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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天陳惟朔在樓下呆了許久, 直到路邊攤販陸續沒了客人。漆黑的眸色望着高聳的樓層,像是鳥兒堆巢,狹小的窗戶泛着微涼的光線。

指間夾着的橘色猩紅滅了又燃, 他在車旁站了許久, 直到手指被寒風吹得完全僵硬, 才驅車離開。

夜晚的江桐很靜,寬闊的道路上只有疾馳的車輛,也有部分叛逆少年騎着摩托車故意在寂靜的區轟着油門。江桐雖是發展中的城市,但畢竟是這幾年才發力, 再加上除了市中心商業區那塊兒, 剩下的基本都是居民樓,人們早就習慣了往常的生活方式。

而喜歡熱鬧的年輕人,經常會在這個時間驅車往市中心趕去。

畢竟, 紙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漆黑色的車輛行駛在夜幕中, 陳惟朔低斂着眼眸,指尖輕觸中控臺,随手點了下上面的未接電話。

冰冷的嘟嘟聲在車內響了不超過五秒, 沒一會兒,對面便接通了電話。也是接通的瞬間, 嘈雜聲瞬間傳來。

震耳的音樂聲傳來,依稀聽見陸烨說話的嗓音,但聲音太雜了, 一個字都沒聽清。

陳惟朔皺着眉,冷着聲道:“太吵了, 挂了。”

“別別別, 先等會兒。”隐隐約約透着窸窣的聲音,陸烨邊說邊移動着, 直到震耳的音樂聲越來越小:“今兒什麽情況,都不接電話,你好歹打兩次電話還給我回了個。”

“有點事。”指尖輕敲着方向盤,他淡聲回着:“怎麽了?打電話什麽事。”

陸烨笑了聲:“周淇過幾天不是回來嗎,那小子快訂婚了說什麽要聚一下,問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陳惟朔:“都行,你們安排吧。”

“OK。”陸烨語氣爽快,随後又問:“我剛聽說你家裏人知道你從國外回來了,沒在工作上幹擾你?”

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孫嘉葉和陳正青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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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出國之後,當時他已經和他們二人說的很清楚,當時孫嘉葉忙着顧及生意,而陳正青則忙着應酬為了能在仕途走的更遠。兩人誰也沒把剛成年沒幾年兒子的話放在心裏,直到知道兒子畢業不打算回國,并且知道他在國外做的種種。

那一刻,他們才意識到是來真的了,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聽着這一番話,陳惟朔無所謂的扯唇:“沒,就算找了又能掀起什麽浪。”

陸烨自然是知道,聽到沒有他便也完全放心下來,聊着最近圈子裏發生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陳家和程家。

因還在開車的緣故,兩人并沒有多聊,在電話挂斷之前,陸烨正和往常一樣故意說着騷話,可就在這時,握在手裏的手機猛地振了下,他下意識拿遠看了眼。

下一秒,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那般,他笑得揶揄:“不是我說陳總,這幾天是不是又去找程纾了?”沒等好友說話,他接着道:“怎麽人曲夏如突然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什麽情況,講講呗。”

眉眼松動,他問:“剛問的?”

話落,聽筒那邊的陸烨驚呼了聲:“哎喲,又撤回了,看這樣子兩人在一塊聊呢。”

“……”

聽着對面一驚一乍的聲音,陳惟朔悶聲嗯了聲:“別實時播報,挂了。”

時間已經很晚,陳惟朔驅車到老宅的時候幾乎已經後半夜,瞧着一樓幾乎燈火通明的光線,他像似無奈搖頭,随後擡腳走了進去。

大多數老年人都很早睡覺,可孫老爺子不是。估計是從前幾年開始,馮璇決定從馮家搬過來陪姥爺住之後,姥爺整個人跟個老小孩似的,白天睡到正午起床和朋友下棋喝茶,晚上就在客廳裏追劇。

和所想的一樣,陳惟朔推門進來的時候姥爺身上圍着毛毯,帶着老花鏡正目不轉睛地追劇。

老年人對聲音并不敏感,直到他走上前姥爺才發現客廳多了一個人。姥爺半眯着眼,面上明顯多了一絲笑容:“臭小子還知道回來呢?”

陳惟朔上前緩緩握着姥爺手心,聲音放的很輕:“最近事有點多,過段時間回來多住幾天。”

兩人正說着話,姥爺忽然笑了聲,随後又緊繃着臉:“你怎麽老是一個人回來,都老大不小了也不考慮考慮找個女朋友嗎?我記得你大學時不是有女朋友嗎?怎麽長大了都不接觸了?”

