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小雪(十)
小雪(十)
星奴的臉色看起來很不悅, 似乎極力不想提起這個人,但徐蔚問了,她還是照答:“有過一面之緣。”
她說早些年奉命去如安山莊辦事, 遇到過安七公子,安遠容只是聽過她的名字便要上來動手動腳, 非拉着她說在北境見過。
“我因為道行不深,道心尚淺, 按耐不住意氣打了他一頓, 回山之後被師父責罰閉門思過三個月。”
星奴提起“閉門思過”四個字,幾乎是在咬牙切齒。
任是誰無緣無故被個風流鬼沾上還因此受罰都覺得晦氣。
徐蔚看着他遠去的方向,出聲提醒:“簪首大人, 他好像又去丁香坊了。”
“賊心不死的家夥,休傷我姐妹!”星奴出抽出腰上軟劍, 提劍便要跟上去,身後卻傳來笑聲
徐蔚眯着眼笑:“不如看他要做什麽,抓個現行豈不更好?”
星奴斟酌是有些道理,劍氣未收, 要到丁香坊去看個究竟, 又走了兩步見人沒跟上來,便回頭來看他:“你不随我一同去, 在此處做什麽?”
那紅衣瘦竹竿理了理儀容, 看向水榭邊上正要往外出的崇山府二人,似笑未笑。
“我們兵分兩路,簪首大人去盯着安七, 我來會會朱府君。”
朱府君冰山一座, 氣場森嚴,星奴本就不願到他跟前, 唯恐說錯話做錯事得罪了神人,再為華池峰引來禍端。
眼看安遠榮的小舟漸行漸遠,星奴便不做糾結,起身下樓跟上了登徒子。
待她遠去之後,風不疑才痛快地伸個懶腰舒舒筋骨,悠哉游哉下樓去了。
丁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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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舟靠岸,安七身邊的侍從扶着他下了船,剛要入坊便被撤回坊內的衆師姐妹攔了下來。
“我找人,能不能讓我見星月師妹一面?”安七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渾人模樣,無論她們怎麽阻攔,就是賴在坊門前不走,死活要見星月。
星月何許人也,昨夜冒着被師父責罰的風險還是在他胸口上劃過一劍,想着恐吓他一二,豈料這人賊心不死又要攪擾。
躲在師姐們身後默默護持劍陣的小師妹星月終究是按捺不住性子,又急哄哄地走到人前,
“你有完沒完,我都說了不認識你!”
安七看見她,原先孟浪的樣子竟然都收了起來,尤為正經地行了個大禮:“星月師妹,安某有要是問你,昨夜你說過的話,能否再說一遍?”
星月一聽傻眼一樣,劍都不知道往哪處放。
昨夜她被安七糾纏,氣頭上罵了一堆渾話,若當着師姐們的面說出來,總歸面子上不太好看。
她磕磕巴巴地問:“你,你聽那些做什麽,不要來糾纏我了。”
安遠容卻收斂神色,舉着手掌要發誓:“在下保證,星月師妹說完之後在下絕不再糾纏,立此誓言,若有違反定叫安氏斷子絕孫。”
如安山莊傳承的本就是家學,他一句“斷子絕孫”若被老安莊主聽見,不知要氣得追來罵上幾天幾夜。
可安遠容還是一副若渴的模樣,打定主意要聽星月再把昨夜的話再罵上一遍。
星月看了看師姐們,也不想在華峰主遇難的關頭上再生什麽事端,只好将昨晚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我沒去過北境,也沒見過你這號……的人,再說了,天底下叫個星什麽的女子那麽多,光我們華池峰就有七八十來個……”
“停!”
安七好似聽到了自己的要聽的話,招來小厮:“拿紙筆來!”
趁着小厮蹲下去翻東西,他向星月鄭重地問:“敢問星月姑娘,華池峰這七八十來個人都姓甚名誰?”
