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二十二分之一

二十二分之一

穆一麟穿進《君臨天下》的時候，正正好二十歲。

二十歲的年紀，大三，讀計算機，技能點全部點在繪畫相關，計算機的能力僅僅停留在下載軟件火絨上。不知為何得了學長青睐，被學長招進他的游戲公司搞原畫，每天摸摸魚就能混日子，公司發展蒸蒸日上，畢業後月薪過萬也指日可待。

不過應該沒有哪個打工人會樂意游玩自家公司的游戲，所以《君臨天下》上線一年後，穆一麟才在學長的暗示下起了可以試一試的心思。

然後穆一麟就毫無預兆穿了。

穿游戲之前就聽說那群搞游戲的在測試“江湖”，相關劇情以大俠為錨點，呈輻射狀往周邊展開。

而穆一麟剛進游戲，碰見的第一個npc就是這位江湖上的“大俠”。

雖然裝扮成了普通侍衛的樣子吧，但人物标簽上帶着身份呢，太好認了。

不過玩家第一次見原來這個游戲還能有忠誠值999且永不消減的角色，玩家感到好奇，玩家決定留下“大俠”。

“你為什麽要來我身邊當侍衛啊？”穆一麟戳戳大俠的立繪。

大俠的立繪是百姓-100，随機的。穆一麟想過動用權限給他換個立繪，但沒能成功，估計是bug吧。

大俠綠色的眼睛很漂亮，有一種不屬于這個立繪的美感，好像金子與沙子那般大的差別。

“無法識別玩家行為，ai回複正在研發中，敬請期待。”大俠說。

得不到答案，穆一麟就一直戳大俠的立繪。戳着戳着，大俠偶爾就會給他一些回應。

很長一段時間，在聽不見聲音的世界裏，穆一麟都是和大俠一起度過的。

穿進游戲的前十年，是大俠陪着穆一麟了解游戲機制，在現實與游戲中找到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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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一麟最擅長利用系統挂機，那些需要處理的國事都交給系統，他只需要在面板上戳戳點點就可以完成政務。

當時的系統還沒有進化出一天十個行動點、一個月分為上中下三旬每旬算玩家一天的功能。穆一麟利用系統的行為雖然能夠很好處理國事，但卻不能讓他打發時間。

所以，穆一麟将目光放在大俠身上。

這是他能接觸到的，最有趣的npc了。

穆一麟試過對其他npc提問題，但他們都沒能給出像樣的回答——

所以大俠是特殊的。

“大俠大俠，教我武功呗！你們江湖中人是不是可以唰唰唰飛天，我就學這個！”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關系，大俠可以輕輕松松左腳踩右腳上天，而穆一麟小雞扇翅膀跳躍，也最多只能離地一米。

“唔人家真的很想飛天，要不你給我當毯子吧？就像飛天神毯那樣。”

大俠的對話氣泡：無法識別玩家行為，ai回複正在研發中，敬請期待。

戳戳戳。

大俠：飛天神潭為何物？

穆一麟就給他講故事，講《一千零一夜》，講美麗的公主被王子拯救。

大俠向來不愛說話，可能是ai反應比較慢的緣故，這一點恰好補足了穆一麟無處釋放的傾訴欲。

然後就是第十年的除夕，穆一麟喬裝打扮來到城牆上，這兒地勢高，人少，提前清場的情況下只有穆一麟一人。

要是在京城街道上的話，百姓的疏散就是一項艱難的事情——這時候的穆一麟還沒有恐人症，只是單純運用一下特權，想要一個更好的視野而已。

城牆上看煙火的，是穆一麟和大俠。

煙火來自于穆一麟的友情提供，七彩光暈，穆一麟研究了很久才研究出來。

久到……穆一麟常常痛心自己為什麽要花時間在研究煙火上面，如果沒有研究那麽出彩的煙火，他就不會想要在城牆上觀看。如果他沒有去城牆上，就不會觸發大俠【暗恨難眠】的标簽，導致大俠對他展開刺殺。

大俠的刀刺破他的脖頸。

然後，游戲機制發作，大俠威望不如他，死在了焚身火焰裏。

待穆一麟失魂落魄走下城牆回到街道上時，太年親王的一碗馄饨喚回了他。

人類嘛，總得找一些情感寄托。先前是大俠，後面是太年，再後是鎮妖塔，最後，則是被吓到，講情感寄托在皇宮中。

穆一麟不想再發生大俠那種事情，和系統博弈了很久，系統終于答應給他開一個金鐘罩，省得別人傷害他。

系統是人工智障，自然不會理解穆一麟背後的用心。

沒了痛覺，其他的感官便也漸漸失去。最先消失的是聽覺，畢竟本來就是只有氣泡的世界，穆一麟大約失去聽覺三四天之後，才恍然意識到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然後消失的是觸覺，那曾經摸過青石板路的手沒能再一次感受到冰冷與粘膩。

