經把林思明做的事公之于衆了,你已經救了更多人了。”
“所以……你還會傷害自己嗎?”
蘇孟搖了搖頭。
是啊,蘇孟已經救了很多人了。
可邊巴呢?
明瑪呢?
以及……因自己而死去,連聲音也沒有的她呢?
蘇孟說不清。
“你保證,蘇孟。”
“你能保證……不會輕生的吧?”
“我真……有點害怕。”
好痛。
被霍清這麽用力地抱住,蘇孟酸痛的肌肉和新鮮的傷口再次隐隐作痛。
可這次,他沒有拒絕霍清。
“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蘇孟擦了擦嘴角的血。
“只是橡膠彈的撞擊挫傷了肺部,修養幾天就恢複了。”蘇孟道。“我不會死的。”
雖然林思明即将繩之以法,可黛拉……依舊不見蹤影。
她好高明的手段。
從灰豹幫到梵音畫廊,黛拉一直身處局中,卻每次都能逍遙法外。
不能讓她過得這麽舒服。
僅存的理智,為蘇孟即将碎裂的靈魂提供了前路。
在徹底毀掉黛拉之前,蘇孟還不能死。
“霍清,你還記得前幾天的拍賣展嗎?”
蘇孟從床上撐起身子。
“啊?”
對于他回光返照般的振奮,霍清有些詫異。
“我……還有些印象。當時黛拉拍下了幾乎所有的高價畫,大概……是他們器官交易的一個暗箱過程吧。”霍清道。“不過……還是等警方調查吧,你既然受了傷,就先休整幾天……”
對于蘇孟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迅速振作起來的精神,霍清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蘇孟等不得。
當初,黛拉為了順利制造“器官捐獻書”,把邊巴的母親一起綁架進了梵音畫廊。
而就在不久前,在蘇孟抵達畫廊二樓的現場時,黛拉故意把邊巴的母親帶進房間,讓她親眼看到了邊巴的遺骸。
正是這一舉動,直接導致了邊巴母親精神失常。
他必須盡快抓住黛拉,給明瑪一個交代。
趁警方還沒有查封網站,蘇孟打開電腦,查閱起梵音畫廊的網站。
或許,還能找到那批畫的拍賣信息。
很遺憾,網站上沒有顯示具體的買家身份。
“喂,你好……咳咳。”蘇孟直接拿起霍清的手機,撥通戈麗卡警官的電話。“麻煩您幫我查一個信息。”
“怎麽又是你”那邊的戈麗卡有些奇怪。“你是霍清的秘書嗎?為什麽每次電話都是你打的。”
“我想知道,梵音畫廊上周的拍賣展上,價格最高的那批畫作被賣到了哪裏。”
“……好吧好吧。”
沒多久,戈麗卡那邊就有了收獲。
“奇怪……當時拍賣記錄顯示是找人代拍,所以沒有顯示具體買家,但每一副的收貨地址,都是加德滿都……”
所謂“代拍”和“具體買家”,肯定是黛拉提前做好的障眼法。
這幾幅畫的共同收貨商,也就是購買這些器官的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所以,地址才會是同一個地方——加德滿都。
“具體在哪”蘇孟又問道。
“沒什麽意義。”戈麗卡道。“他完全可以随便填一個加德滿都的郵局,然後托人去領,反正很難從郵件地址判斷出目标人的居住地址。”
“不過,還有一個消息,我猜你們肯定想知道。”戈麗卡繼續道。“警方攔截到了逃犯林思明的通話記錄,他剛剛打了一通電話,也是打給加德滿都市的某人了。”
“打到哪裏了?”蘇孟趕緊追問下去。
“一家售賣印度教用品,以及神像的香火店。”
“我明白了。”
蘇孟挂斷電話,同時打開背包中攜帶的平板電腦。
“你要幹嘛?”
霍清一頭霧水地湊近過來。
“訂票。”
和戈麗卡通過電話後,蘇孟直接訂了晚上最近的一班大巴,不顧自己還在咳血的身體,直接拉霍清前往加德滿都。
“你……”霍清被他瘋狂的計劃驚得說不出話來。“……快退掉!”
蘇孟平靜地看他一眼,随後從背包中拿出一袋面包,張開發白的嘴唇,一口咬了下去。
“馬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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