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見君1

見君1

“公子,小女扶杳,還記得我嗎?”

清軟的聲音傳到剛剛從混沌中醒來的商椴耳朵,仿佛隔了千年之久。

他微眯了眼睛看着樓下少女,她穿着雪青色衫裙站在柳樹下,風一吹,裙裾飛揚。淡綠的柳枝拂在她清秀的臉上,襯得她那雙清亮的杏眸愈發好看。

呵,是她啊。

商椴寒雪似的臉上緩緩勾起一抹笑:那可真是……镂心刻骨,沒世難忘。

扶杳見商椴只是冷淡地看着自己卻并不出聲,只好再次加大聲音:“商公子,我是扶杳,今日特來送還公子手帕。”

這次的聲音終于驚動路過行人,一聽是小女郎要送還郎君帕子便都圍了過來。再一看,對面樓上的人,居然是人人敬仰的弦光公子,這下衆人興致更高了,不禁喊起來:“先生,有人還你手帕。”

也有見多識廣的人開始嘲諷:“姑娘我勸你省省,這招數都老掉牙了,誰知道哪裏弄的帕子在這亂喊,真是不知羞恥。”

“就是,你自己不要名節也就罷了,別帶累我們先生啊!”

還有人給建議:“實在想找男人可以去找裴公子,他在對面茶樓呢,保證你喊什麽他應什麽。”

扶杳滿臉通紅,卻并不辯解,只是死死盯着樓上。

此刻,只要他應一聲,一切就成了。

扶杳再次想起那次踏青。

那日她本不欲出門,但裴司介非要拉她去釣魚,說什麽這時節的鳜魚最肥美,她要效仿張志和——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扶杳本想笑話她,沒想到她真找了一身蓑衣穿着,還說扶杳若不陪她,她釣到魚就穿這樣一身去她宅裏給她送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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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杳對她毫無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去了。

原本兩人在湖邊釣魚釣得好好的,忽然來了好大一群人,都是鄭如蔓請出來一起踏青的都中貴女。

這些深閨小姐看到裴司介戴着箬笠穿着蓑衣在釣魚,全都來了興趣,一起圍過來叽叽喳喳問這問那。好不容易有魚咬鈎,也被她們一驚一乍吓得跑掉。

裴司介冷下臉,站起來把釣竿一扔:“真是到哪兒都不得安生,不釣了,阿杳我們去上面鬥草玩!”

衆女像是黏上了裴司介,一聽鬥草也都要跟着一起去。

一旁鄭如蔓聽見急了:“不行,咱們特意來湖邊看風景的,要鬥草也等會兒再去啊。”

說話最有分量的宋汀然“哎呀”一聲,“還是不要在湖邊了,泥土是濕的,把我鞋都弄髒了。”

宋汀然說着往上走,衆小姐丫鬟們便也跟着她一起離開。

鄭如蔓急得趕緊走到水邊用手撩撥湖水,“汀然姐姐,再玩會兒吧,你瞧這水多清澈啊,還有小魚在裏面游呢。”

扶杳正在幫裴司介和丫鬟們一起收拾漁具,見她這樣子忍不住提醒:“你小心點,水邊很滑,別掉下去。”

話音剛落,“嘩啦”一聲,鄭如蔓一頭栽進湖裏。

所有人都被這意外的一幕給吓呆了,只有扶杳迅速站起來,把身上厚重的夾襖一脫,吩咐她們:“快叫人來,我先去救她。”

“阿杳,你別……”

裴司介話還沒說完,看到扶杳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衆女這才慌慌張張想去叫人,可這時不知從哪裏竄出幾只野豬,瘋了一樣往這邊跑過來,原本要去叫人的丫鬟小姐又亂成一團。

一時間湖邊叫嚷救命聲不絕于耳:

“有野豬,快跑!”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姑娘,姑娘,有沒有人,救命!”

……

正緊急時,商椴跟他的小厮長燈一人一匹馬出現在湖岸上。

鄭如蔓的丫鬟看見他眼睛都亮了:“商公子你總算來了,快救我們姑娘,她掉水裏了。”

商椴是被鄭如蔓哥哥鄭如弘叫出來,看到這一幕只冷哼一聲,然後吩咐長燈:“去把鄭姑娘救上來。”

“是!”

