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春夏秋冬，花草樹木（5）

春夏秋冬，花草樹木（5）

雪天，一個适合撿東西的時間。

任書若躺在雪地裏，兩眼發直，頭頂的天空湛藍，雪飄進綠色眼睛。

說不清雪地裏是任書若的頭發更白，還是雪更白。

小小一團的任書若，幾乎要被雪地吞沒。

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也不記得他現在要去幹什麽。他好像在等一個人，又好像要殺一個人，又好像沒有目的，千千萬萬種思緒交織在他的身體裏。

誰知道呢？反正他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記憶中唯一遺留的東西就是自己的名字，任書若。很好聽的名字，但任書若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名字。

畢竟空白記憶中唯一有的東西，總是讓人忍不住懷疑。

他快要被自己的不信任感溺死在這片白色海洋中。

好在武林盟主有大雪天出門撿東西的習慣，這兒撿一株小花，那兒撿一只小狗，最後再将白雪扒拉扒拉，撿到一只皮毛雪白的小貓咪。

小貓咪喵喵叫，求武林盟主救他。

武林盟主本沒有看見雪地中的小貓咪，但小貓咪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出聲，吸引了武林盟主的注意。

很微弱的叫聲，很頑強的生命。

武林盟主把小貓咪帶回家。

小貓咪身體不好，各種疾病都會在寒冷的冬天随着涼風浸入骨髓。大好的補藥不要錢般送過來，一點點滋補小貓咪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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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晚上，小貓咪在高燒中迷迷糊糊，武林盟主心懷仁慈，堅守小貓咪床榻邊未曾離開一步。

任書若睜開眼，看見的是層層疊疊的紗帳，萦繞身邊的是并不好聞，但代表着生命力的藥味。

“……#￥%&”他呢喃道。

就連任書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很快不堪大腦的重負，沉沉睡去。

夜色朦胧，睡意昏沉間，只有武林盟主聽見了小貓咪的低語。

“什麽……？”

武林盟主被這一句話的信息量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深覺自己撿了個大麻煩回來。

武林盟主凝視小貓咪緊閉的雙眼，在抛下他與殺死他之間猶豫，最後選擇了第三條道路——裝作不知。

不知道的人才最幸福。

小貓咪醒來，還不能自如地行動，便常常看着門外。大雪封山，偶爾會有迷路的小松鼠什麽的，小貓咪來了興致，會給它送去美味的食物。

還處于養病階段時，任書若喜歡到處看。

武林盟主看望任書若時，卻并不覺得任書若在看枝頭白雪，也不認為他在看抽新的嫩芽。

小貓咪的眼裏空無一物，分明什麽都沒有。

“……#￥%&”

武林盟主已經可以自如應對小貓咪時不時語出驚人，狀态自如地放下溫補藥材，喚他吃藥。

·

武林盟主的人脈極廣，調養一名小少年的身體并非難事。開春，小貓咪就已經能夠如同正常孩子一般跑跑跳跳，不見當初病弱模樣了。

許是因為被武林盟主救助的緣故，任書若很是親近他，在武林盟主将一手棍棒舞得虎虎生威時，任書若從不吝啬喵喵嗷嗷為他鼓勁。

等任書若身體再好點，年齡再大一點，他自覺跟随武林盟主開始了習武的修行。

很苦，也很累，但留下的汗水是他有所收獲的證明。

武林盟主驚奇發現這個孩子鋒利的爪牙，能夠輕而易舉學會他的絕學，甚至許多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招數，也能被小貓咪複刻出來。

一個當之無愧的武學天才，能與麒麟十年死在暴君手下的那位大俠相比。

“那位大俠是什麽人？”年幼的任書若對師長口中的最強者産生好奇。

在此時的任書若看來，父親兼師長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但是師長竟然說那位大俠比他還厲害诶！

比最強還要厲害的家夥會是什麽樣子的？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那位大俠啊……”武林盟主也不好說。

那位大俠死去已經百年，這世間所有熟識他的人應當死去多時，不會再有人記得那位大俠當年卓絕風采，只有他的故事口耳相傳。

要說這世間還有誰最了解那位大俠，估計就是殺死那位大俠的暴君宣新帝了。

畢竟宣新帝是妖怪，活了将近兩百年。

武林盟主只能和任書若說一些那位大俠的故事。

譬如一人一劍挑翻冒犯邊境屠戮婦女兒童的北野子，叫蠻橫的北野子心驚膽戰，一百年了不敢輕舉妄動；

譬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鬧市砍下窮兇極惡富家子弟的頭顱，贏得民間美名，荷包香囊無數；

