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小雪（九）

小雪（九）

“阿姐, 南疆好玩嗎？”羅裙少女挂在華峰主的脖子上撒嬌，親昵活潑，惹人生愛。

華峰主收了劍, 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說過多少次了，阿姐去辦事。”

羅裙少女從她身上起來, 板正地點點頭：“嗯！阿姐是去救災的。”

那一年，東洲多雨, 入海的川流阻塞, 原本貴如油的春雨成了水患，華峰主南下疏浚，溯源到了南疆。

華峰主好似想起了什麽事情, 嘴邊溢出一絲笑意，被少女輕易捕捉, 抓住把柄一樣非拉着她的手要問個明白。

“快說說嘛，阿姐在笑什麽？”

華峰主一向坦蕩并非扭捏之人，此刻也對着小妹開口直言：“沒什麽，只是在南疆遇到一個很厲害的人。”

她說她追到了源頭處, 發現是南疆和東洲隔絕的山脈連綿處因為下雨起了動蕩, 落石滾下山崖，阻塞了大江的去處。

而那青衣人, 手執短劍, 直擊要害處，一劍破開了落石堆成的小山。

大江流通，東洲積累的洪水一瀉而下, 水患不消時日已去大半, 但那人卻因躲避落石未及受了傷，她一路與其同行, 眼看着他傷好了以後比試了一番才放心讓他離開。

“那個人應該是個修行者，劍中盈氣，境界很高。”華峰主意猶未盡地回憶短劍青衣的修者給她帶來的震撼，絲毫不掩蓋自己的敬佩之心。

羅裙少女聽了個故事也開心，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證：“我以後要成為比他還厲害的修者，我要得道成仙！”

華峰主把她的手拉過來，搖了搖頭：“阿姐不要你修行，你快快樂樂的，比什麽都好。”

少女的笑聲在街頭回蕩，謝諒雖不曾見過她，卻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她就是華峰主的心結。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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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恍神的功夫，軟劍出鞘，抵在了謝諒的胸前，和星奴的劍法路數如出一轍。

周焜雖未被劍指着，卻也後退了一步，驚詫地喊：“她能看見我們！”

“為何不能？”

華峰主眉眼染上殺意：“你們是誰，為何在此偷聽，來東洲是為何故？”

“我們是……”

謝諒開口要解釋，周焜卻第一次搶了他的話。

“我們是塵明山來的修行者，也是來東洲治理水患的，方才聽見有人打鬥，所以過來看看。”

周焜向謝諒擠眉弄眼，因為姜淵給的冊子上寫過，不要輕易向入夢之人提及他們認知之外的事情，一旦其信念崩塌，很有可能深陷其中，再難醒轉。

所以他們不能和華峰主直說來意。

謝諒很快聽懂了。

可華峰主卻好似有些不太懂：“塵明山？”

塵明五聖名揚天下乃是後來之時，一開始他們也只不過是和風不疑一樣居于山中的修行者。

謝諒向她詳說，塵明山是中州最高的那座山，在東洲的西方，那裏住着一些像他們一樣的修行者。

華峰主想到了什麽，問：“那你們認識剛剛和我說話的那個人嗎？”

謝諒不敢明說，只是含糊不清地答：“他口音聽着也像是中洲人士。”

後來華峰主應當還是從什麽地方知道了宋嵩的來歷，所以才上塵明山去尋人。

但謝諒不知道這個契機到底是什麽時刻，所以三緘其口，唯恐說多了影響夢境。

華峰主聽聞他們是修行者，似乎很感興趣，請周焜為她們展示一二。

周焜便撿了一根樹枝，向她展示自己蹩腳的劍法，眼見華峰主眸中興致褪去，終于拿出了看家本領。

他使出步法，在幾塊青石上踏過，落腳的地方連結成陣，半空中驟起一陣微風，吹得羅裙少女的裙角飄揚，吹得水浪嘩嘩作響。

“我也能修行嗎？”華峰主眼中又有微光，期待地看着周焜。

周焜心想：“你當然可以，未來你便是名滿四洲的華峰主，東洲最負盛名的仙山主人。”

可他不能，此時此刻他只敢說：“能。”

可沒想到，華峰主又問下去：“我當如何？”

周焜說不下去了，他知道這時候還沒有什麽仙門傳承，華峰主也未必能到某處去拜師。

“以心為道。”

默不作聲的謝諒接過他的話補充。

“萬事萬物皆有其道，比如你手中軟羅劍，修成契機，自然得道。”

風不疑和他說過這樣的話，只不過那時的塵明仙尊手裏捏着的是一朵再普通不過的素白小花。

他說：“阿諒，只要肯用心，這山間萬物，都是你的道。”

周焜聽得雲裏霧裏，華峰主卻好像懂了，她向謝諒鄭重地揖了一揖，帶着小妹轉身離開。

謝諒聽見小妹和華峰主說，她們住的地方後面有一片水域因為下雨連成了湖泊。

“阿姐，我給它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華池，你覺得好嗎？”

