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冬至(五)
冬至(五)
寅客宗也屬十三大山之列, 其掌門嘯林真人不稱真人反喚自己作嘯林山君,對老虎尤為尊崇。其宗門衆人也都肖獸形,以身有獸意為尊, 與人打鬥時,恍惚間如百獸穿林而過, 不見野蠻,只見其威。
寅客宗早些年還風光無限, 這幾年風頭都被崇山府搶了去, 就算今不比昔好歹曾經也是仙門大戶,怎麽會淪落到與山賊為伍拐賣仙門弟子的地步?
“哦?龍大當家可別耍什麽花招。”
白面書生臉上流着血卻仿佛一絲疼痛都感覺不到,只有在盯着虎二看的時候, 眼神裏才會流露出難忍的痛楚。
“我弟弟的命就捏在你們手裏,我能耍什麽花招……”
虎二空有蠻力, 但到底比不過沒有生息的木頭做的人偶,謝諒控制着力道,讓那虎二痛到叫聲凄慘卻不傷他根本,龍大愛弟心切, 話語倒不像是假的。
“你們搶走的那些藥呢?”謝諒追問龍大, 畢竟師父答應了要把藥材原封不動帶回去的。
龍大不忍再看弟弟慘狀,竟閉上雙眼才回答。
“都在山寨後面堆着, 馬車也在。讓我們搶藥的也是寅客宗, 原本上面下令是要燒毀的,我弟弟以為我不知道,瞞着我偷偷将這些草藥和馬車藏起來打算賣些銀錢。二位仙長, 看在我兄弟二人并未誤事的面子上, 繞過他一命吧。”
此時再看小喽啰們一個個長得果然面熟,就是不久前在商路上假裝村民問路的那些人。
另一邊被牽制的虎二已經痛到昏厥, 身軀無力地耷拉在木偶的懷中,沒了他的哀嚎,四野都安靜了不少。
“你放心,虎二死不了,龍大當家老老實實叫人把藥材送到黑門坨去,我便讓我家小仙長繞過他一命,可好?”
龍大一聽還有商量,趕忙答應了:“好。煩請仙長将那幾人放了,我馬上命人将藥材和馬車一并送下山去。”
風不疑得了此諾,收回捆着小喽啰們的紅繩,那些小山賊見過二人神通,此時為求活命,便立刻聽大當家的話依樣照辦。
等裝着藥材的馬車從山寨門口經過往山下行去,風不疑這才不緊不慢地從懷裏又掏出張符紙來,手指輕撚着揉成一個丹藥大小的團子。
他拿着符丹在龍大的面前晃了晃,眯起一雙好看的眼睛故作兇惡地問:“你們殺過人嗎?”
龍大連連搖頭:“沒有,兩位仙長,我兄弟二人只是不被鄉鄰所容,跑出來在這山上謀條生路,未曾做過此等傷天害理的事情。”
風不疑聽見了滿意的答複,這才緊跟着提條件:“事成之後,解散山寨。既然違背了上面的命令,你兄弟二人在北境怕是混不成了,不如幹脆就帶着人到東洲去,那裏有個地方叫歸港,商路開拓之際正是用人的時候,你又會說官話,憑借你的腦子和虎二的力氣,過得只會比這苦哈哈的山寨舒服。”
龍大詫異地擡頭看這人,不但沒取他們的性命給了改邪歸正的機會不說,竟然還替他們安排好了後路。
能做此打算,謝諒相信師父心裏自有一番考究。
龍虎寨能信守承諾給穆憂錢財,連小孩兒也不欺騙,又不曾殺過人,想必除了霸占此溫泉和搶他們的東西,大約也沒做過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
“兩個時辰以後,把此符丹給你弟弟吃下去,切記,不能早也不能晚。”龍大要守着虎二,兩個時辰之內便不能亂動,也少了向寅客宗或者誰人報信的麻煩。
說罷,他将符丹丢了出去,白面書生肩上的金蝶也随之飛回主人手裏。
龍大趕忙去看被木偶放開了的弟弟,跪在地上,用胳膊輕輕托着虎二的腦袋将他摟在懷裏。
“多謝仙長。”
風不疑取出一只金蝶放飛去往黑門坨與常言思等人報信,離開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雪地裏相依偎的兄弟倆,眉梢染上不明的深沉笑意。
