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霜降(十一)

霜降(十一)

徐蔚當下便跳起來擋在謝諒和崔掌櫃正當中, 張着手臂高喊:“他尚未婚配,但心有所屬!”

崔掌櫃得了天大的趣兒一樣爽朗地笑起來,搖着羽扇寬慰徐蔚:“貴客寬心, 我亦心有所屬。”

聽罷這話,徐竹竿放下了一半的心, 卻仍“不懂事”地擋在中間,逼的謝諒不得不撥開他的胳膊同崔掌櫃對話, 卻沒有越過徐蔚半步去。

“崔掌櫃說的是什麽條件?”

“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聽聞您是從中洲來的,還和我的一位同僚做過生意,有一個問題想問貴客。”崔掌櫃面容含笑, 也歪着頭和謝諒對視。

“你先說,我才知道能不能回答你。”謝諒原本就打算拿情報換銀子的, 有這樣的事情自然也不抗拒。

崔掌櫃向前走了一步,說:“有人說碧靈仙尊近日收了個小徒弟。”

不光是收了,收的小徒弟還就在座下。

不言不語了許久的周焜終于站起身,走到廳堂的正當中, 極為有風度地挺直腰板行禮:“家師正是碧靈尊。”

崔掌櫃施施然回了一禮, 臉上卻沒見驚訝的顏色,只是誇贊了周焜兩句年少有為的話後, 複問謝諒:“都說這一位郎君是碧靈仙尊的開山弟子, 但松雲樓曾經收到過消息,說其實在周仙長之前碧靈尊還有一位徒弟,我的問題便是, 此話是否為真?”

便是不用謝諒, 這問題周焜覺得自己都能回答,無論是詹古師兄登記造冊的時候還是衆人稱呼他的時候, 周焜都知道自己是撿了便宜的姜淵首徒。

可謝諒卻并沒有篤定地立刻回答,反而是虛虛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徐蔚一眼。

“是,”謝諒低着頭,頓了一頓,“又不是。”

崔掌櫃追問:“此話作何解釋?”

沒等謝諒回答,徐蔚橫跨了半步又擋在兩人中間,笑着提醒:“崔掌櫃,你的一個問題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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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問就是另外的價錢。

崔掌櫃搖着羽扇也笑:“貴客若能解釋一二,松雲樓必有重金相贈。”

“那你有所不知,我的這位小仙長呀,一向是覺得錢不用多夠花就行。崔掌櫃,讓您失望了。”徐蔚知道謝諒不擅長此道,自然而然地接下了和崔掌櫃斡旋的重任。

“不要銀錢,寶物也可以,只有貴客有喜歡的,松雲樓願意奉上。”

“他不喜歡寶物,所求甚少,要知道這個答案,你怕是要先給他一個答案。”

崔掌櫃給不了謝諒想要的答案,便停下了商量的打算,含笑說抱歉是自己太心急。

“把你那雀兒請出來吧,我們要走了。”徐蔚甩一甩袖子,說回正題。

“是這個道理,貴客稍等片刻。”

崔掌櫃回到屏風後,他們的這一長段的話語周焜都沒有聽見去,他仍在詫異地看謝諒,不明白師兄給出的這個回答作何道理。

但此刻問了謝諒若是當衆說了松雲樓也會知道,那這個答案作為籌碼的資本便沒有了。

周焜只是三緘其口,看着崔掌櫃拿出裝着雀兒的鳥籠,看着徐蔚接過裝着雀兒的鳥籠,看着謝諒對着自己安撫似的笑了一笑。

師兄從不害他,也從不诓他。

“此鳥喚做松玉團,只消餓一餐再放它出籠,松玉團自然會去尋找雪菇氣息,找見之後任它去留便是,它會回來的。”

崔掌櫃送三人下了樓,徐蔚終于還是以給鳥雀喂食為由順走了一只雕金花漆盤。

這一趟,沒花銷不說還饒了一只漆盤,生意做得十足劃算。

徐蔚更加誇贊起謝諒是個值錢的寶貝,一腦袋的情報都能換錢。謝諒心底裝着事情沒有過多理會他,慢走了兩步,磨磨蹭蹭地跟到了周焜邊上。

像是知道他可能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一樣,徐蔚沒有說話也沒有靠近,謝諒和周焜的身旁卻起了一陣冷風,松雲樓前的街景瞬間化為冰天雪地。

“你沒有問過我,我才沒說,不是故意瞞着你。”謝諒率先開口,他看出周焜有些失落,得着功夫便來解釋。

周焜卻笑得燦爛:“師兄想多啦,我才沒有不開心,能做師父的徒弟我已經很開心了。”

至于是不是首徒這不關他的事情,師父沒說,他就不該知道。

可周焜像是存了一定要和他朋友之間坦誠相待的決心一樣,還是說了出來。

“此事說起來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我師父還在。”

謝諒說從外地來了一個人上塵明山要拜師。但掌門發願說此生不收徒,二長老、三長老在閉關,四長老有了詹古這個大徒弟。

接着,謝諒頓了很長時間,才宛如費盡全身氣力一般說下去:“我師父說這輩子只收我一個,但他幾乎是沒了半條命才上的山,大家都不忍心将他趕下山,于是将他安排給五師叔。”

