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雪(六)

小雪(六)

這聲音裏滿是憤怒, 似乎很是不齒和安七沾上關系。

謝諒順着聲音的來處看去,說話的正是昨夜将他們送到雪青坊的那位身材嬌小步法卻不一般的青簪使。

她愠意十足,手中劍光都在顫抖:“兩位長老, 讓我一劍殺了他!”

安七故意半夜去還劍穗安的是什麽心思衆人皆知,此女子氣也有氣的道理, 只是她劍光不穩對結陣之事并無益處,簪首只好出聲寬慰:“星月, 定下心神結陣要緊, 此事由長老做主!”

叫星月的女子思慮大事,果真閉口不再言語,誰知安遠容卻忽然站起身來向着她的方向喊話:“都說了認錯人了, 你昨夜已經打了我一頓,現在我身上還是青的!”

他說完, 竟然毫不知羞地扒開胸前衣服,那裏果然還留着一道不算淺的劍傷。

安七這看似狡辯的一喊,反倒證明了那名叫“星月”的女子的清白,謝諒看他不透, 此時再望, 總覺得他風流相之下的未必就是污穢骨。

他這一鬧惹了滿堂笑,原本嚴肅的廳堂也嘈雜起來, 簪首無意與他糾纏, 有星月為證後便看也不看地從安七身旁走開了。

第二位是個掌櫃,她臉上洋溢着和那船家一樣的驕傲,驕傲裏還有為華峰主傷情的擔憂。

大約她還沒見過大長老和二長老, 此時便規規矩矩地起身行禮。

“我是東洲商會心宿位春山商行大掌櫃莫春山, 此來是感念華峰主對東洲之貢獻,特來賀壽。”

東洲商會由二十八家大商牽頭, 衆商行以星宿順位命名,這位心宿位的莫掌櫃年紀輕輕卻能在二十八大商之列,可見其本事。

簪首遇到知事知禮之人,詢問的語氣也柔和了一分:“昨夜出坊,是為何故?”

莫春山自如對答:“家中一艘商船遇上了水禍,有夥計來報我,不得已子夜出了坊門到山門處與他交待一二,這是來往書信和行船記錄,昨夜在山門處還遇到了青簪使,可證我所言清白。”

簪首一一接過查看,又問了幾句,果真有青簪使見過她子時出現在山門外,點頭後便讓莫掌櫃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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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遭盤問的便輪到了崔盈,崔掌櫃面色不驚地解釋自己送到的壽禮乃是一紙契約:“有契約為證,凡華池峰中采買,松雲樓一概分文不收。”

她這算盤打的精妙,華池峰且不說會不會去松雲樓采買,只消将這契約的消息傳出去,松雲樓便是和華池峰搭上了線,東洲向來唯華池峰馬首是瞻,何愁沒有銷路?

有人将松雲樓所贈壽禮端出來,甚至沒有錦盒裝飾,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紙上字跡清晰可見,一字一句足以證明崔盈所言不虛。

大長老和二長老看過契約,這的的确确是凡紙一張,沒有什麽能藏的,便點頭要簪首繼續。

再往下便是周焜了,周焜只知道徐蔚備了壽禮,卻不知這壽禮是什麽,看着簪首手中的錦盒,說不出一個字來,只好扭頭看向他的徐兄弟求助。

風不疑自然而然接過話:“這是塵明山送華峰主的壽禮,大家面前的這位也就是我們碧靈尊座下的第一大弟子。”

碧靈尊終于收徒的消息早傳遍四海,簪首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周焜,質問道:“錦盒當中是為何物?”

周焜自然說不出來,徐蔚又替他圓話:“是受三長老所托送來的故人之物。”

華峰主和宋嵩有私情糾纏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在諸多崇敬她的人面前提及,風不疑這麽一說,在座該懂之人自然會懂。

簪首疑惑着,但仍将錦盒送到大長老和二長老的手上過了一眼,兩人看過,都不願多問此事,囑咐簪首繼續。

簪首從行末開始問,問過塵明山後便轉向對坐的另一列中的尊位。

排在最先列的那人身着樸素,氣質卻不凡。

他從一開始就閉着眼,此時被問到也只是略微擡眼看了看,站也不站地回答:“華峰主派人來請朱某商量北境與東洲行商之事,我剛去到,就看見她昏迷不醒了。”

此人身份不同尋常,畢竟姓朱并說得上名字的人物只有一位,便是崇山府的上任府君,朱滅。朱滅此人性情孤僻,做事狠辣,不過幾年間就将名不見經傳的崇山府打造成北境第一仙山,只是他從此以後也不問世事,将府君之位傳給自己的大弟子,閉關修行去了。

那時候風不疑尚在人世,對他也算有所耳聞,只是崇山府和塵明山交情不深,萬仙來朝時崇山府來的是新府君,他和朱滅未曾有謀面的緣分。

風不疑略帶欽佩地看了他一眼:“北境多嚴寒閉塞之地,若能和東洲通商,對北境的民衆來說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

朱府君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肯出山來華池峰詳談。

簪首抱劍行禮,極為尊敬地向朱府君言謝:“府君救命之恩,華池峰上下同感,永不能忘!”