“記助,別做歹事,三清在看。”
說完也不待人回答,于冰天雪地裏又起一陣風雪,與謝諒一同踏入了風雪境。
“師父,我們現在去寅客宗嗎?”謝諒跟在師父的身後,不知道風雪境的盡頭要通向哪裏。
風不疑朗然一笑。
“先去找那個小毛賊,不然你的登雲盆可是又要被他拿來換錢了。”
……
周焜跑往善堂的這一路心都在撲通撲通地跳。
謝師兄和徐兄弟去追那小賊,就算徐蔚機靈做事不按常理,可如今到底是在他們都覺得陌生的北境,周焜難免會擔心他們被穆憂耍得團團轉。
只是一個小孩兒還好,但周焜從小聽戲文裏說山賊都是有刀有劍殺人不眨眼的,徐蔚和謝諒什麽兵器都沒帶,若遭人暗算,恐兇多吉少。
周焜原本是想起陣讓響蛇去通知謝諒,可依他現在的本事一次只能喚出來一只響蛇,那一只還在塵明山上被師父提着尾巴尖呢,此時叫回來,說不定還會誤師父的大事。
周焜沒辦法,只能先去往善堂找常言思、何方行還有華池峰的玉寒星商議個辦法出來。
善堂在村末,原本是村中一個大戶的家,只可惜那大戶人丁薄弱,沒有血脈傳襲,死前便将家宅系數捐給村裏做善堂,而他所留下的財産,也被用來收容來往無處可歸之人。
北境人此前住慣了窯洞,更習慣于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因而像穆憂那樣野孩子也在吃大鍋飯的善堂呆不下去,有幾年善堂無人看管,竟然還成為了人們舉行天葬前的停靈之所。
幸而有這一片地方,穆老村長去過東洲,知曉一些時疫的防治關鍵,瘟疫一有苗頭便趕忙将善堂收拾出來給染了疫病的人暫居,又派了專人看管照顧,這才算勉強将瘟疫蔓延的勢頭控制住。
周焜一只腳踏入善堂的門口,沒等喊人卻跟正要出門的安七迎面撞了個滿懷,兩人抱着腦袋痛呼了兩聲。
“常師兄在裏面嗎?”周焜調勻呼吸,問那不知要往何處去的安遠容,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都在呢,個個都忙,就本公子沒用處!”
說完,安七甩甩袖子離開了。
周焜也不知道他賭的哪門子氣,深吸了一口氣後就進了善堂。
這疫病說來奇巧,染病者夜發高熱不止,照理說傳染性極強,可穆老村長一路将兒子送來善堂竟然毫發無損,身子骨依舊硬朗,連同那些照顧染病者飲食的也大都無恙。雖如此,患病的人卻還是一日一日增加,每一日也都有新的病患擡進善堂,誰也不知道這怪病是怎麽傳染出去的。
穩妥為重,玉寒星命車隊卸下物資後仍在村外駐紮,他們這些山上來的人大多不染塵病,但也要為其他人考慮,免得商會的那些夥計一個個又病倒了。
所以善堂裏此時忙來忙去的也就只有那幾個仙門弟子。
周焜推開一間暫時安放孩童病患的廳堂的大門,正看見常言思俯身替一個方才吐過的十來歲娃娃擦拭嘴角,何方行守候在側遞上一大碗熬好的湯藥,鐵臂神醫又出蠻力,按着那掙紮不肯吃藥的孩童将藥灌進了他的嘴裏。
常言思說過,看病救人,最忌諱優柔寡斷,此時他沒有什麽精力一個一個去哄着衆人服藥,無論什麽辦法讓他們把藥吃了才是要緊事。
周焜也跟着湊上去幫忙灌藥,一邊将院子裏玉寒星帶人熬好的大鍋湯藥舀進桶裏提進來,一邊将自己從老村長那裏聽來的事情說與二人聽。
“謝師兄他們會不會有危……”
豈料不等他問完,另一邊提着兩桶湯藥趕來的何方行先搶着回答了:“不必擔心,他們已經來信了。”
徐蔚的符蝶已經将消息傳來,他說被搶走的草藥馬車都找到了,不多時就有人駕車送過去。
“那他們人呢,怎麽不見回來?”
