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輕舟已覆，于萬重山

輕舟已覆，于萬重山

01楔子

溫彧去江橋旅游的那天，天氣很好，藍天白雲和不知名的花香，不遠處是來往的木船，她很順其自然地就想起了初見他時的情景。

她在聽到他名字後下意識地回了句，“輕舟已過萬重山？”

少年推了下眼鏡，好脾氣地解釋，“不是，是顧淮安傾慕周槿。”

他叫顧傾周。

很好聽的名字，更像是在傳承父母愛情的浪漫。

他曾說過一句話，後來成為溫彧的終身信仰。

“我愛自由，但更熱愛未來身擔責任的自己。”

江邊的風很大，溫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頭發在風中淩亂，她不由得向後踉跄了一下，恍惚中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些年，她的生活平靜祥和，她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他了。

原來，并沒有啊。

01.01

這座城市也沒有那麽不友好

懷安的秋天一向多雨。

溫彧轉學的第一天也毫無意外地下了場瓢潑大雨，這座城市真是挺不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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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對懷安的第一印象。

那天，她穿了件不算厚實的淺色棉衣，紮了個高馬尾，狼狽的素面上頂了雙清澈明亮的眼眸，溫彧站在講臺上，迎着一衆同學的目光，艱澀開口。

“我叫溫彧。”

她極為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聲線在顫抖。

班主任是位知性優雅的女老師，溫聲道：“哪個yu？可以在黑板上寫下來嗎？”

溫彧點了點頭，硬着頭皮地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還未落下最後一筆，底下同學早已躁動起來。

“溫或？”

…

溫彧認命似地閉了下眼睛，沒有任何意外，從小到大都沒能擺脫的那個綽號再次重現江湖。

廣播裏适時地發出聲響，“請各班班主任到年級組辦公室開會，各位高三學生自覺自習，期間會有老師到每個班進行視察。”

班主任拍了下講桌示意底下學生保持安靜，“溫彧，你先到最後面那桌将就坐一下，過兩天學校有開學考，到時候再統一調位置。”

“班長管一下紀律，我先去開會。”

她說着拿了放在講桌上的包就往門口走。

溫彧輕聲應了下，不動聲色地拽了下書包帶，擡腳走向最後一排。她一路側着身子，盡量不碰到別人的課桌，可走到座位放書包時，還是不小心碰倒了鄰桌的水杯。

相較于她的窘迫，男生倒是一臉輕松，他彎腰撿起水杯後，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然後就低下頭繼續刷題了。

溫彧咬着嘴唇，恨不得将整張臉都埋進課本裏。她坐下後很快又發現了不對勁，這個凳子怎麽一直在晃，她低頭往下探，原來是有根凳子腿短了一節，可能是同學幫忙搬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搬了個壞的。

雨停了，陽光透過樹枝溜了進來。

教室內安靜一片，溫彧用腳抵着，為了避免弄出動靜，盡量不動彈，她拿出紙巾胡亂擦了下衣服上的水漬，随即拿出試卷。

有道物理大題很難，溫彧算了兩次都沒算出正确答案，只得無奈放棄，她輕聲呼了口氣，認命地拿出參考答案，打算看一下自己的思路到底哪裏偏了。

剛翻開答案，就聽到頭頂傳來男生清脆的聲音，“溫彧。”

她擡眸，眼底盛着疑惑。

“咱倆要不然換個位置？”

少年迎着光，眉開眼笑地望着她，他不在意地刮了下眉心，再度開口，似是解釋，“我這太曬了。”

溫彧看着落在他身上的光，确實熱烈，她并沒有多想，點頭說可以。

她看着男生把她的課桌搬了過去，又将自己的搬了過來，卻唯獨沒換凳子。

他在她坐下後，又起身去拉了窗簾，在看到她探尋似的目光後仍舊坦蕩，大方回應，“我總不能讓女同志替我受苦吧。”

他笑得一本正經，英俊硬朗的皮囊，說出來的話卻清脆柔和，像厚實的雲層，看起來軟綿綿的，卻又怎麽都吹不散。

“你好，溫彧，我叫顧傾周。”

幾乎是下意識的，溫彧想也沒想直接回了句，“輕舟已過萬重山？”

少年推了下眼鏡，好脾氣地解釋，“不是，是顧淮安傾慕周槿。”