華峰主寵溺一笑，答曰什麽都好。

望着她們離去的背影，謝諒很想問一句，華峰主究竟叫什麽名字，可是風越吹越大，羅裙少女的衣角飛揚起來，兩人走得愈發的遠。

風中只剩下一句話。

“湖泊旁邊那座山，叫華池峰，阿姐覺得可好？”

……

星奴帶着那紅外衫白裏衣的人回到了水榭當中，向兩位長老耳語言明發生的事情，指了指徐蔚，接着說了常仙長的提議。

在座諸位，除了朱府君一身嚴正不怒自威的架勢，剩下的幾人圍觀此景多少都有些忐忑。

那姓徐的道長走回了塵明山的座位，卻沒有落座，站着打量在座的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大長老點了頭，星奴走過去，提醒他：“常道長，可以開始了。”

徐蔚氣定神閑地走至衆人面前，振了振衣袖。

“華峰主已然醒了。”

衆人嘩然。

他料定一般，旁若無事地繼續說：“我家小仙長救回了華峰主，她雖然剛剛恢複，仍然惦念和諸位貴客的要事，只是她不便行動，便差徐某來此處請諸位寫下未成之事，待她看後再行商議。”

說完徐蔚向星奴招了招手，示意她給衆人送上紙筆。

那一站一坐的兩師兄弟聽罷，站出來行禮：“這位前輩，我們和華峰主沒有事情商議，只是冒昧來祝壽。”

徐蔚也應對自如：“那便寫些祝壽的話，叫她看了也開心。”

兩師兄弟點頭應了，接過紙筆，背過身商議起來。

其他的人倒是都寫了許多，包括安七公子，洋洋灑灑也寫了一整篇。

六封書信被收集起來，盛在錦盤中端過來，徐蔚看都沒看一眼就讓往青蓮坊內傳去，星奴滿腦子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諸位，信已經送過去了，就在此處等候便是，華峰主若有回音，自然會差人來請。”

“大長老二長老，我們一同去見華峰主吧，請！”

徐蔚作勢邀請三千界和八萬春一同行走，那二位長老一臉疑惑，可還是跟上了徐蔚的腳步，乃至于快步走到了他的前面。

“你到底賣的什麽關子？”八萬春沒沉住氣，剛從水樓繞過去便問徐蔚。

這人也不惱，笑眯眯地回答：“還請兩位長老将劍陣收了。”

“什麽？”

三千界也有些不理解，星奴帶回來的這個人究竟可不可靠，塵明山上有個人一直惹華峰主不悅，此人難不成是那人派來消遣衆人的？

畢竟人人都知道塵明山光明磊落，一個塵明仙尊走火入魔犯了禁，便被塵明五聖以塵殺陣除之。

那個人就算和華峰主有什麽糾葛，到底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按照塵明風骨應該不至于鬧到再來謀害，不過惹些麻煩倒是有可能。

徐蔚推開她的劍，不緊不慢地解釋：“我已将華峰主無事的消息散了出去，也已說明了她不便見客，此時再想方設法往她身邊去的人，豈不可疑？”

所以他才要人把劍陣撤了，由這些人自如地在華池峰中行走，暗中追查，早晚有人露出破諵砜綻。

“兩位長老若不放心，可将劍陣立于水樓周圍的暗處，其餘人等依舊自然來往，不消時日，自見分曉。”

把人困在水榭裏，真正的兇手咬死了不說，最終毫無頭緒是一方面，華峰主的夢拖得越久，對加害之人來說越是好事。

倒不如再将這些人放回去，要做什麽做什麽，此時華池峰有了防備，不但不會讓他輕易得手，反而會容易抓住破綻。

此法華池峰自然想過。二位長老甚至在決定捉他們去水榭之前，便已提出過按兵不動，只是那樣實在險要，他們沒有把握護華峰主周全。

徐蔚像是看透了他們心中擔憂之事，寬慰到：“原先是有些不把準，但還要感謝二位長老将人困在此處，你們且放心，會有人來助華池峰。”

朱府君背後是整個北境，北境衆山不會允準在通商的關鍵時刻上華峰主出了事情，更不會允準崇山府的府君成為華峰主遇害一案的嫌疑者。

至于其他幾家，自然是各顯乾坤。

三千界依然不信他的話，但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她喚來星奴：“去寫信給華池峰四長老，還有南疆北境諸位同道，在山門內立下傳送陣法，若有急處，請他們即刻來助。”

她這一步走得險要，告知衆山的同時，也告知了其中有可能會在此關頭作亂的人，華池峰背後是剩下的十二山門，是整個四洲。

說完，兩位長老回到青蓮坊親自護持，星奴領命退回去，将劍陣撤去。

徐蔚就歪在水榭邊上的小樓欄杆處，坐看那幾人零零散散地離去。

安七公子帶着他的侍從撤出來，卻沒回住的地方，反而乘舟又往丁香坊的方向去了。

星奴布置完一切回到此處，就在欄杆邊上站着，聽見徐蔚面露笑意回頭問她：“你好像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