扶杳在水裏本來已經抓住了鄭如蔓,正要拉她上岸,沒想到商椴一出現,那個瘋女人居然一把将她推開。

扶杳毫無準備,一時手忙腳亂下喝了好幾口水,人也失了重心開始往下沉,慌亂之下她開始撲騰着喊救命。

商椴見還有一個落水的,忍不住皺了眉頭,但此時已經沒有旁人指揮,只能自己下去救。

落水的人在水裏都是胡亂撲騰,但凡抓到一點能支撐的事物死都不會放手,扶杳也一樣。商椴剛一靠近,她便像個八爪魚一樣将他纏住,只是這個人相當冷血,鉗住她的手用力一掰,将她推開後才捏着她的手腕将她當做一條死魚般拖上岸。

扶杳感覺自己丢了半條命,灌進去一肚子水,爬都爬不起來。

裴司介跟小萘一起撲了過來。

“阿杳!”裴司介将她扶起來。

“姑娘!”小萘将帶着的一件披風給她裹上。

裴家跟着來的仆從媽媽們離得太遠還沒趕來,裴司介看扶杳這副樣子,便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轉身去求商椴:“商公子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帶我們阿杳去醫館看看?也不知在水裏傷到沒有,不能叫她落下病根。”

商椴瞟一眼那個要死不活的女人:“阿杳?”

裴司介以為他要問清姓名,趕緊點頭:“對,她是扶禦史家長女扶杳,此番得公子相救,禦史大人也一定會感激。”

商椴先是皺眉,而後莫名其妙笑了笑:“感激不必,只要姑娘們不介意,我可以順手幫個忙。”

這時扶杳劇烈咳嗽起來,一下子咳出許多水,終于能開口說話:“不必了,謝謝商公子,男女,男女授受不親,叫他趕快走!”

裴司介用力搖頭:“不成,你都這個樣子了還管什麽授受不親?性命要緊!”

商椴冷笑着:“論名節,我若不介意,姑娘的堅持未免顯得惺惺作态。”

扶杳一時啞住,連裴司介都愣了——這個所謂的弦光公子,是不是臉皮略厚了些?

鄭如蔓那邊已經被趕來的侯府仆從接走,商椴便騎馬将扶杳送去醫館。那條手帕也是在馬上的時候見她一直吐水,商椴順手丢給她用的。

醫館大夫診完脈,見她已經把水吐完,只開了幾服驅寒藥将她打發。

從醫館出來,看到商椴仍在外面等着,扶杳不得不擠出笑臉上前:“今日謝過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扶杳覺得他肯定是看出她臉上的笑容太假,不然怎會露出那樣三分嘲諷七分涼薄的表情?

“難忘?真的嗎?”

“當然是真,如此大恩……”

“只是記住就夠了?”

扶杳愣住,好一會兒才道:“定當結草銜環以報。”

商椴卻冷哼一聲:“結草銜環?我不需要寵物!你就只有這些虛幻的報恩方式嗎?”

扶杳再次愣住,好半天揣摩了一下他的臉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公子……公子不會想讓我……額,到底想讓我怎麽報答呢?”

有那麽四個字實在說不出口,她只能幹巴巴望着他。

商椴臉上的三分嘲諷變成七分,然後望着她:“你想以身相許?”

直到扶杳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商椴才哈哈一笑:“扶姑娘,這世上,可沒那麽好的事。”

扶杳感覺臉上肌肉都在抽,只能努力維持表情:“公子究竟是何意?這些話斷不該從公子嘴裏說出來才是,倘被旁人聽見,叫我今後如何做人?”

商椴臉上又露出那種莫名其妙的笑來:“對于扶姑娘來說,怎麽做人還需別人教嗎?這不是你從小到大培養的技能?”

扶杳臉上最後一點禮貌都挂不住了:“商公子是故意尋小女子開心嗎?”

商椴見她似乎真生氣,便搖搖頭:“罷了,跟你這種為了點表面名節連命都不要的小女子,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不需要你報恩,別怨我救了你便成。”

商椴轉身要走,扶杳不知從哪裏生出來的一股脾氣,大聲道:“商公子說我為了表面名節,那公子自己呢?弦光公子這麽響亮的名號是怎麽來的?我就不信你真不想去翰林院!”

這話一出,商椴轉身的背影立刻定住,整個人好似被冰封:“我如何,不需你置喙。”

聲音森寒。

扶杳有些露怯:“那,那你也別說我。”

好半天,商椴似是笑了笑,冰雪消融般回身對扶杳道:“扶姑娘,我看你等了這麽久也沒個人來接你,想必在扶府的日子并不好過。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承諾,倘若有一天你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需要幫助,只要你肯拿名節來換,我必不計後果幫你,如何?”

扶杳再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你……無恥,我是斷不會讓你如願的!”

商椴并不在意,只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哎,想想真是諷刺啊,這才過了多久,自己就啪啪打臉送上門。

扶杳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商公子第一次見面就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怕不是心裏喜歡她,又覺得她門第不配,就想讓她自降身價給他做小什麽的,所以才說只要她肯拿名節來換,他便幫她。

但仔細想想,似乎也不對,他這樣的人若真喜歡一個庶女,哪裏需要這些彎彎繞繞,直接找父親求過去做妾也沒什麽不行的。

所以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扶杳想了很久想不出來,但考慮到他既然頂着弦光公子的名號,想必不會出爾反爾,既給出了承諾,只要她真豁得出去,他必定要幫。

于是,她趁着這次出門托人給他遞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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