教室裏傳來一陣微弱的噓聲，溫彧順着周身同學的目光往外看去，是視察的老師來了。

她迅速地低下頭，看着面前的試卷，忍不住勾了下唇，腦海裏忽然就湧現出一個念頭，這座城市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友好。

這是她對顧傾周的第一印象。

01.02

顧傾周，很厲害

兩天後的開學考，溫彧發揮穩定，考了年級第一。

發放成績單的人是顧傾周，他沖着溫彧笑了笑，“看來我們班這位新同學很厲害，我可得更加努力了，你要加油，可別被我超越了。”

之後的很多年裏，溫彧都一直以為這應該是顧傾周第一次注意到她。

溫彧低頭看着手裏的成績單，他和她只差了一分。

下課後偶然間聽到周圍同學的議論聲，她才知道顧傾周的成績很好，常年穩居年級第一。她在之前的學校也一直蟬聯年級第一，只是這一次，不知怎的，她猶為開心。

同學議論聲不斷，紛紛感嘆溫彧一來就搶了顧傾周年級第一的寶座，男生不慌不忙地替前桌撿起椅背上不小心碰掉的衣服，語氣輕松，卻又莫名帶了些許堅定的意味。

顧傾周：“什麽溫或，你看你那沒文化的樣兒，人家叫溫彧。”

又是一片哄鬧。

轉眼又是周一。

溫彧跟着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去操場升國旗，她看到顧傾周一身藍白校服走上升旗臺，開始了他的演講。那天的太陽很大，她愣神看了許久，一陣耳鳴過後，教導主任宣布解散，各班學生有序撤離操場。

她迷迷糊糊地被旁邊的同學拉着走下臺階，耳邊響起他演講的最後那段話。

“青春時代的我們，有不怕失敗的勇氣，有感于追逐的毅力，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朝着自己的夢想繼續前進。”

顧傾周真的說到做到，他像同學口中的那般，溫柔又努力。那次之後，溫彧再沒坐過年級第一的寶座。

一向具有勝負心的她，對于始終位居第二這件事居然也沒有絲毫的抵觸情緒。

她只覺得，顧傾周，很厲害。

只是那次過後，他們之間，也再無任何交集。

開學考後，她的座位也被調到了靠門口的第二排。

直到某個周天午後。

那天是難得的假期，溫彧極不情願地在她媽的要求下，到舅舅家補課。她舅舅沒比她大幾歲，是A大物理系的研究生在讀。

挺熱的天氣，溫彧是賭着氣從家裏出來的，雙頰被曬得通紅，手上只拿了臨出門時她媽硬塞給她的物理試卷。

她成績優異，各科全優，從小到大都是大人口頭上的‘別人家的孩子’，唯一稍顯遜色一點的就是物理。

而顧傾周最擅長的科目，就是物理。

其實她媽如果肯好好和她商量，她一定會同意的。只是她媽對她永遠都是發號施令，從來都不詢問她的任何意見，哪怕這次搬家轉學也從未征求過她的意願。

溫彧心裏憋了股氣，一路疾走，差點闖了紅燈，還是被犬吠聲叫停的，她擡頭往聲源處望去。

然後，在橘子街道的那個十字路口，顧傾周一身白T黑短褲，手上拿了一根超大版的棉花糖，另一只手牽着狗繩。

他沒戴眼睛的樣子，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少年感。

溫彧随意撥了下耳邊的碎發，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薩摩耶。

微笑天使沖着她吐舌頭，少年一貫溫和的笑意，溫彧眯着眸子看着他身後的藍天白雲，遠方正好來了一陣風，棉花糖在他手中搖晃。

她忽然就覺得，這樣的天氣，可真舒服。

綠燈亮起。

這條斑馬線挺長的，溫彧還未走完，男生已經走到紅綠燈下。

待她站定，顧郁傾溫和地叫了她的名字，“溫彧。”

溫彧應了聲，伸手摸了下那團白色毛茸茸，“它叫什麽名字？”

“棉花糖。”

溫彧想到他桌子上時常擺着袋裝的棉花糖，眼睫微微一顫，“是挺像的。”

顧傾周低頭沖着狗揚了揚下巴，“人誇你呢，狗如其名。”

男生舔了下嘴角的甜漬，眸子一動，移到她手上，“喲，這麽努力啊，那我可得小心了，等會被你反超了。”

