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霜降(十三)

霜降(十三)

徐蔚揣着明白裝糊塗, 眼神往城主府裏瞟去,嘴上還沒忘了問:“城主這兩日可曾見過一個衣衫破爛的南疆人?”

城主府進門是一個墨黑色的影璧,上面刻着一些像是蟲魚一樣的東西, 剛好把裏面的風景擋了個嚴嚴實實。

“顧某也是南疆人,衣衫雖不華貴倒也說不上破爛, 你是在說笑嗎?”顧心仁振振衣袖,拿出了城主的架勢, 連什麽客人主人的尊稱也不顧了。

此話便是告訴衆人, 他并沒有見過什麽衣着破爛的人。

他的确是南疆人的打扮,頭上雖沒有一塊布,但肩後搭着幾乎垂落地面的一塊玄色間赤色繡金的長披, 将周身的尊貴之氣襯托得更加顯赫。

徐蔚見招拆招:“城主大人言重了,我們只是跟着這鳥兒來尋人的, 誰知道松玉團是個嘴饞的家夥,這才牽扯到您了,我這就把來龍去脈說上一說。”

說罷,他又把城門口那一套說辭拿出來, 說到盡興處還走過來把謝諒也拉上:“這便是我家小先生, 醫術一流,城主若不嫌棄, 也叫他斷上一斷, 也看看我們中洲的醫術有幾何。”

謝諒哪裏會診脈,那日和常言思分別後,他也是花了許久才研究明白徐蔚身體裏糾纏的兩股脈象都是什麽樣子。

但徐蔚此舉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好啊, 有勞小先生。”顧城主把繡金的袖子挽起來, 翻過腕子呈給謝諒,謝諒硬着頭皮搭了二指上去。

自然是什麽收獲都沒有, 但他還是裝作心事重重的樣子,和徐蔚耳語了幾番,小聲地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了,需要我做什麽?”

徐蔚壓下謝諒的胳膊,胸有成竹地和城主交談:“城主大人見諒,我家小先生不喜與外人交流,便都是我這個雜役來充口舌。”

“小先生問城主是否總覺得夜裏寒涼,骨縫裏都是冰的?”徐蔚這一套也不知道是哪兒學來的,城主好像真的被他唬住了,還點了點頭。

徐蔚自信地揚起眉頭:“那便是了,小先生說你體內積有陰寒之氣,松雲樓給的法子有效,但不是最有效的。”

“此話怎講?”顧心仁把袖子折回去,被徐蔚的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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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菇只能壓其陰,而不能祛其寒。所要根治城主的毛病,我這裏有一味藥,”徐蔚故弄玄虛,又拿出了在糖心鎮“招搖撞騙”的架勢,伸手向周焜,“小厮,拿丹藥來。”

說完,給周焜比了個烈炎髓的口型。

周焜不知其打算,還是說什麽讓做什麽,從懷裏翻出來赤炎髓遞給徐蔚。

徐神棍捏着其中一顆放在顧城主的手心裏,叮囑道:“此丹名為星河烈炎髓,為塵明山的二長老親制,我家小先生特意到山上求來的,攏共才兩顆,城主設祈元節招待全城是功德一件,便贈予城主一顆。服用以後,保管您藥到寒除。此外,這丹藥還能生肌止血,乃是治傷的神藥。”

謝諒知道徐蔚什麽打算了。

這是烈炎髓,能治定骨山的骨杖之傷,但沒有傷的人誤食了便會一時傷到根基,影響修行,故而松雲樓不願收購。

若城主是個沒根基的平凡人,此丹藥吃了也無甚影響。他若真有貓膩知道烈炎髓的來路根本便不會随意吃下,再或者他要是真的和苦氏兒有什麽粘連,徐蔚那句生肌的話就是說給他聽的。

“謝謝。”顧城主心無城府一樣,接過那藥就含進了嘴裏,一丁點防備也沒有,像是對徐蔚十分信任,一點都不像一個躲在深宅大院裏的城主,仿佛剛才的貴氣和架勢都是裝出來的。

把徐蔚和謝諒都驚住了。

還是徐竹竿見多識廣,很快就定下心神,行了禮要道別:“實在是抱歉,打擾城主休息了,我們先行告退。”

顧心仁沒挽留,只是問他們有沒有要找的那個人的畫像。

徐蔚搖頭:“我們也不知那人的容貌,也不知其姓名,只是想見一面看看他的傷到底好些沒有,囑咐他一句別忘了吃藥。”

“那便是太可惜了,我會差人幫着留意城中和你所說的相似之人,有消息了再告知小先生。”顧心仁回了一禮,算是允準了三人離開的行為。

徐蔚在前,謝諒在中,周焜在後。他們走到要拐角的地方,聽見一聲“小先生”。

顧心仁追了上來,把手裏的雪菇拿出來要遞給謝諒:“請幫我把松玉團交還給崔掌櫃。”

雪菇一到謝諒手裏,松玉團果然緊巴巴地跟過來落在謝諒的肩頭,毛茸茸的腦袋往謝諒的耳根處磨蹭。

謝諒接過雪菇,三人告別,能感覺到顧心仁的目光就留連在他們的背影上。

回去的時候謝諒走得極快,一出無己坊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扯徐蔚的手,惹得徐竹竿扭扭捏捏說了好幾句“大庭廣衆莫要心急”的話,一直到謝諒的臉色越來越昏沉,他才反應過來事情的嚴重性。