姜淵那時候還是少年心性,不肯收徒弟。可那個人求學态度誠懇天資也高,慢慢地,姜淵便有時候也教教他,只是沒有師徒名分,相處倒算得上親近。

“後來呢,什麽叫是又不是呢?”周焜覺得自己太貪心了,方才還打定主意不在乎的,只聽謝諒說了個“不是”的開頭便迫不及待地要知道“是”的道理。

謝諒抿了抿唇上的一點涼,接着說:“後來那人便死了。”

那人死之前,五師叔曾經找上其他幾位長老,說自己和他很是投緣,現下又想收徒弟了,想請掌門主持,走個正式的拜師流程。

年少時不想收徒是玩心大,百年後才肯收周焜是姜淵仍然困在百年前。

“所以真論起來,你的确是五師叔的第一個徒弟。”謝諒認真地看周焜,他臉上的詫異、失落此刻都轉換為一種難言的神情。

單純的“是”和“不是”對他來說,對姜淵來說,都比“是又不是”好過一些。

周焜心裏只覺得這麽多年來師父一定把這件事想了很多很多遍。

“我知道了,”周焜還是很努力地笑了一笑,“我不光是師父的第一個徒弟,以後還要做最讓他驕傲的徒弟,師兄,我肯定能行!”

說罷,還沒出風雪境,周焜就掏出來自己的小冊子認認真真地背起來。

當謝諒走過去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頭,徐蔚收起風雪境,周焜卻一個字都看不清了。

除了因為他眼眶裏可能因為“遺憾”兩個字氤氲出來的水汽,還因為一街之隔的無功坊傳來打更的聲音。

坊門就要落鎖,馬上到宵禁時分了。

守衛叮囑過,祈元節宵禁以後便不能随意外出了。

趁着兩坊之間的門還沒關上,三人快步行走了一會兒,在落鎖上擠進了無功坊的大門。

無他,祈元節不需要花錢的只有歸無城本城人士居住衆多的無功坊和城主所處的無己坊,無名坊不在城主頒布的法令當中。

和他們想法相同的人還有很多,于是幾人找尋了好大一陣,才在無功坊最偏僻的一個店家找到落腳的地方。

人多,小旅店位置有限,便只剩下兩間條件一般的房子了。

他們昨夜還露宿街頭,如今便也顧不上計較什麽上房不上房了,由周焜自己一個小房間,徐蔚和謝諒擠一個稍微大些的。

給他們做登記的時候徐蔚看見了小二放在邊上像是收拾了一半的行囊還打趣說怎麽旅店的店小二不住在店裏,那身材魁梧的小二卻也只是笑了一笑并沒有回答。

因為白日裏趕路實在是累極了,叫了些吃食以後三個人便各自回了房間。

謝諒進了房門才開始思索為何自己現在已經默認要和徐蔚住在一起了,徐蔚卻先他一步問:“按照親近遠疏怎麽都應該你和周焜擠一間,怎麽小仙長現下已然習慣于和我睡在一處了,難不成是真的心上有了我?你放心,你若有意,我必深情不負。”

“謝謝好意,你快些負了我才好。”謝諒徒增的思慮和疑惑又被徐蔚打回肚子裏,也無心和他論下去,只是叫徐蔚先沐浴,自己去喂那喜歡吃雪菇的雀兒。

說來也奇怪,年少時被鳥啄了的時候謝諒十分懼怕一切尖嘴的東西,有好長一段時間裏星河殿的靈鳥都管得極嚴格,他最親近的也只有一只機關鳥。可從師父走後,他卻開始看世間一切的鳥雀都不再害怕,甚至有些喜愛。

在塵明山上的時候要在屋前撒米喂養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鳥,喂到它們一個個吃成圓滾滾的小團子,此刻只是養一只用來尋人的工具小鳥,謝諒放食物給它的時候也覺得得了趣。

大約五師叔也和他有一樣的心性轉變吧,謝諒聽說他還去了朝元殿授課,說不定早就也愛上了養鳥。

徐蔚是個好幹淨的,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換好寝衣收拾好房間又新打了水,這才滿身濕氣地喊謝諒過去。

做隔擋的屏風用料很厚重,謝諒沐浴的時候看不見徐蔚,只知道他是頂着一腦袋濕漉漉的頭發在房間裏打轉,走得無聊了待發絲半幹又先上了床榻歪着。

他猶豫了很久,指尖捏着徐蔚特意為他灑進浴桶裏的花瓣,還是問了出來。

“你怎麽知道我心有所屬?”

其實謝諒知道徐蔚早上是胡謅來騙崔掌櫃的,但是他就是莫名地想同這個人辯一辯。

徐蔚果不其然地回答:“我瞎說的啊。”

可是沒多久徐竹竿好像又晃過神,因為他的聲音貼屏風極緊,像是沒意料到一般驚慌地問:“你,你難道真的心有所屬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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