聽見謝師兄已有音信,周焜的心這才放下一半,只是仍擔心他們的安危,和山賊打架的時候受傷了嗎,有沒有吃那小賊穆憂的虧?
何方行又遞上一碗湯藥,幫着将一個虛弱的孩童的腦袋墊高方便服藥,然後才回答周焜的問題:“說是有什麽事情,先不回來了,讓把下一個落腳的地方告之他們即可。”
這下周焜懸着的人才算是落下了,師兄他們果然厲害,這才出去不過一兩個時辰,就把東西搶回來了。既然還有精力去辦別的事情,想來也無大礙。
常言思在湯藥裏加了安神的草藥,等把全廳堂躺着的小孩兒都喂過一遍,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才算消停。
忙完這些,常言思的額上都沁滿了汗,何方行身上也遍是汗水,幹脆将外衣脫下圍在腰間。
“阿行,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很熱?”
他們都是勤于修行的,照理說做這點事情是不至于滿頭大汗,導致他們汗濕衣衫的原因是這廳堂裏非同一般的溫暖。
周焜早一步了然一切,飲了一大口水,擦幹嘴角水漬同兩位師兄解釋:“常師兄,何師兄,你們往上面看。”
廳堂上足足橫着三根雕刻金色花紋的紅木。
周焜指着紅木接着說下去:“那便是暖梁,也就是龍炎陣分布在千家萬戶的小陣眼。炎氣會從這裏散發出來,屋裏溫暖如春,我們又賣了力氣,所以才會出這麽多汗。”
穆老村長說這間屋子最為寬闊,也最為華貴,足足懸了三根暖梁,于是就分給了那些身子最弱的患病孩童來住。
幾人喝了水,常言思挽起袖子,提着自己的工具箱出門:“還有三間屋子,四十七個人,阿行周焜我們要加快腳步,天黑之前務必要讓他們服下藥,入了夜就不會發高熱了。”
周焜心裏不裝着事情動作就變得松快許多,方才喂藥途中還問過了安遠容的事情。
何方行解釋說原本安七公子在院中幫着煮藥的,結果毛手毛腳打翻了東西,得了玉寒星兩句斥責,結果面上挂不住賭氣跑出去了,但把如安山莊的人都留下了。
此間忙完了再去旁的屋子,出門的時候周焜擡頭一看,院裏架着爐火煮湯藥的身着黛青色山服的玉師兄邊上正跟着一個富貴到有些花枝招展的小公子。安遠容不知何時自己跑了回來,依舊跟在玉寒星身邊打下手,面上仍然不悅,手下動作卻不停,挽袖咬牙擡水,連自己的山河棍都拿出來擔水了。
幾人相視一笑,安遠容到底比衆人年歲小,鬧脾氣也無可厚非,但卻不知玉寒星師兄身上到底有什麽勾人的妙處,鬧了脾氣的小公子竟然能放下傲氣又灰溜溜跑回來幫忙。
但這都是笑談了。
幾人穿堂而出正熱鬧時,聽見魁叔帶着人來報,說是有人裝着草藥的馬車已然被人悄悄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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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