聽人說如果你和一個人聊天很舒服，那麽這個人的情商一定在你之上。溫彧想，再沒有人的情商能高過顧傾周。

他是讓她覺得相處起來最舒服的人，于是說話也逐漸放松下來，“可不是嘛，不過你可千萬別讓着我。”

顧傾周又咬了口手裏的棉花糖，嘴角漾開的弧度很大，“不會的。”

确實不會，因為他真的再沒讓出過第一的寶座。

直到後來他們上了同一所大學，選了同一個專業。

乖巧的薩摩耶突然拽了下狗繩，顧傾周皺了下眉，擡手看了眼時間，匆匆沖着溫彧說了聲，“再見。”

也不等她的回應，少年瘦高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她看着他手上那根棉花糖沒了大半，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顧傾周，是她見過最喜歡吃甜食的男生。

沒有之一。

風又來，街道兩旁的橘子樹早已泛黃，樹上綴滿了熟透的橘子，像極了小學課本裏形容的那樣，金燦燦連成一片。

01.03

說了會再見的

溫彧放緩了腳步，慢悠悠地往舅舅家走。

走到門口，她輕輕地扣了兩下門，緊接着就聽到屋內傳來的聲音，“來了。”

當看到開門的人居然是不久前剛見過的顧傾周時，溫彧着實有些懵圈，半天沒搞清楚狀況。

“你怎麽在這兒？”

話才問出口，胡志遠正好端着保溫杯從廚房出來，“姐沒和你說嗎？你和顧傾周一起補。”

溫彧看着她舅舅，仔細回想了下，她出門的時候，她媽好像确實是想和她說什麽事來着。

胡志遠掃了往客廳走的兩人一眼，邊說邊拿起茶幾上的試卷，“傾周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在我這兒補課，你倆同班，空閑時間都一樣，我就安排你倆一塊兒補了。”

一串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胡志遠接了起來，擡手示意他倆先進房間。

“喂，您好。”

“額，是這樣的，我目前空餘的補課時間就只有周六晚上，而且不是一對一。如果您考慮讓孩子到我這兒來補的話，就只能麻煩您協調一下時間。”

……

溫彧看着她舅舅那兒還得等一會兒，轉頭望向顧傾周，“你也挺努力的哈。”

男生将手裏的試卷攤開，從筆袋拿了支黑色碳素筆往她那邊扔了過去，穩穩地落在她手邊，“我剛說了會再見的。”

那，不是告別的意思——嗎？

溫彧又想到他剛剛應該是出來遛狗的，于是問道：“你家住在這附近嗎？”

顧傾周轉了轉手裏的筆，濃眉高高地往上挑了挑，答案不可置否。

胡志遠結束電話後，拿着試卷走了進來。

“你倆都把試卷拿出來，我着重講一下大題。”

窗外依舊枝繁葉茂，街道口偶爾傳來商販的吆喝聲。

溫彧看着身旁閃閃發光的少年，談起物理時閃爍的黑眸，那一瞬，她腦海裏忽然湧出一個念頭。

在這個成績至上的時代，真的有人喜歡物理。

無關成績，無關高考，無關理想大學。

真的就只是單純地熱愛物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溫柔，努力，堅定。

許是那天的天氣真的太舒服了。

溫彧覺得，顧傾周好像還多了一點。

令人着迷。

傍晚的火燒雲熱烈又明亮。

兩人并肩走了出來，老舊的圍牆上倒映着少男少女的影子。走到胡同口的那棵粗壯的橘子樹下時，溫彧如同從前的每一次，墊腳跳了起來，她接連跳了很多次，直至手指夠到樹幹前沿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往前走。

顧傾周看着她這盡顯稚氣的舉動，卻絲毫不覺驚奇，清脆的少年音在身後響起。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女孩回眸望向他，忽然就笑出了聲。

這次交集着實有些出乎溫彧的意料，她心裏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它來的莫名其妙，讓她有些捉摸不透。可溫彧心裏明白，她好像在期待某些事情的順其自然。