說着,他拿出手機翻看着,找到少男少女在雪地樹下的合照。他指了下笑得害羞的女孩:“就這個,小姑娘多水靈,姥爺不求你找比這個還好的,但差不多總行吧?”

當年的事兒孫老爺子是知道一點,但當時他知道時候什麽都晚了。那段時間他瞧着外孫整日魂不守舍的模樣心疼的不行,當即便找到孫嘉葉和陳正青夫婦發了好大一通火。

他這個外孫的脾氣他最是了解,雖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沒什麽事兒,其實心裏能憋的狠,死犟死犟的。

知道外孫對當年的事還生着氣,他無奈嘆口氣,可人長這麽大不能不結婚,再說他膝下的幾個晚輩,除了鬼靈精怪年齡還小的馮璇,便只剩他了。

孫老爺子又道:“實在不行——你去問問人女孩還願跟你嗎?”

望着屏幕上的照片,視線精準的落在懷中女孩身上,親昵的動作含笑的眼眸,許是那時冬日的寒冷,她頰邊帶着明顯的紅暈。

他盯着看了多久,姥爺就眼巴巴等了多久。

過了會兒,他才喃喃道:“下次。”

“下次帶回來見您。”

時間不早,兩人沒多聊,看着姥爺吃完藥之後又哄着姥爺回房間睡覺。一切弄完後他走到廚房倒杯水潤着嗓子。

再次從廚房出來後,客廳又多了一個人影。

馮璇眼巴巴捧着手機,語氣生硬:“哥,你這時候回來有事嗎?”

喝水的動作微頓,陳惟朔眉心微蹙,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不是你叫我回來的嗎?”

“我叫你回來也沒叫你半夜回來啊……”馮璇小聲嘀咕着,搗鼓着手機調出聊天記錄,沒好氣問:“說吧,讓我等你到現在做什麽。”說到這,她又想起什麽,叮囑道:“對了,今兒孫女士打電話過來說明天早上回來,你們兩個可能會碰見哦。”

她口中的孫女士正是孫嘉葉。

陳惟朔聽着沒什麽反應,指尖剝開眼前晃動的手機,他淡聲道:“明天下午跟我出去一趟,辦點事兒。”

聽到這句話馮璇眼睛一亮,以為他終于肯帶自己玩了,迫不及待地問:“下午,那我穿什麽風格的禮服?你到時候穿什麽樣的西裝?我跟你配一下。”

“……”

“不用。”陳惟朔聲音很淡,說話的同時漆黑的眸色上下掃視着妹妹的衣服。默了将近一分鐘,他吐出幾個字:“這樣挺好。”

馮璇低頭瞧着剛換好的卡通睡衣,頓時一副被噎住的神情。直到自己被耍了之後,她準備反擊的時候,再擡頭看到的只有男人拿着車鑰匙離開的背影。

“……”

不是至于嗎?剛回來就走。

從老宅出來之後,好巧不巧,陳惟朔迎面碰上孫嘉葉和陳正青兩人。

深更半夜,三人似乎都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候出現,尤其是陳惟朔,但他對這些也不關心,擡腳剛準備走時,一旁陳正青開口叫住了他。

“回來多久了,怎麽也不跟爸媽說一聲?”陳正青雙手背在身後,俨然一副領導做派。

瞧着這一幕,陳惟朔扯唇嘲弄地笑了聲:“怎麽,放棄劉家之後又找到新的了?”

說完他沒在這多留,頭也不回便離去。

-

程纾第二天是頂着明顯的黑眼圈去的,盡管出門前已經刻意用遮瑕遮了一遍,但明眼瞧上去仍是格外明顯。

為此,曲夏如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她好久。

因來的比平日裏較晚,此時已經過了上班的高峰期。早上比以往時間都要忙碌許多,從坐到工位那刻,程纾整個人好似旋轉的陀螺那般,一刻不曾停下。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下午,确認最後一篇稿子無誤之後,程纾緩緩移動着屏幕光标,按下發送鍵。

望着眼前屏幕不斷轉動的圓圈,直到顯示發送成功那刻,懸着的心才完全落了下來,她拿過早上就泡好的茶水輕輕抿了口潤着嗓子。

開放式的辦公室很靜,幾人各懷鬼胎的或忙或閑,反正都對着電腦佯裝出一副忙碌的模樣。

正好杯子裏面的茶水快喝完,她快速的略過一眼,什麽也沒說便擡腳朝茶水間走去。

她前腳剛出來,晁依靈後腳便緊跟着過來。

共事這麽久,再加上小姑娘是個藏不住情緒的,程纾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圖何在,但也只是彎唇笑笑。此時茶水間只有零星幾位同事,因平日裏也大多沒什麽交集,幾人碰面互相點頭就當打招呼。

程纾來到一處沒人的吧臺,看着眼前擺放的各種茶包,正猶豫着選哪一個,一旁晁依靈忽然發出惹人遐想的聲響。

眉心忍不住突突,她下意識側身望去。

晁依靈整個人如放飛的風筝伸着攬腰:“可憋死我了,今天辦公室怎麽這麽靜。”

“上個項目還沒收尾,今早還又多了一個,工作堆壓哪來的時間講話。”說着,程纾随手從衆多茶包中抽了一包玫瑰花茶,又道:“霓聲科技那邊後期采訪我想交給你,你可以嗎?”