朱滅大約閉關久了,很不習慣和人說話,故而和大長老二長老打過照面之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他身後跟着的崇山府弟子打扮的女子便接着他的話詳說了當晚的情形。

“府君不喜喧鬧,故而華峰主與我們約定夜半到青蓮坊商議,昨夜我們臨近醜時出的門,行至青蓮坊前府君覺察不秒,疾步去尋華峰主,便看見她倒在屋內,緊跟着,青簪使和兩位長老便過來了。”說話的女子身後背着一把長弓并暗紅色箭袋,雖身處東洲,身上還是北境打扮的皮草厚衫,因而額頭上沁了汗,但仍身姿板正。

大約是跟在朱府君身後很有壓迫感,她緩了一口氣才接着說下去。

“府君說,他當時便祭靈查過四周,并未曾發現異常。我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女子說完如釋重負,緊張的氣息緩和了一二,退一步又站到了朱滅的身後。

對這位享有盛名的朱府君,華池峰并不敢過多為難,又問了幾句細節後便行禮離開。

下一位還是東洲的商行掌櫃,只是不在二十八星宿之列。

她發間無珠玉只用小釵固定着一塊方巾,身前垂了辮發,看着年紀不大,行事也是一副爛漫風格,快人快語地回答簪首的問題:“我昨夜是出了坊門,也往青蓮坊去了,但這是二長老邀我過去的。”

眼見提到了自己,八萬春開了口:“這位是如意樓的羅掌櫃,請她前來是為華峰主做壽辰日宴請的糕點。”

羅掌櫃看有人替自己解釋,接過話來繼續說:“峰主近來愛吃如意樓的糕點,我昨晚新做了幾樣給二長老送去品嘗,來往都在二長老弟子的護送之中,并沒有離開半步。”

問完了羅掌櫃,席間唯一還沒答話的只剩一位了,此人也是一副修行打扮,身後跟着的也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穿着,看着像是師兄弟。

“我們是妙機山下面的,奉師父之命來給華峰主賀壽,日夜兼程,是昨夜才趕到華池峰的,還要拜托華池峰對我山門多多看顧。”說話的是後面站着的那個男子,大約是師兄,對前頭坐着的那個總是諸多照顧,回話之時餘光看着師弟,大有保護之意。

前面坐着的也不好意思再坐下,騰然起身,不安地和師兄并肩。

他二人山服上甚至還有縫補,因而眼神裏還存在不散的窘迫。說完之後,師兄弟又一起躬身向四方行了大禮,就連水榭外鎮守的青簪使都沒忘記拜上一拜。

風不疑解釋,妙機山是東洲四山裏剩下的那一山,地處西南,離南疆近些,但是離華池峰很遠。

東洲靠西南的地方山地較多,和南疆以山為界,因而在此地界裏水路行不通,商路也就不發達,那裏的許多小山門便只能依附其他山門為生,小山門的弟子來源大多是附近茶農的兒女,上山混一口飯吃。這風塵仆仆趕路來的兩師兄弟所依附的,便是離西南較近的妙機山,是以連自己真正的山門都不敢提,只能說一句下面來的。

他們為求生存,千裏迢迢挑一擔茶來給華池峰賀壽,不曾想遇到此事,臉上窘态讓人憐惜。

故而簪首也沒有多詢問,只是又回到了長老們身邊。

話是問了一圈,但是人人都有理由,所以一無所獲。

華峰主本不是刻意張揚之人,看她約見朱府君便知,她是想借壽辰之名為四洲做些事情,并非是真的要為自己大辦壽辰。

所以忙起來人手不足之時,随身跟着她的弟子也被華峰主支去幫忙,一是籌備會武,二來和商行衆人敲定事宜。

偏生就她身邊落了空的這一時半刻,有人趁虛而入,要害其性命。

謝諒看席上為難之态,猜想她們還存着和平解決此事的妄想,不忍撕破臉皮。

但此事還是要解決,他正思考之時,沒注意到原本和他津津有味說閑話的師父悄然放開了他的手。

一身紅衣的瘦竹竿大步走到廳堂正中央,揚聲問:“敢問華峰主情況如何,可否讓我們去探看一二。”

衆人都被他的話語吸引過來,徐竹竿不等人回應,便掉回頭去,結果又把頭戴黃玉簪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謝諒拉到了人前,指着他說:“此乃塵明山二長老尹星河今年大考後新收的親傳弟子,名喚常言思,上山之前便家學淵博,不如讓他看看,若真有事,再請丹藥大師來看也方便,諸位覺得如何?”

他剛剛才說過華峰主應當傷得不重這會兒又把尹星河的名號拉出來,想來是要借着其弟子的名義,想方設法地去見華峰主一面,弄清楚當前的狀況。

若私下裏說了,華池峰未必肯讓,但風不疑當庭一鬧,簪首口口聲聲華峰主傷得緊要,若不讓星河殿的人去看,似乎就站不住腳跟了。

謝諒被他拉着,心裏亂麻一樣,才在歸無城裏當了幾日小先生,如今又要頂着常言思的名字招搖撞騙,師父當真是行事不同尋常。

他雖疑惑,但一向聽話,此時也只是低頭不語,又怕露出什麽端倪,便向周焜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周焜立時心領神會,将姜淵所寫的拜帖呈上去:“我師父碧靈尊命我與常師兄游歷衆山,若華池峰有難,塵明山一定相幫!”

倘若碧靈仙尊知道他到處招搖撞騙,說不定就不會寫下拜貼。

周焜一腦袋的汗要掉下來,心裏默默祈求師父網開一面,但還是不想讓師兄和徐竹竿孤立于無援之地。

三千界與八萬春對視一眼,從壽禮上來看塵明山沒有差錯,他們也不必和塵明山随意交惡,若真有丹藥大師的親傳弟子前去診治,後續再去請尹星河也算是名正言順。

兩人點頭,便有一隊青簪使行至水榭,簪首将周焜的佩劍卸下,領着三人往青蓮坊內華峰主住處去。

剛走出水榭,徐竹竿又生事端,沖着珠簾後面的人大喊了一聲:“玉在仙尊要同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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