月光沉靜，窗外傳來樹枝窸窣的晃動聲，溫彧放了手中的筆，擡眸望了出去，兩只鳥向着天空飛了出去。

她收回視線，重新拾起筆，有風透過窗戶縫隙溜了進來，泛黃的物理課本伺機而動。

似是某種暗示。

溫彧眉心一跳，清秀的字跡在書本上落下。

顧、傾、周。

這三個字仿佛帶了某種魔力，她定睛看了許久，客廳不适時地傳來父母的争吵聲。本來對此事早已習以為常的她，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因為有的人生來就帶了浪漫，而她是母親口中的累贅。

01.04

顧傾周，是個很愛笑的人

學校的操場位于教學樓的西南方向，離溫彧他們班的教室特別近，一個跨欄就能跳下去。

哪怕高三的學習時間再怎麽緊湊，也耐不住男高中生對籃球的狂熱，實驗班的男生也不例外，但凡有點空閑時間就直奔操場。

溫彧靜靜地看着，看着他們打球勝利時的歡呼，看着他們因為贏了一場球而興奮一整天，看着他們會向班裏的女同學炫耀自己投了一個特漂亮的球。

說實話，她一直覺得這種行為其實挺幼稚的。只是這群幼稚鬼裏也總是能看到顧傾周的身影，于是她也開始有了在走廊看書的習慣。

因為時常一起去橘子街補課的原因，溫彧和顧傾周更加熟識，他們互加了微信。他的頭像是他養的那只薩摩耶，朋友圈也特別簡單，除了日出日落，就是藍天大海。

這就是他後來所說的自由。

慢慢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他們經常相互探讨學習，時間長了，偶爾也會因為觀點不同而發生争執，但每次顧傾周都會妥協。

他會給溫彧一顆糖，眉眼始終含着笑意，“好了，別生氣，咱們接着看下一題。”

同學的熱情，老師的關愛，還有顧傾周，都讓溫彧逐漸喜歡上了懷安這個陌生的城市。

高三逐漸走向尾聲，溫彧每天都對生活充滿了期待。

同桌又跑去隔壁班打聽到的八卦。

食堂今天的菜譜。

還有，顧傾周。

她對一切的未知都心生盼念。

可卻在高考前一周迎來了噩耗。

她爸爸在工作的時候受傷了，現在在醫院。溫彧腦子有些發懵，她将手裏的電話還給班主任後，顫着聲音和她請了假。

出租車上，她木然地望着窗外，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溫彧看着手術室亮起的紅燈字眼，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她在醫院的第三天中午接到了顧傾周的電話，溫彧遲遲沒有說話，冗長的靜默後，他有些猶豫地開口，“不好意思，看你這兩天都沒來學校，想問問你怎麽了。”

她捂着嘴巴，強掩情緒，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說了一句話，“我學得有些累了，調整好了就會回學校。”

溫彧回學校時，距離高考僅剩兩天時間，她強逼自己用最好的狀态走進班級，卻發現顧傾周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她的同桌換了座位。

她站在教室前門愣了兩秒，就看到顧傾周擡頭朝她笑了一下。溫彧突然想起了她轉學第一天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聽完她的自我介紹後，忽然擡頭沖她笑了一下。

就僅僅一個擡頭，在她淡如白紙的青春裏留下了濃重一抹。

後來每次想到顧傾周，溫彧腦海裏首先浮現出來的，就是那個笑容。

顧傾周，是個很愛笑的人。

他起身給溫彧讓了位置，一貫清脆柔和的嗓音，“真是可惜了，新同桌，咱倆就只有兩天共同奮戰的時間了。”

溫彧聽完他的這番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怎麽換了座位？”

顧傾周挑了下濃眉，“班主任說有我這個考神給你附體，讓你別緊張，好好備考。”

很多年後，溫彧總是會想，或許這個時候她就該明白的。

可往往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失去。

01.05

他說：“我愛自由，但更熱愛未來身擔責任的自己。”

高考落幕。

沒有想象中那麽盛大熱烈，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平淡溫和。

很快迎來了畢業典禮，全班人坐在教室裏談及夢想。

溫彧一直沒怎麽進入狀态，她貪婪地看着教室裏的一切，由衷感嘆時間如流水。

直到顧傾周聊起自己的夢想，他在談及熱愛時，總是發着光的，這一

點，溫彧一直都知道，只是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也是這時候，溫彧才知道，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生，和死神對抗到底。