說着,許是看出小姑娘眸色裏的擔憂,她又道:“放心,前期訪談問題我會陪你跟進,直到最後完全敲定。”

她是真覺得這小姑娘專業能力不錯,這段時間的跟進以及采訪實戰,除了上次攝像機電源不夠的原因,基本沒出過任何差錯。而且,她挺喜歡晁依靈這樣灑脫的性格,敢于嘗試對一切都不恐懼甚至還有些期待。

聽着這一番話,晁依靈難掩眸色泛着的星光,重重點頭:“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為方便整層樓的同事,公司特意将每層樓的茶水間設在過往的廊道隔間。

此時兩人正說着話,眼前忽然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餘光輕掃,晃眼的白熾光下男人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颀長的身形在狹窄的廊道中顯得有些局促。

握着杯壁的指尖暗暗收緊,那一秒,她懸着的心猛地顫了下。

男人被人簇擁走的很快,當她再次準備擡眸望去的時候,剛剛的人影已經完全消失,像是從沒出現過那般。

蜷縮的指尖不斷收緊,程纾下意識擰眉,不禁想到昨日發生的場景。可就在未成形的想法剛浮現出來那刻,她又自顧自搖頭否認。

陳惟朔又怎麽會來她們公司。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揉着眉心,程纾暗想,估計是昨晚睡太晚的原因,有或者是最近頻繁見面的緣故才會導致錯認。

這樣想着,她也沒在茶水間多留,準備離去的時候好巧不巧迎面撞上幾位剛進來的同事,幾人笑着随口聊了幾句,程纾瞧着時間差不多,便獨自先走了。

茶水間隔音并沒那麽好,等待玻璃門緩緩合上的間隙,內裏八卦談話聲不斷。

“剛剛看見了嗎?我是不是沒騙你們!”

“真帥啊,還沒三十這麽年輕有為。”那人說着,不禁開始幻想:“怎麽我們老板都是捧着大肚子的中年人,別人的老板都那麽帥。”

“小心被炒鱿魚。但你別說,這人真的絕了,無論長相還是儀态,啊啊啊好想嫁。”

“別做白日夢了,這種人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沒看到他身邊跟着的女生嗎?多漂亮,還有還有,那帥哥應該是英年早婚了。”

“……”

陸陸續續的程纾也沒聽全,只是聽着僅有的這幾句,腦海逐漸變得混沌,随後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遲遲不散去。

真的是他嗎……

正想着,迎面撞上剛從辦公室出來的主任,着急忙慌的身影像是在尋找什麽。

她們主任正處更年期,這時候碰見無疑是往槍口上撞。程纾見狀剛準備從另一條路折回去,可擡起的腳步還未放下便聽到主任在遠處喚她的名字。

“程纾。”主任招着手,似乎有急事:“霓聲那邊來人了,你親自去對接一下。”說着主任繼續朝電話那邊說着什麽,路過她身邊時還不忘補充一句:“快點過去,我這邊有點緊急的事要先出去一下,你記着別讓那邊等急了。”

程纾專業能力毋庸置疑,尤其是在整個人投入工作的時候。

她當即點頭應了聲,回辦公室将一早準備好的資料拿上後,又再次來到會客室輕輕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沉重的三聲響在耳邊,虛掩的木門逐漸露出條縫隙,程纾調整好儀态撐着得體的微笑推開房門。

或許上天總是慣于捉弄的。

盡管想到裏面的人可能是陳惟朔,但當真的看清之後,整個人仍是不敢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偌大的會客室只有三人,而其中坐在主位的便是陳惟朔。他姿态随意,漫不經心地擡着眼皮,漆黑的眸色在她推門的瞬間便緊鎖着門邊。

而他身邊緊挨着的,則是在醫院初次見面長相明媚的女生。女生穿着随意,精致到發尾的發絲落在胸前,滴溜溜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帶着目的而來。

眼前畫面和腦海中的記憶幾乎重疊。

含霧的星眸微顫,程纾無法用言語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記得喉嚨口好像被人惡意塞了一塊厚重的棉花般,讓她吞咽不得,卻只能硬生生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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