謝諒摸着他的脈象,徐蔚體內代表他自己修行的那一脈強健了許多,因為風雪境的影響還有些寒涼。但屬于魇妖氣息的那一脈原本應當被克制,此刻卻鮮活得像是初生嬰孩,散發着烈炎髓比之不及的灼熱。

“剛剛你和他說話的時候,手燙得很厲害。”徐蔚來扯他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徐竹竿瘦削的手掌像藏着一個火爐,燒着不該屬于他的高熱。

徐蔚抓起自己的另一只袖子看,那刺着符的區域原本是墨色的,此刻卻隐隐透着紅,那個“蠱”字也鮮豔明顯到便是不用照鏡子他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你是說,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徐蔚低頭看着自己的胳膊,問謝諒。

周焜不知其中內情顯然是誤會了,腳上露出十足的驚訝:“什麽,城主就是那個受傷的蠱人?”

謝諒此時不得不與他解釋:“徐蔚答應了幫人帶件東西,可那托請人只留下了這個符咒什麽都沒說,我們懷疑城主就是徐蔚要找的收信人。”

略去妖塔風雲不談,謝諒說得極真,周焜緩了一會兒才明白一二,掰着指頭分析:“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要找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受了傷的人,一個是徐兄應承了把東西送給他的那個人。”

“可以這麽說。”徐蔚把袖子捋下去,伸手摸自己的額頭,的确是有些發燙。

周焜又是疑惑:“那為什麽不攔住城主說清楚呢?”

他甚至都沒想明白剛剛徐蔚給藥的那一層,腦子裏的智慧在定下二者都不是的結論的時候,就已經用了個精光。

徐蔚皺着眉頭很認真的回答:“因為我不知道讓我帶東西的那個人讓我帶的是什麽東西。”

這拗口的話并不是唬人的,魇妖只和他定了契約,其他什麽都沒說。

果不其然周焜又摸不着頭腦,好在有謝諒寬慰他,苦氏兒沒有露面必定是他藏的地方很安全所以不出來,而至于徐蔚要送的東西,既然已經找到了接收人,後面也就好辦許多了。

眼下他們要做的是先去松雲樓還東西。

“師兄,你們去吧,我想回住的地方再背背書,那個尋物的口訣,我還是記得不太清楚。”周焜不好意思地拒絕謝諒和徐蔚的邀約。

照理說他是很願意跟着謝諒走走停停地一路看,可昨夜在風雪境聽了姜淵的故事,他便萬萬不能放縱自己這般下去,心裏總有一根勤勉的繩子在繃着,又像是在和什麽人較勁。

那個沒有拜師成功的人一定很努力很有天資,才能感動師父那一顆不想收徒的少年心。

周焜不想被人比下去,又不想師父每次看到自己都遺憾往事,便只能在努力上下功夫。

謝諒沒有攔他,叮囑他幾句話後,拿着雪菇和徐蔚一起去無名坊。

崔掌櫃說松玉團認人,可謝諒覺得松玉團只認菇,哪兒有什麽找到雪菇就會自己飛回去的道理,它只管像個不講理的小團子一樣蹭謝諒的耳朵根,謝諒掰它一口雪菇它就欣喜地吃完啁啾一聲,肚子都圓鼓鼓了也沒有要飛走的樣子,像是賴上了謝諒,眼睛只盯着他手裏的雪菇滴溜溜地轉。

謝諒打定主意要問個究竟,為何崔掌櫃要把他們引到無己坊去見城主,松雲樓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

可車水馬龍的無名坊裏,那家最高聳的樓、最豪華的店鋪竟然大門緊鎖。

樓前的松雲樓匾額也下了,滿樓的繁華蕩然無存,只留下一個老仆在樓前打掃。

“老人家,你知道這個店家去哪兒了嗎?昨天還在的,怎麽今日就關了門?”徐蔚去問那老人家,謝諒也跟了過去,接過老人手裏的掃帚幫他做事情。

那老仆像是知道有人要來一樣,把懷裏的一封信拿出來,顫顫巍巍地向二人解釋:“這樓裏有個女掌櫃,雇我今天在這裏掃一天的地,還說要是有兩個人過來,一個來問我,一個來幫我,那便把這信交給他們。”

崔掌櫃果然有鬼。

那老人送完了信又把掃帚接過去,将最後一小片地收拾幹淨,這才拿着掃帚離開。

而謝諒在他離開後也展開了那封信,信上寫着:

“松雲樓經營不善,閉店止損,松玉團敬贈小先生,有勞。——崔”

那胖嘟嘟的鳥兒彼時正在謝諒的肩上啄食雪菇,尚不知自己已然換了主人家。

一個答案賣他幾千兩的松雲樓說自己經營不善,崔掌櫃這是料定了謝諒會回來找人,便将剩下的一攤子的事情留給了他們。

大約因為收了人家鳥的緣故,謝諒總覺得崔掌櫃沒有壞心思,她好像是要把自己故意引到無己坊去查,故意告訴謝諒秘密就在城主身上。

有勞的不止是愛吃雪菇的松玉團。

歸無城的秘密不止是苦氏兒和收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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