掌心不斷收緊，溫彧從未想到。

顧傾周，一個那麽喜歡自由的人，一個注定不會帶線的風筝，居然選擇了一份注定不可能自由的職業。

然而，顧傾周說的最後一句話消除了她所有的疑惑。

他說：“我愛自由，但更熱愛未來身擔責任的自己。”

溫彧從小都被冠上優秀的頭銜，她的目光始終追随着眼前侃侃而談的男生，她忽的開始迷茫。  。

她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追求

夢想

熱愛

有關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不過她好像确定了一件事。

于是溫彧瞞着所有人，直接照搬了顧傾周的高考志願。

可世事總是事與願違，這件事最後還是被她媽知道了。

溫彧看着她媽瘋了似的翻開那本物理課本，“你自己看，你自己看這是什麽？”

“不争氣的東西。”

“我辛苦供你讀書是為了讓你談情說愛的，你爸現在都還在醫院躺着，你對得起他嗎？”

“當初要不是因為懷了你，我早就離婚了，何必在這裏過這種窩囊日子。”

她說着直接上手去推搡溫彧，“走，現在就去學校改志願。”

相較于她的咆哮憤怒，溫彧從始至終都顯得很平靜，“改不了了。”

“怎麽改不了？”她拿出手機就開始翻找，“我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怎麽可能會改不了。”

溫彧越過她，直接将手機搶了過來，大聲喊道：“我說了改不了，我也不會改。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我要上什麽大學，讀什麽專業，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

這是溫彧第一次頂撞她媽。

這場風波最後在她舅舅的勸說下得以平息。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天氣很好，碧空如洗。

溫彧去胡同口買了個西瓜，順便拿到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手裏的西瓜很重，她随手放到街道口的石凳上，她擡眸看了眼厚實的雲層，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口袋裏的手機傳來震動聲，溫彧拿出來一看，是顧傾周。

【錄取通知書收到了嗎？】

她笑笑，開始回複。

【收到了。】

溫彧看着手裏的錄取通知書，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學醫。

但，總會喜歡上的吧。

那可是顧傾周啊。

顧傾周的熱愛，她總會熱愛的。

這個西瓜很甜，一點兒也沒有辜負她的選擇。

窗外的蟬鳴聲逐漸消退，溫彧想，還好。

還好他們故事沒有跟着這個夏天一同結束。

01.06

輕舟已覆，于萬重山

溫彧如願和顧傾周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饒是從小到大都是學霸的她，學起來還是很吃力。可顧傾周還是像高中時候那樣，不厭其煩地帶着她一起學。

他們的關系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

而這種變化賦予了溫彧對某種執着的勇氣，于是某晚從圖書館回來，在宿舍樓下，她看着一如從前的他。

“顧同學，如果期末考試我越過你，成為年級第一，你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嗎？”

他依舊好脾氣地點頭，“什麽願望？”

溫彧低下頭，沒有說話。

後來，她真的考了專業第一，只是在直視他的目光時，那份勇氣卻又随風散了。

她看着他，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我想留到以後再說。”

顧傾周替她拿着厚重的書本，“沒事，那你慢慢想，我總會幫你實現的。”

因為母親一直對她當初填高考志願這件事懷有怨念，在又一次争執後，直接斷了她的生活費。

溫彧沒怎麽在意這件事，反正她還有獎學金。她只是在學姐的介紹下，去校外找了份兼職。

晚上九點下班，離學校确實有點遠。

而顧傾周知道她兼職這件事後，并沒有詢問她原因，只是開始到她兼職的地方，每次過來都會順手買一個玩偶。

回學校的路上，溫彧忍不住調侃他，“你這天天過來買玩偶，怎麽，你認識的女生連着過生日嗎？”

他反應過來後笑了很久，把手上的玩偶直接塞進溫彧的手裏，“确實還欠你一個願望。”

路燈上，他的五官越發立體，溫彧看了很久，藏匿已久的那個願望，真的能說出口嗎？

她陷入了猶豫，而顧傾周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為難，“要不然先說你的生日願望吧。”

溫彧的生日是六月六號，吉利又好記。

用顧傾周的話來說就是連出生都那麽會選日子的人，這輩子鐵定順順坦坦，大富大貴。

她在他期待的注視下，張口就來，“想去海邊，放仙女棒。”

