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冬至(七)
冬至(七)
常言思将何方行留在了善堂和周焜一同調查懸梁, 自己獨身趕來,剛進門便急喚來玉師兄,将自己改過的藥方遞給他。
“用小爐小罐, 煮兩次再倒來。”
玉寒星依樣吩咐下去,小常大夫片刻不停地又身披風雪踏入老屋的房門, 看那些被火光和高熱熏得通紅的稚嫩臉龐。
老宅是穆老村長一家早先剛從窯洞裏搬出來的時候暫時安身用的,後來舉家搬進新宅院此處便荒廢了許久, 是以屋裏透着一股潮濕的腐木味道。
但幸而這安身之所裏并未曾裝過暖梁, 賴以取暖的不過是角落裏的一方火炕,穆老村長正領着人将那炕頭燒得熱騰騰,又抱來好幾床被褥, 要孩子們躺在炕上。
“地上再熱也接着寒氣,兩位仙人, 就叫娃娃們到我炕上去睡吧。”
常言思和玉寒星都沒見過這北境獨有的稀罕物,推辭不過加上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便叫把那些昏迷的小病人都擡到炕上去,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
過不多會兒, 孩童額上都沁滿了汗珠, 慢慢有醒轉的跡象,湯藥剛熬好也正是時候, 一碗苦藥灌進肚裏, 喝了藥的娃娃們此起彼伏地哭起來,一個高聲喊着身上疼。
有救了。
常言思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一半下來。
善堂裏留守的周焜待院裏穩定下去以後,便提着燈籠進了原本用來安頓孩童的那間大的廳堂, 何方行也随他進來。
“何師兄, 你替我照着,我爬上去看看。”
周焜還沒學會飛天遁地, 想上去暖梁也就只要爬上去這一條路。
何方行應了聲,将燈籠高高舉着為他照明,周焜依靠柱子三兩下爬上了房梁,單膝跪在上面,借着微弱燈火觀察紅木之上的龍紋。
這些花紋和村長新家裏的那些都相同,一樣的搖頭擺尾,一樣的吐息。難不成真是這些家家戶戶都有的東西,導致了這場瘟疫的發生?
單看符樣,看不出來什麽分別,周焜白日裏将樣式傳給師父之後再沒收到過消息,他又不敢擅自打擾去問,一時間沒了方向,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刻着金紋的紅木上。
“何師兄,勞煩将我的劍扔上來。”
何方行聽言,将手中劍高高抛起,劍身便穩穩當當落在了周焜手裏。
只見梁上那人跨坐在紅木上,将劍尖斜着劈進木頭裏,再猛然一撬便剝開薄薄一層木皮。
紅木之裏竟然是普通顏色,彤紅的只有外面的一層木制表皮,而那些人就是這樣把一根普通的木頭包裝成價格昂貴的紅木,再以天價賣給村民們。
周焜撬起的那塊木皮上帶着些金紋,陣形被破壞之後,那搖頭擺尾的金龍口中之金丹竟然不再亮起,他所查看的這根暖梁也逐漸失去了溫度。
小陣眼就此失效了。
這般看來,暖梁的內裏不過是普通木頭,若真依他們推測,瘴氣是從暖梁裏傳出來的,那必定是有人在陣眼上動了手腳。
但沒有師父的號令周焜也不敢妄自更改陣眼,要讓這些暖梁不再害人,只有一個辦法。
“何師兄,你且提劍去,将這房梁上的金龍紋都破壞了。”
周焜一面叮囑何方行,一面又将手中劍向着和腳下懸梁并行的兩根紅木扔去,“唰唰”兩聲,廳堂上方源源不斷的炎氣便斷了來路。
“再觀察一陣,若無不妥,還叫他們挪進屋裏來避風雪。”
何方行扶起從房梁上跳下來沒站穩摔了一跤的周焜,丢下一句話便拿着劍往別處去了。
那些大人們如今好轉也只能說是湯藥起效誤打誤撞也抵禦了瘴氣,若再居于暖梁之下怕又會積少成多。毀了暖梁,周焜心裏才算踏實一些。
村裏其他還沒染上病的,何方行也一并派人連夜去通知過了,沒說讓毀掉暖梁的話,只是叮囑一定要離懸梁遠一些,最好也都去老屋居住。
因為那些暖梁就算有隐患,到底是這些人家辛辛苦苦攢錢買下來的,來日若改了小陣眼說不定還能再用,輕而易舉毀了就怕又要激起民憤,平添禍端。
辦完了一切,如安山莊的弟子來傳話,說玉寒星那頭調查清楚了,村裏的暖梁來源都是一個叫穆春的男人,穆春此時就在善堂裏養病。
周焜趕忙與何方行一同到院裏找人,問那駐守在此的赤腳醫生,哪一位才是穆春。
幫着傳話的那個商會夥計說話聲音大了一點,所有人都聽見了,于是角落裏高高舉起一只手。
那是個強壯的男人,臉上卻被病痛折磨得沒有一絲血色,周焜趕忙倒了一碗溫水送過去,叫了聲“穆春大哥”。
“穆春大哥,請問黑門坨的暖梁可都是由你采買?”