“啊?”星月将那些罵的肮髒的話頭都咽回去已然十分費力,這下怎麽也想不到此人打的什麽主意。
安七卻再正經不過地解釋:“你剛剛說叫星什麽的華池峰便有數位,既然星月師妹不是我要找的人,說不定其他人裏有,煩請師妹向安某一一說明,待我拿到名冊之後,絕不再來糾纏星月師妹!若有違反,斷子絕孫之誓言,安某說到做到。”
“那我說了,你別再來丁香坊了,最好也別來華池峰。”星月一邊說一邊看向師姐們,有人輕輕搖頭示意,星月也只是颔首,眉眼間帶有難以察覺的笑意,像是打定了主意。
安七親自接過紙幣,滿眼期待地望着星月:“有勞師妹了。”
星月輕咳一聲,接着說:“華池峰我所知道的名姓裏有“星”字的,一個是我,一個是青簪使的簪首星奴大人,還有一個我只是聽說過,住在華池那邊。”
“叫什麽?”安七問得急切,似乎這名姓裏有“星”字之人對他來說尤為重要。
“不知道,我都說了只是聽說過。”
星月雖沒有說全,但知道一個大概方向安七似乎就已經知足了,他向星月鄭重地行了個大禮。
“多有打擾,若來日有需要安某之處,星月師妹大可到山莊尋我,安遠容必定肝腦塗地。”
他這副行大禮的模樣太過正經,和他渾身花花太歲的打扮格格不入,也和昨日之安七判若兩人。
但好在他離開了丁香坊,坊間衆師姐妹便又重新默默為劍陣護持,無人注意那遠去的花舟又往何處駛去。
星奴在暗處觀看,這人已經和自己糾纏過,想必也不會來尋她,那安七這會兒要去的八成就是華池。
華池是有個名字裏帶個“星”字的人,那人叫寒星,是大長老的弟子,鮮少露面,也确實在華池。
只不過,星奴也勾勾嘴唇,明白了星月言語間的那一笑。
華池的那個寒星,乃是個師兄。
……
風不疑悠哉游哉地走,似乎并不避諱被朱滅發現,所以當那身着厚衫的女子舉着弓箭對準他的時候,塵明仙尊一點兒也不意外。
“久聞朱府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他氣定神閑地望向誅滅,毫不避諱一般,神色恍如故人。
朱府君驚了片刻,到底是見過大世面,很快就收斂顏色。
障眼法這種東西,對于足夠強的人來說不過都是一場兒戲。風不疑若是再裝下去,便是把人當傻子了。
水榭邊上裂石穿空,臺下水波驚濤拍岸,須臾之間,朱府君已然展開裂石境,将風不疑罩在當中。
“塵明仙尊也果真不同凡響。”朱府君微微行了禮,念着風不疑刻意隐藏身份定有緣故,好心展開靈境,方便二人對談。
風不疑紅衣仍然穿在身上,神色氣度卻換了一重,他略帶笑意地看向朱滅,道:“見笑了,府君見我,毫不詫異,當真是久經風雨,不動如山。”
朱滅是個直爽的性子,并不再搭他奉承的話茬,直言:“塵明仙尊既已歸來,為何不回中洲,反倒要在華池峰露面?”
“難不成舊日傳言為真,塵明仙尊當真是走火入魔殺了塵名山百名弟子,背負罪孽,無處可歸?”
塵明仙尊入魔當日,塵名山折損幾百名弟子,皆是仙家龍鳳,傳聞都被風不疑一劍殺了。
朱滅無意追究當年事,只是借故笑問眼前人,不知風不疑在他面前打的是什麽主意。
風不疑望向青蓮坊內水樓方向,笑得真誠燦爛。
“不過是愛徒年幼,沒出過山門,此一回醒轉得了空當,便尋着時機帶他到四洲轉上一轉,看看朱府君、華峰主們打下的山河,究竟還是不是當年模樣。”
他精神懶散,渾像個帶着孩子出游的大人,一點兒也沒有一山之仙尊的架勢,風不疑擡眼看了看朱滅,向他求告了一件事。
“還要拜托朱府君先不要将此事聲張,我那愛徒年齡尚小,驚不得風雨,惹出事端來吓病了又叫我心疼,少不得還要向你們北境讨要些靈丹妙藥。”
定骨山的老幾位風不疑還應付得來,偏偏這朱府君于他來說過于陌生,還是盡早交待為好。
朱滅自然不信他這副說辭,可也無意追究,更無意把北境牽扯進中洲之亂,微微一點頭,算是應了。
但他還是沒打算讓風不疑逍遙來去,對着裂石境裏的瘦竹竿半是威脅地開口:“塵明仙尊怕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吧。”
他說的不假。
重活這一回,對風不疑來說也只是從零開始。只不過他走過這一趟路,便走的比其他人快些,但再怎麽說也只是個方有幾月仙途的修行者,在歸無城裏的虛弱力竭都不是裝的。
空有滿身本事,卻無力氣施展,便是風不疑此刻的困境。
朱府君這樣的人,能看穿他也不意外。
塵明仙尊像模像樣地揉了揉手腕:“是啊,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所以才要哄着我那愛徒,盼着他為我養濟餘生呢。”
風不疑寒暄夠了,話鋒忽然一轉:“事出緊急,我不便與朱府君過多寒暄,改日當攜愛徒登門拜訪,只是今日有一事相求。”
他說着,向朱滅一步一步走去。
“風某想知道,朱府君來東洲,究竟是為何故?”
東洲和北境通商雖然是件大事,但還遠遠夠不着讓老府君親自出山的地步,朱滅當年閉關之事鬧得四洲風雨皆知,崇山府如今的新府君這幾百年做的得心應手,怎會由于要通商的事情,勞動起老府君親自前來?
朱滅久經風雪冰霜的手搭在腰間,那是他舊日箭袋所負之處。
但此刻他只是從腰上解下一物,向風不疑遞來。
“有人向我傳信,說華池內有我欲求之物。”
風不疑從他手裏接過荷包,裏面裝着的是卷作一團的一張小花箋,紙上所書也的确如朱府君訴說。
“來信署名,乃是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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