顧傾周沒立馬同意，只是慢慢走在她身邊，溫彧開口，“很難實現嗎？那要不然這個玩偶就算作我的生日禮物吧。”

他搖頭，回答得異常認真，“你說的我都會做到，而且為你過生日這件事我本來就打算做。”

他笑了笑，視線落得很遠，“我只是覺得你，浪費了一個願望。”

溫彧想，那就等到生日那天吧。

那天，很吉利。

萬一就心想事成了呢？

只是後來，那個生日到底還是沒能過成。

顧傾周代表學校去北京參賽了。

溫彧看着男生眼裏的歉意，笑得釋懷，“顧傾周，我倆拍張合照吧。”

認識這麽久了，他們從未有過合照。

照片裏的顧傾周，和高中時候的那個少年一般無二，笑容溫和，渾身都透着散不去的意氣風發。

他渾身都是光，食指反複摩挲着，溫彧感覺自己好像也帶了光。

可是，她從未想到過，那竟是他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再後來，他們一起考了研究生。

一切都是那麽平靜祥和。

誰都沒想到，武漢會爆發疫情。

而顧傾周，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奔赴武漢。

那天，是2020年3月15日。

他們讀研的第一個寒假。

2020年6月5日淩晨一過，溫彧準時許願。

希望顧傾周平安。

一夜未眠。

她想，他們失聯了那麽久，可他一定會祝她生日快樂的。

那天，她等了很久，最後卻等來了他的噩耗。

早在半個月之前，顧傾周已經不幸感染去世了。

她拿着他托朋友寄來的仙女棒和他們那張合照，一個人去了海邊。仙女棒在黑夜中，發出耀眼的光。

那晚，溫彧沒有像朋友所料想的那樣大哭一場，她自始至終都很平靜，海邊的月亮又大又圓，她回憶着他和她的往日時光。

顧傾周，這一次，你沒有食言。

後來，溫彧進了一家醫院。

他守護了他的熱愛，那她就守護他和他的熱愛。

漸漸地，溫彧也愛上了這份熱愛。

愛一個人，确實會愛屋及烏。

從小到大，她在母親的要求下做了很多事。成績優異，聽話懂事。

是顧傾周告訴她，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沒有熱愛，那就先學着去熱愛。

顧傾周，你看，我終于找到了屬于我自己的熱愛。

我會永遠熱愛着你散發的熱愛。

只是自那以後，身邊的很多人都在勸她放下，溫彧不明白。

為什麽要放下呢？

那道光會照亮她未來的旅途。

然後，她會繼續她和他的熱愛。

繼續愛這個世界。

2023年1月1日

溫彧收到了一封信，很短的一封信。

見信好：

你好，溫彧。

我是顧輕舟。

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舟。

幾乎是同一瞬，豆大的淚珠瞬間落了下來，炭黑色的字體變得模糊起來。

再無需其他言語，溫彧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他知道她會放不下他。

可是顧傾周啊

你可知道？

輕舟已覆，于萬重山。

她突然想到2020年五月初的時候，在他的筆記本裏看到的那封信，那封信很長，信裏有這樣的一句話。

“在看出你的猶豫之後，我也開始退卻。我其實真的不是膽小鬼，只是我是真的怕，我怕有的話一旦說出口，就再沒資格陪在你身邊。”

聽說勇敢是要允許一切事情的發生，顧傾周，我要有多勇敢才能坦然接受你的離開呢？

顧傾周，下一次我們都勇敢一點。

再勇敢一點。

這樣我們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溫彧去江橋前又去了一趟橘子街，她看着那棵橘子樹，眼裏泛起淚光。她在想顧傾周在那封信裏說的初遇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

“我一擡頭，就看到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女生。她是真的有點矮，感覺都沒到我肩膀，我看着她一次比一次跳得高，最後終于夠到了那根樹幹，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确實是個倔強的姑娘，但也是真的很有趣。”

“果然，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江橋。

溫彧看着不遠處來往的木船，天很藍，大片大片的白雲像極了高中時候顧傾周手裏的那根棉花糖。

江邊的風很大，溫彧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頭發在風中淩亂，一陣踉跄，恍惚中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些年，她的生活平靜祥和，她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他了。

原來，并沒有啊。

你說，輕舟已過萬重山。

可是顧傾周啊。

你不是顧輕舟，我也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你我深知，輕舟已覆，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