商隊的一個夥計幫着把他的話翻譯給穆春聽,又将穆春的回答說與衆人。
“他說是他從別人那裏買來的,賣給他們的那個人住在北邊的鎮子裏,他把錢交上去,就有人過來送貨。”
周焜沒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焦急地接過穆春喝過的水碗追問:“還有別的嗎,賣給你的人又是從哪裏買來的。”
穆春叽裏咕嚕說了一大通,大概意思就是他也不認識,但是每次送貨的人穿的衣服都和這些獵戶不一樣,倒是和他們這邊南邊來的人有些像。
幾人如今忙裏忙外都穿着山服,和他們的衣服相像的,怕也是哪個山門上的人。
周焜立時想到了寅客宗,穆老村長也提過,負責他們這一片陣眼布置的就是寅客宗,也是寅客宗的人先想出來把陣眼刻在暖梁上賣給村裏人的辦法的。
難不成在陣眼上動了手腳的,當真是寅客宗?
他扭頭問何方行:“徐兄弟送過來的信裏有沒有提到寅客宗這個名字?”
何方行回憶片刻後,點了點頭:“他們說去辦事,若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就計劃先去寅客宗拜訪。”
那八成就是謝諒他們也查到的什麽,不想讓衆人擔心才只說去落腳。
但眼下善堂裏還有幾十條人命牽制着他們,周焜也不敢多做什麽,只能又去替衆人打水。
但他心裏也暗自打算着,明日若那些孩子們有所好轉,他便和衆人辭別,上寅客宗去找師兄。
……
穆憂搶了登雲盆離開之後,樂颠樂颠地走在路上,正要往北去将這寶貝賣了。聽說北面的鎮子上有許多原先在寅客宗修行過的弟子,這些人想必會出高價錢買自己手裏這個了不得的法寶。
他一邊打算一邊暢想着數錢的場景,心裏樂開花了,誰成想喜極而悲,在自己走了無數次的大路上平底摔了一跤。
穆憂咒罵一聲,顧不得看自己傷着沒有,站起來便伸手去撿掉在不遠處的寶貝。
可等他手要摸到那小花盆一樣的寶貝的時候,花盆卻咕嚕嚕又往前滾了一滾,于是要撿東西的小孩,向前一撲,猛地又摔倒了。
而寶貝也又滾到了他能觸碰到的範圍之外。
“奇了怪了,果然是寶貝。”
穆憂不死心,正準備起身再去摸,卻見一只纖細修長的手撿起了地上的寶貝,他擡頭看,有個衣着樸素眼神裏卻充滿靈光的少女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姐姐,那是我的東西,”
穆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大膽猜測這女子沒有惡意,于是又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誰知活潑少女只把寶貝捧在手心裏看了一看,卻笑着又收起來了。
“小孩兒,誰說這是你的了?”
穆憂氣急,自己連修仙的呆子們都騙得,竟然被一個看着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擺了一道。
他慌忙從雪地裏爬起來,想也不想便上手去搶女子懷裏的寶貝:“是小爺我剛得來的,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
穆憂平日裏坑蒙拐騙靠的除了腦子靈光便是手腳快,他自诩從這小姑娘手裏把東西搶來不在話下,卻不曾想,一次又一次地撲了個空,那小姑娘身量小巧,卻看着實在靈活,手腳仿佛新長出來的一般,格外的聽話,一舉一動一轉身,竟然将穆憂耍得團團轉。
別說是把東西搶回來了,穆憂甚至沒有真正的近過她的身。
“你……你要幹什麽?仔細我抓你去崇山府,那裏的府君是個黑面閻羅,還是我的把兄弟,到時候把你送進炎山做苦力!”
穆憂見強搶不過又開始恐吓,什麽黑面閻羅在崇山府之類聽來的鬼話都往外說。
可那女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竟然主動湊近他問:“黑面閻羅是什麽?”
原來,這和穆憂搶東西的女子,正是被謝諒安放于盆中境的兮烿,塵明仙尊與謝諒新做給她的人身當然是穆憂比不上的靈活。
兮烿久在境中,所有見聞不過都是在小乾坤裏聽來的,就算現下多了個長得苦哈哈的古仁做伴,對外面自己沒聽過沒見過的事情還是好奇。
方才古仁讓她出來,說是有人搶了小主人的登雲盆,她這才有機會出來露面,結果忍不住就和穆憂這個好玩的小賊逗玩了許久。
穆憂做鬼臉吓唬她:“是惡鬼,能把你一口吃了。”
兮烿卻一副不怕的樣子糾正他:“主人說過,這世上沒有鬼的。”
“你主人是誰,肯定沒有黑面閻羅厲害,怎麽可能聽說過他?”
“我主人是……”兮烿話到嘴邊想起古仁的叮囑,把後半截咽回去換了個說法。
“我主人就是我手裏這個登雲盆的擁有者。”
登雲盆,穆憂這才知道,那個拿着小花盆的富貴少年,竟然就是此法寶的主人,而這個法寶大名就叫登雲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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