譬如那城角的花兒野草見到他，更豔麗更清脆欲滴，争先恐後要給這位大俠留下好印象等等。

“哇啊啊啊啊——”即使第三個事跡一聽就是虛假，但也足夠年紀尚小的小孩子心馳神往，堅信不疑。

“好帥啊！”任書若說。

他不可避免地對那位大俠産生向往之情，夜晚入睡時，還夢見自己成了故事中的大俠，一柄寶劍背負身後，蕩平天下間所有不忠不義不孝不平之事。

第二天清晨，任書若酒纏着自己的父親，撒嬌道：

“我也要成為那位大俠一樣厲害的人物！”

江湖中天才不少，卻無一人能夠追上那位大俠的步伐。畢竟實力的精進需要努力和機緣，并非悶頭往前沖就能成為高手。

一開始，武林盟主也只認為這小貓咪有天分，笑着應承下來，用心教導。雖然他嘴上說着任書若天賦不輸那位大俠，但心裏還是隐約覺得任書若比不上。

那位大俠的故事在江湖中流傳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将他當作一座大山，看得見，不能追上。

可任書若的天賦實在超出了武林盟主的想象，很多時候武林盟主只消演示一遍，任書若自然而然就能全須全尾使出來。第一次耍劍時，那劍與任書若恍如一體，劍即他，他即劍，就這樣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

武林盟主突然意識到，這只小貓咪的天賦，可能比江湖上所有人天賦疊加起來都要強。

見獵心喜，武林盟主召來好友們，絕頂的舞林高手們圍繞着尚不足十歲的小貓咪展開教導，以那位大俠為目标，勢必要培養出第二個能夠成功傷害到暴君的人。

受他們的影響和心中的期盼，任書若從小就以殺死暴君，收獲群雄令為己任。

十歲生辰，武林盟主、他的至交好友們，以及武林盟主又從雪裏撿到的另一只小可憐聚在一起，給任書若送上祝福。

樹葉摩挲的繁星天地間，十歲的任書若趁衆人不注意，悄悄嘗了一口酒。

怪苦的，但落在舌頭上仔細回味，能品出一絲甘甜。

有點好喝诶。

任書若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臉頰酡紅。

“哈哈哈哈哈。”武林盟主哈哈大笑，夥同任書若的其他師傅們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

具體體現為逼迫醉酒不清醒的任書若說出各種羞恥話語，包括但不限于“父親最好了”、“好喜歡師父父”、“我是可愛的小貓咪”等等。

待所有人睡下，武林盟主神神秘秘找到尚留有一絲清醒的任書若。

他醉得快，所以清醒得也早。

“書若，還記得我救下你時，你說了什麽嗎？”

“啊？”

任書若的眼神清澈愚蠢。

·

随着年齡的增長，任書若漸漸忘記了小時候的事情。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有追求很久的目标，但相比起自己在雪地中與父親的相逢，那模糊的記憶着實微不足道。

武林盟主一個人思索許久，在任書若為他敬茶、任書若揮劍劈雲、任書若咪咪嗚嗚的時候，他終于下定決心，将自己聽見的東西爛在肚子裏。

小貓咪不記得那麽多事情也是好事，想太多，腦袋會爆炸。

武林盟主打定主意不再提起任書若幼時的事情，不讓他承擔太多事情。

如果之後任書若想起來，自己再告訴他吧。

現在，他的任務是開心地快樂地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

任書若成長路途一帆風順，上有悉心教導他的師長，下有可以随時供他取樂的小可憐柳笑否，任何陰郁的情緒都不會在任書若內心滋生。

“天才啊。”武林盟主感嘆。

“天~才~啊~”×18，任書若的另外幾位來時異口同聲。

然而沒有挫折的武學難以得到精進，柔軟善良的人一招一式難以帶有殺氣，會不自覺削弱本來的威力。

任書若比所有的師長都先認識到這一點。

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為了能夠更好地更有把握地殺死暴君，任書若收拾行囊，先小可憐柳笑否一步出山，要去尋找真正能夠殺人的武學。

目标明确的人會比其他人成長得更快。

任書若發自內心地想早日面對暴君，似乎不僅僅是出于師長們的意願。年紀尚輕的任書若不解自己急切的心情從何而來，将之歸因為不忍民生疾苦。

輕裝簡行，任書若的小包袱裏只有兩身換洗衣裳，一袋足夠他生活一個季節的銀兩，手上抱着一把開刃的不算名貴的劍，就這麽下山了。

——旅行小任，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