而後……

穆一麟漸漸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要在這個游戲裏面待多久，時間有些模糊，要不是系統面板右上角還有着時間的記錄，穆一麟真的快要搞不清時間。

時間或許是最厲害的東西，對于給穆一麟造成極大身心創傷的大俠，穆一麟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好像是百姓-100，又好像不是。

在穆一麟的記憶裏面，大俠的形象偏向一只白毛貓。但又怎麽可能呢，百姓-100是黑發。

所以穆一麟得出結論，他真的有些記不清事情了。

難怪說人老多忘事，過多的時間堆積在一起，為了不發瘋，記憶只能被一點點清理。有些被扔掉，有些被擠在角落，回憶的時候啊就挑挑揀揀，花費半天時間，等到日落月升時，就能找到想要的記憶碎片。

直到今日之前，穆一麟都認為自己已經不記得大俠了。平常不去刻意想，大俠的身影根本不會往腦袋裏面鑽。

不奇怪，不奇怪，穆一麟這麽寬慰自己，你再怎麽喜歡大俠，他也不過占據了十年而已。

而算上在現實中的日子，穆一麟今年已經二百二十歲了。大俠只占了穆一麟人生長度的二十二分之一。

但一見到任書若深沉的綠眼睛，穆一麟才發現——原來他把大俠記得那樣清楚。

“是你哦，大俠。”穆一麟道。

任書若：“啊。”

突然想起兩百年前的事情，任書若暫時不想說話。

原來小少年是任書若兩百年前留下來的一串數據，為的就是此時此刻任書若能夠恢複記憶。某種意義上來說，小少年的确可以說是任書若的弟弟。

又或者，可以說是任書若的備份。

剛剛那綠色也不是什麽吸取生命力的代表，而是“數據讀取中”的光芒。

小少年将他們帶到四樓，一開始打的主意，便是将任書若記憶喚醒。而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多的、呃、這麽多的……

穆一麟思考不了，因為他看見了門邊靠坐的醫師，也不知道她在這兒多久了。

醫師施施然走進第四樓，腳下蹭了蹭到處都是的血液，道：“完事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關火爆發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在遮掩自己空無一物的身軀和要保存親愛師父父清白的念頭之間反複橫跳，最後還是尊師重道占據頂峰，促使關火撲在連身上。

一個大屁股對着外邊。

“蠟筆小新嗎這是。”穆一麟，無原則吐槽中。

醫師拍拍手，那條波西米亞風格的裙子沾染血色，可以直接去恐怖片裏當女鬼的程度。

至少，醫師的形象很符合“為了理想奮鬥，最後卻被殘酷的醫療真相震驚，最終背棄自己理想、成為過去自己最讨厭的人，徹底走上不歸路”的那種反派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筆觸。

在許劉趙三家地下室的血色陣法被解決後，穆一麟曾經返回去看過那處。血色陣法并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類型，于是醫師另辟蹊徑，稍添幾筆，将血色陣法改造成良性陣法——俗稱空調。

空調陣法的筆觸，與第四樓陣法的筆觸相同。

“為什麽要畫這種陣法？”穆一麟問。

醫師打了個響指，“你猜？”

穆一麟：“猜不出來，我比較笨，你讓讓我。”

讓是不可能讓的。醫師瞥了眼穆任兩人，走進陣法中翻看堆在一起的那一坨人。

她不受陣法的影響。

也對，創物者很少被自己的創造物傷到。

檢查完江湖衆人的情況，醫師淺淺松了口氣，心情轉好的她願意回答穆一麟的問題。

“為了離開這裏。”

穆一麟：“離開這裏？哪裏啊？不要謎語人嘛。”

“我要拖時間，所以我不會直說。”

“……好哦。”穆一麟又問任書若，“那你告訴我呗？”

——任書若和醫師感情挺好，穆一麟早就看出來。他們的相處很自然，損友一樣。

方才醫師出現時，任書若也并沒有表現出驚訝之類的形象，可以認為任書若早就知道醫師會到來。

大概率，他倆是計劃好了要把穆一麟騙到四樓來。四樓的陣法作用下，穆一麟渾身無力，要是誰有歹心的話……

任書若眉眼低垂，煞是可憐的樣子。小少年的血液仿佛不忍心弄髒他，稀稀拉拉落下來，又沒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

穆一麟移開眼，不太想看見剛恢複大俠記憶的任書若這副模樣。

好了，現在他和醫師兩人都是血色衣擺，可以組團出道，在恐怖片裏演一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